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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二医 正文 第30章 我偶尔能弄懂人的脑子,但从来没弄懂过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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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我偶尔能弄懂人的脑子,但从来没弄懂过人性

    正式动刀前,又要会诊一轮。9号病人脑内的寄生虫位置凶险,已经贴近脑干。稍有不慎,手术中病人就会停止呼吸。

    杨浔指着片子,道:“我的想法是,别把全虫取出来。虫会动,在脑干附近太危险,已经贴住菱脑峡了,整条拉出来不好动手,干脆把虫切断,死掉的半截就留在他脑内好了,会钙化的。”

    张怀凝立刻反驳,道:“我不同意,这样愈后会很差,以后可能会发癫痫。寄生虫的组织液还容易污染脑组织。”

    “术后的事,可以靠内科手段治疗。外科的工作是让他安全下台。这么长一条虫,万一夹住之后乱动,情况更危险。张医生,别太苛求,凑合点吧。”

    “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可是也要考虑一下病人的难处。他出院以后就回老家,到时候顶多去乡镇卫生所,我们这里能配的药,那边不一定能配。我想让他少留些尾巴走。”

    “先活着再说,活人才能出院。”

    张怀凝抱着肩,不说话,并不是赞同的神情。场面又拧住了,照例是导打圆场。周主任道:“各有各的道理,你们都用心了,具体怎么办,还是按打开后的情况看,杨浔你到时候机灵点,随机应变吧。”还是更偏袒自己手下的人。

    杨浔是真讨厌寄生虫,事后本想和文医生诉个苦,不料文医生抢先,道:“我刚才那个病人,太不容易了我。七十岁老头,退休没事干,一点高雅情趣都不讲,和老太婆就想那档事。吃了顿好的,喝点酒再吃点药,也不看看说明书,万艾可是给你这个年纪的吗?这下好了,裤子一脱,一用劲,动脉瘤爆了,光个腚送过来,药效还在,下面翘着。饭还吃那么饱,我还要看他呕吐物有没有噎住,麻醉都不好弄。好不容易救下来了,家属过来问,怎么会这样子的,以后要注意什么。你说注意什么?给你爸报个老年大学吧,别想有的没的了。”

    文医生说完口干,见桌上有没开封的水,就拿来喝了,“对了,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算了,没事。你比我惨。”杨浔拿了点饼干给他吃。

    “听说你和张怀凝又会诊吵架了?”

    “没吵,正常讨论。之前不也一直吵?”

    “最近不一样,你们挺别扭的。和小夫妻拌嘴似的。”

    “哈哈,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的文医生不配吃他的饼干,杨浔又给顺手拿走了。

    张怀凝抽了个下午,特意叫董家贵来医院。关上门,她嫣然含笑,请他坐下。董家贵以为是手术通知,便道:“确定要给我爸开刀了?那要是出了事,你们医院怎么赔?”病情诊断还没通知他,不着急。

    “不手术,董先生,我只是想和你聊聊。毕竟你是一个有两老婆的人,还对此很骄傲。所以你觉得自己很有魅力吗?”

    董家贵道:“没啊,医生,我就觉得我是个好人。你听得懂吗?”

    “不懂。”

    “诶,对了,想想也是。怎么和你说呢,毕竟你是女人,和我们男的想法不一样。我年轻的时候看片,都说女人是欲拒还迎,在片子演的都是哭得越凶,最后越开心。对她温柔点,她没感觉啊。后来接触一些女人,都说女人不是这样的,要尊重女人。我想那挺好啊,我尊重你,可尊重着,尊重着,我发现她们也不高兴啊。还是要来硬的。“

    “我的法律上的老婆,以前一直唠唠叨叨,我逼急了给她一耳光,本来有点后悔,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她就有点怕我,也不敢怎么说话,后来买了点东西,哄哄她,她也就好了。我也弄不懂,以前好声好气对她也就这样,结果抽一下,她倒就老实,她是不是被我打爽了?后来我再外面再找一个,和她说了,别去为难人家小女孩,要吵就和我吵,她不要,就冲过打女人。女人太喜欢打女人了,那我也没办法的。我以前不忙的时候看两眼电视,男的爱看的都是反腐啊,权谋啊,女的这边就在谈情说爱,哭哭啼啼,男的杀你全家,结果怎么样,不还是在一起了。我有时候在想,这是不是一种基因差异啊?女人基因里就喜欢被征服,让她做自己的主她就很难受。”

