三月初,孟听枝在财经新闻网上看到程濯的名字,与贺孝峥一同赴美。
孟听枝查了之前程家海外新能源项目的前期报道,一直是由贺孝峥主导力推,而现在的新闻已经悄悄将焦点转移到了程濯身上。
单单是程靖远独子这个身份,就有足够讲头,何况这是他首次以程家发言人的身份进入集团内部担任实职。
他没有把邓助理带走,起初给了孟听枝一种错觉,事情很小,他很快会回来。
在程濯登机那天,孟听枝入职陈教授的工作室,迎新饭结束,邓锐开车来接她,就这么接了一个多月。
四月下旬,整个苏城被融融春光包围,遍地暖阳,孟听枝也换了单薄的裙子,拎着两盒酥饼去工作室和大家分。
工作室前院里养的花都开了,姹紫嫣红,有位师姐一进门就打喷嚏,顶着个通红鼻头说恨春天,总逗得大家笑。
这阵子工作室难得清闲,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五月份“舒晚镜回忆展”拉开序幕,前前后后忙了一年,所有参与其中的工作人员都很期待开展。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比舒晚镜回忆展先火起来的是孟听枝的个人“图集”。
一系列孟听枝下车的偷拍图片,狙向精准,直指即将毕业的美院大四学生孟听枝游走在多位豪车男士身边,私生活不检点。
其中邓锐多次出境,正面照清晰,给孟听枝开车门的图片被重点圈红备注,此为舒晚镜回忆展的甲方负责人之一。
下方配图是邓锐与几个正睿资本的高管一起从会议室出来,同样圈红。
之后帖子里行文便是一通阴阳怪气,众所周知美院陈教授的工作室出奇难进,往届学长学姐都是什么大奖在身,而孟听枝虽然大学四年成绩靠前,但论起实质性的奖项,那可是逊色了不少。
这届美院毕业生里,不乏拿奖出彩的学生,为什么偏偏是跟工作室甲方不清不楚的孟听枝得到了这个机会?
舒晚镜回忆展在美院是什么分量,那可是艺术公社问世后的个展首秀,稍微打听一下都会知道,天降好饼,为什么偏偏给孟听枝?
整篇帖子,图文并茂,一问接一环,层层递进,显然是有备而来。
孟听枝刚看完,周游的电话就打来了,张口就骂:“有没有搞错!连我爸也不放过?这哪个傻批发的阴间帖子啊,枝枝,那中间的男的是你堂哥吧?”
“嗯。”
所谓游走在多袍茉位豪车男士身边,是室友的爸爸,自己的堂哥,男朋友的助理。
也拍到男朋友了。
但那张模糊不清的偷拍应该是日期最新鲜的,就在上周,程濯抽空回国一趟,两人没待到二十四小时他就走了,开的是那辆曾被孟听枝撞坏的碳黑超跑。
他穿简单的白T,来工作室接孟听枝,回头那一瞬,被路灯下的厚重树影笼着,个高腿长,看不清正脸。
图片上只能见捧着一束郁金香的孟听枝,微低着头,笑容很甜。
周游已经声音愤愤,在电话里盲猜是谁干的了,也不难猜,能费这么大周折偷拍攒图,再配这种文案的,也就那几个可能性。
这帖子写的很妙,看似在说她私生活混乱,实际上重点全落在最后,暗指她以色换权,她如今得来的一切都不干净。
翻开评论,孟听枝愣滞几秒,又荒唐地笑了,这些顶着一串陌生代码的匿名id,张口就来: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好像,孟听枝跟他们每个人曾经都很熟一样。
“啊这,怎么会这样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挺朴素的一个女生,大一经常在食堂看见她。”
“一直以为她是美院女生里的清流,没想到是泥石流,大一军训差点被人怂恿跟她告白,还好没有,拜金女不配。”
“楼上注意,你适合追孟听枝么,能不能好好看看贴里的都是什么车,最次也是宝马5系,最糊的那张图里是柯尼塞格。”
“这种车国内应该没几辆吧,往上查应该能查到谁是车主吧。”
“查啊,查到算你有本事,能买千万级别的车当烧钱玩具的人,你当背景很好查么?”
“我怎么记得去年贴吧也因为一辆柯尼塞格炸过一次,也是黑色,就在大学城的湘桥居门口,还有人有记得吗?”
“忽然细思极恐,好几次在图书馆遇见过孟听枝,一直觉得她属于那种温柔又话少的女生唉,太厉害了,这就叫闷声干大事吗?”
“就这样的人也配进陈教授的工作室,那美院学子也别比赛拿奖了,比谁会脱衣服吧。”
“这帖子算实锤了吧,就怕有人本事通天能叫院方不作为,有人去微博上发吗?闹大才有人管吧,希望出事!”
“这就是你们夸的美院清流女神?恶心。”
……
苏大校内的帖子,不仅是院方,连陈教授也高度重视,事情刚出来就喊了孟听枝去办公室聊。
孟听枝没什么好隐瞒的,之前不想说,就是不想特殊化,没想到,到头来反倒被泼了污水。
“那程先生那边,现在知情吗?”
