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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 正文 第54章 柚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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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沈弗峥带她去附近逛了逛,这里有一些旧居,不过大多是私产或者已改作工作室,平时不开放参观。倒是有家书店,这两年成了网红景点。

    过了两条街,就快走到裕和里。

    他问钟弥饿了没有,牵她进一家小院。

    钟弥看见院子里支两把巨大的咖啡色阳伞,下头摆几张胡桃木的桌椅,才晓得门口虽然连个招牌都没有,只挂着裕和里29号的牌子,里头实打实是一家私厨。

    这一带都没什么高层建筑,日光无遮拦,西晒严重,五月末站在露天环境下就能感觉到暑热。

    院子里大概刚刚做过降温,玻璃房顶上吹来的风,带着潮蕴宜人的湿凉气,很能消乏。

    不规则切割的木板随步履错落铺开,一条细长小道,其间填满雪白的碎石子。

    一只橘猫从花架上轻易跃下,从钟弥脚前大摇大摆走过,钟弥低头一笑,又看周遭的环境。

    这里不像餐馆,就像谁家讲究的后院。

    她来过裕和里好几次,参加品牌的沙龙聚会,或者跟盛澎蒋骓他们去消遣赌两把,这地方的小洋楼给她的感觉一直都不太接地气,半点烟火没有。

    她问沈弗峥:“这地方还有人开餐厅啊?”

    围着咖啡色围裙的服务生领他们入座,递上菜单。

    钟弥翻开,那也不能算菜单了,牛皮本子上都是手写字,仅仅是告知厨房现在还剩什么食材,能提供什么样的做法,已用完的食材直接一条横杠带过,当日也不再补给,真喜欢可以明日预约。

    没有拿顾客当上帝的感觉,好像顾客爱来不来。

    “以前没有。”沈弗峥喝着服务生端来的清茶,淡淡说,“我小姨前几年搬过来了,嫌附近没什么好吃的,她就自己开了一家,刚好她有不少朋友爱搓麻,结束了来这边吃饭也很方便。”

    “你小姨?”

    沈弗峥点头,似乎没瞧见钟弥眼里的震惊,自顾安排着事情:“你要是不怕闹,之后让盛澎给你开一个暖房趴,我让老林给你找了一个住家阿姨,是老林的远房亲戚,会做州市菜,平时她就陪你住,不然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老林说你有驾照,这边出租不好打,你之后上班可能不太方便,是给你安排司机,还是自己开车?”

    钟弥觉得脑袋内存不够用,本来还卡在上一个问题上,这里是他小姨的私人餐厅,一转眼,他自然而然已经安排好她之后的生活。

    她好像也不用动脑子,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要或不要,那些看似麻烦又不好沟通的问题就通通迎刃而解。

    钟弥开车的经验并不多,大多是在州市,州市的路况和京市的早晚高峰不能比:“我自己开车……”

    沈弗峥接过话:“这个月还是让司机送,你自己开车,还要练练,不然你没开惯,上路容易不安全。”

    想想也是,钟弥点头。

    手上的菜单也浏览完了,她递给沈弗峥让他补充,他添了一道清淡的海带排骨汤。

    餐中,沈弗峥说:“之后想要什么车,叫盛澎去买,他懂这个。”

    钟弥失笑:“盛澎在你这儿身份还挺时髦,除了鞍前马后,还是个买手。”

    “术业有专攻。”

    他说话太艺术,有时候细听也分辨不清是贬低还是擡举。

    夜色更深,路灯的光晕更浓郁。

    钟弥说这里后厨手作的蜂蜜柚子茶清新好喝,用完餐出来,麻绳编作提篮,沈弗峥手里提了一罐。

    服务生送他们出门,提醒回去放冰箱,最好在三天内喝完。

    沈弗峥想起一件事,说京郊那家园林私房菜的老板送她的鱼缸随时可以找人取回来,现在她有地方放了,可以想想要放在哪里。

    想到那缸漂亮的鱼,又看他手上提着的蜂蜜柚子茶,她牵着他另一只手,忽然又感慨:“我跟着你,像横行霸道,在京市成了个强盗,去哪儿都拿人家一点东西回来,这难道就是我的致富路吗?”

    沈弗峥笑出声,觉得她这想法实在可爱。

    “那你这致富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是你自己,每次你不都说不要不要,最后人家硬塞,苦苦求着你收下,你才说好吧谢谢的吗?”

    事实的确如此。

    但钟弥还是被说得很不好意思,毕竟家里教她的是,礼尚往来,处处都人情,不能乱收。

    “收的礼都是人情,以后都要还的,我怕给你添麻烦嘛。”

    沈弗峥提手上的玻璃罐给她看,寓教于学:“怕什么人情呢,我小姨总不可能让我亲手再做一罐还给她。”

    又提到他小姨,在钟弥心里这一部分还没过去,她虽然不想胡思乱想,但脑子里已经这样想过。

    刚刚吃饭时,主厨端来汤,看样子和沈弗峥很熟,自然地搭话说了一句,沈先生很久没过来了,还是第一次带人过来吃饭。

    沈弗峥直接明了,说,女朋友,住附近,以后可能常来。

    她当时觉得,这是让他小姨知情,也是变相通知他家里。

    她今天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成那样,他或许不能理解她为什么难过,但她疑心自己没有分量,他就立马带着她踩到实处,让她晓得,她被放在什么位置,让她知道自己有怎样的分量。

    “那个私房菜的老板又不是你的亲戚,那个人……”钟弥不想说人坏话,但的确那个老板两次见面都让她很不舒服,“太殷勤了。”

    “你怕殷勤的人吗?”