陈教授桌上放了一个仿古的摆钟,到整点发出一声闷沉的撞击报时。
孟听枝在金属的落地垂灯下颤了颤睫,摇头回答:“他还不知道,他不在国内。”
“这件事,有关你的个人名誉和校方声誉,院方肯定会去查,既然你说那些男士都是你的亲朋,那最迟明后天吧,校方那边主任会约你家长谈一下,后续会发一个公告,工作室这边也会发一个公告。”
孟听枝之前在电话里已经跟周游聊过,差不多知道后续的流程,此时只是点点头。
美院出这种有关女学生的造谣事件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孟听枝的反应太淡了,没有委屈生怨,也没有哭哭啼啼。
只是安静的,等着事情处理过去。
陈教授不由地多说一句:“进工作室,奖项自然是加分,但我也从来没说过以奖定名额的这种话,你在美院,也知道美院这几年的风气,那几个热门的艺术大赛,都去挤破头参加,评委喜欢什么,他们就画什么,还没出校园呢,就一身匠气,你是我亲自选的人,不要让外界的声音过多的影响到你,好吗?”
孟听枝点头,抿出一丝笑:“谢谢教授。”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大一带你们班的立体构成,有次课堂作业,学委布置错了,导致下课没人能做完,我从教务处那边过去的时候,画室都走空了,就你一个人,还在画,画完再走的,当时你们辅导员刚好也在,说这个小姑娘漂漂亮亮的,性格怎么好刻板,我说刻板好啊,现在这些年轻人懂变通灵活过头的太多太多啦。”
陈教授在美院是出名的沉古学究,爱定死规矩,半点变通也不留,院里每学期都有教师评分,她从来都是不受学生喜欢的。
这样语调亲和的话,别说是孟听枝,估计工作室的其他学长学姐也极少能听到。
“别说社会,学校都这样,竞争无处不在,即使你不争不抢,也多的是人想尽办法要与你为敌,你挺有灵气的,得自己想想以后要走什么路。”
“知道了,谢谢教授,”孟听枝很感念地再次道谢,“希望我的事没有给您添太多麻烦。”
陈教授推了一下眼镜,淡笑着拍拍孟听枝的肩,“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没什么麻不麻烦的,我都要对你们负责。”
从陈教授办公室出来,孟听枝心情舒朗不少,松一口气,路过走廊,看到许明泽。
穿藏蓝色的日式中领衬衫,手里也没拿手机,像是站在那儿干等很久了。
孟听枝刚走过去,就听到他失意的声音,有点突兀:“你真的有男朋友?”
“嗯。”
他做深呼吸,慢慢露出一个笑来,就将话题转走了,像刚刚那个问题根本不存在一样。
“帖子的事,学校已经在查了,网上那些话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
孟听枝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了,来电显示是阮美云,孟听枝匆忙应一声,晃了晃手机朝许明泽示意,去外头接听。
处理及时,事情没有发酵也没有闹大,孟听枝一直心情平静。
倒是阮美云知情后气得不行。
主任不太会说话,一句话撞到枪口上。
“毕竟孟听枝还是个学生,一个学生出行忽然都是宝马豪车,难免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和猜疑,有些学生心性还不成熟,添油加醋,才导致这件事发生,不过你放心,我们院方……”
后面的话,阮美云完全听不进去,听到第一句,她脸色就变了,一声明晃晃的冷笑,惊得主任都不自主地噎了声。
“我女儿怎么就不能宝马豪车了?”
阮美云那把嗓子,想低调也低调不了,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闻声立时也看过来。
这样的场景孟听枝完全不陌生。
她经历过很多次,但头一次不介意那些可能议论纷纷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没有那种如芒在背的敏感,也不觉得这么多人看着,阮美云这样好丢人。
她静静看着她妈打算把敷衍了事的主任,怼到脸色发白。
“臻南路半条街都是我家的,什么破宝马车也敢扯我女儿闲嘴,我们家一个月光租金都够买一辆宝马,一群烂舌头根的,怕是没见过钱!这件事必须好好处理!”
因为这件事,程濯的事也瞒不住了,开柯尼塞格的是他,开奔驰S级的是他助理,阮美云不那么懂车,但认车标,不用多说,她也能把程濯猜个七七八八。
孟听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阮美云大概会说她不踏实,你才多大啊,你昏了头了你知道什么叫喜欢!你图人家什么啊,我们家是缺了你了,还是短了你了!
出了美院,回桐花巷。
孟听枝稳稳开着那辆招摇的红色沃尔沃,副驾驶的阮美云一直没说话,大嗓门的话痨沉默超过十分钟就叫人浑身不自在,好在孟听枝也能忍。
母女两个就跟比赛似的,各自不发一言,还顺路去超市买了菜。
进了家门,客厅安安静静,孟辉不在。
孟听枝放下包,主动说:“我去巷口喊爸爸。”
人刚走到门口,身后蓦然传来阮美云酝酿多时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轻柔。
“你喜欢那个男人吧?”
空气骤然一凝,像掺杂了某种迟缓胶质,让声音落入耳膜都是闷闷顿顿的。
“你高一那年,站在世纪星城柜台前,跟我说想要那个表,就是照片里那种眼神,我知道,你就是喜欢。”
孟听枝鼻腔一阵酸涩,转过身来,眼眶里怔怔滚下两行泪,清澈的,温热的,老旧的。
人要花多久时间才能治愈童年?
孟听枝说不清楚。
但她知道,时间并非万能的疗伤药,人可能会忘记十岁生日被亲友簇拥祝福时自己郑重再三许下的心愿,但却会清晰地记着某年某月被人无意重伤的难堪和痛苦。
十六岁的孟听枝,一直在世纪星城手表专柜爱而不得。
没有人带她走出来。
逾时多年,孟听枝擦掉眼泪,这一刻才和过去的自己真正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