    钟弥摇摇头,也说不上来。

    可能只是她以前的生活圈子单一,她对人性的复杂缺乏见识,也缺乏相对应的处理能力。

    “你觉得殷勤的人,扭头对别人趾高气昂摆起架子来,可能是你想象不到的高高在上,没有绝对殷勤的人,大都是需要殷勤的时候就殷勤一下。”

    沈弗峥拎罐子的那只手,擡起来,指给她看,“你看这个路灯一到晚上亮起来,有多少小飞虫往灯面上撞,趋光趋热,都是正常现象。”

    “多一重身份就多一重体验,越往上走,越能看到下面人头攒动。”

    “这种人没什么好怕的,你就拿他当鱼缸里张嘴求食的鱼,手边有鱼食,你高兴了就丢一点进去,不高兴就让他们饿着吧。”

    “人情往来这种东西,这次不行,人家还会送下一次,你不可能靠拒绝,杜绝所有,现在送礼的比收礼的还要精,知道乱送礼吃力不讨好,还会得罪人。”

    “这些分寸让他们去拿捏好了。要是还不确定,你可以问我。”

    “以后只要你喜欢,我们就大大方方带回家,至于什么人情,难道没有你,我就没有这些人情往来了吗?有我处理,你不用烦心。”

    钟弥想起不久前的一个夜。

    他告诉自己,对于不能脱离的环境,你能做的事更多的掌握话语权。

    当时她惶惑万分,低声说不会。

    沈弗峥说没关系,我会教你,不会太辛苦的。

    此时此刻,她忽然能悟到一点。

    虽然全然陌生,但的确谈不上辛苦,好似前路再坎坷,也有人为她填那些沟沟壑壑。

    回家途中,路过一家快打烊的花店。

    钟弥停住脚步。

    “鲜花打折唉,我们买一点回去吧?”

    她捋起裙摆,在铁皮花筒前挑了各色玫瑰,店员打包时,钟弥讨来一截丝带,将自己披散的长发低低束起,用纸巾擦汗。

    店员一边快速打包,一边跟钟弥说天太热,到六月更热。

    钟弥应着声,隔着玻璃门,瞧门口树下男人的背影。

    他在接电话。

    好像是他小姨打来的。

    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花瓶,钟弥顺手在花店货架上又挑了两个西洋风的花瓶一起结账。

    沈弗峥接完电话进来,抱起一大束潦草打包的鲜花,钟弥提着的纸袋里放着两只花瓶,彼此空余的手还要牵在一处,将最后一截回家的路走完。

    回家休整了一会儿,钟弥把花运到门口的垃圾桶边,解开包装袋,准备修枝醒花。

    沈弗峥拿一杯冲兑好的蜂蜜柚子茶出来时,钟弥手上的剪子正“哐当”一声掉地,另一只手上,食指指尖冒出一个小红点。

    又被花刺扎了。

    沈弗峥走近,在她伸手前,先捞起来剪子:“窃玉偷香风流事,色字当头一把刀,这事儿我现在常干,我来吧,你到旁边坐着。”

    话说得一本正经,声调平平。

    钟弥捧着玻璃杯,臀部挨到小凳子上才反应过来,这话耳熟,是她很久以前,在州市说过的。

    那也是一个夜风撩拨的夜晚。

    她说的是花。

    沈弗峥说的,不一定。

    虽然他自己说这事儿他常干,窃玉偷香或有,但真操刀剪花的经验是零,学习能力倒是好,钟弥说怎么修,他很快就悟了。

    原来不止运筹帷幄,做苦力活,沈老板也是一把好手。

    钟弥吸着凉凉一杯饮料。

    舒爽的夜风吹拂,玫瑰香,柠檬味,柚子水,还有眼前的沈弗峥,都叫她觉得惬意。

    忽而,有车开过,车灯渐远。

    又叫她想起某个夜晚的记忆,她也是和沈弗峥一起待在路边,那会儿她连他名字具体是哪三个字都不确定,她在路边等车被胡葭荔那个渣男前任骚扰。

    沈弗峥开一辆跟此时门口停着的一模一样的宝驹,给她解围,送她回家。

    临别跟她说,以后找对象眼光好一点。

    那时候,他的好心提醒里到底有没有私心呢?

    钟弥从水桶里取一支除刺的粉玫瑰,在手里转着。

    “沈先生。”

    他擡头看过来。

    路灯在钟弥身后,柔光散落,映在他眼睛里特别好看,他这样没什么表情,疏疏淡淡时最似完美情人,因眼瞳似镜,任天地辽阔,也只小小地映着自己。

    钟弥不自禁露出一点笑,“那回在州市,你叫我下次找对象眼光好一点,你觉得我这次选得怎么样?”

    沈弗峥一时忍俊不禁,停了两秒,配合着点头评价:“还不错。”

    钟弥笑容绽开,拿着花嗅,皱皱鼻子说:“沈先生好谦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