    “这和基因无关,是一种社会的导向,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连她们自己都无法发觉。”张怀凝依旧在微笑。

    “那我又不是什么神,社会的问题我搞不定。社会把你教成一个贱人,那我肯定是很尊重你想要犯贱的想法。以前说西门庆是潘驴邓小闲,这么多年过去了,女人喜欢的不还是这几样。既然你都看上西门庆了,就只能当潘金莲了,别显摆那牌坊了。”

    他知道张怀凝也是个女人,故意说出格些看她反应。一种上学时扯女孩辫子的趣味。但张怀凝的笑意纹丝不动,他顿觉索然无味。”没说你啊,医生,你不一样。一码事归一码事,像医生这样男多女少的行业,我能找女的都找女的,能混出头的女的一般水平都比男的高,你属于那种女先生。”

    “人都是一样的,不用把我撇出去,我也不想当先生。”张怀凝顿一顿,继续道:“所以你怎么评价自己呢?是个好人?”

    “我肯定是个好人,以前我兄弟家里出了事,我是通宵开车提着十万块去他家里,二十年前的十万块啊!对我爸,我也够孝顺了,他一生病我是忙前忙后,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个专家。对女人,我其实也很好,我现在的两个女人,你放她们到社会去上打拼,她们肯定不愿意,让我养着她们心里还好受一点,嘴里可以骂骂我,说都是我不好,没个人骂,她们更不好受。所以我其实是个很尊重女性的人。”

    “原来如此。”张怀凝起身,忽然用一种命令口吻,冷冷道:“把上衣脱掉给我看看。”

    董家贵诧异,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她确实是个医生,在诊室她的命令不容驳斥。他慢吞吞脱掉衣服,露出线条松弛的上半身。

    张怀凝指着他胸口的隆起,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以前是胸肌,现在没锻炼,肉松了。”

    “这是乳房,你的乳房发育了。”张怀凝耐心解释给他听,“肯尼迪氏病,是一种可遗传的基因突变,传男不传女,影响雄性激素受体。给你爸做了基因检测,已经确诊了,你应该也是。这个病暂时没办法治愈,不过我会尽量帮你药物控制。”

    “怎么可能……这,算什么啊。”

    “因为疾病影响,你的乳///房再发育,同时睾///丸萎缩。在基因表达上更接近于女性,你也放宽心,男女平等嘛,坚持治疗会有改善。”

    张怀凝继续道:“之前一直没下结论,因为我被误导了,除了那条蛇,还有一点。按病程推算,一年前你应该已经丧失生育能力。”

    手术前,主刀医生通常要和病人及家属见面,说清手术方案。9号病人不识字,杨浔买了个椰子给他演示。

    椰子比作他的脑袋,里面长了虫,椰子盖上打个洞,用钩子把虫勾出来,安好盖子,大功告成。9号病人似乎听懂了,头点个不停。

    至于他儿子白先生,依旧是神出鬼没。杨浔对他有莫名敌意,总觉得此人古怪。

    他悄悄和张怀凝提过,现在工程上很难预支工资,这钱来路不明。结果一扭头,白先生就悄无声息站在后面。

    这次他和白先生讲明手术风险。白先生也是一声不吭,唯有右手始终插在口袋里。杨浔顿觉不安,转身离开时,又被他叫住。”杨医生,请等一等。”白先生一个箭步上前,冲到杨浔面前,右手猛地抽出,却空无一物,只是捧住杨浔的手,紧紧握住,“我爸的命全拜托您了,医生。他一辈子吃了太多苦了,我也不能为他做点什么。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我一定尽力。”杨浔百感交集,莫非是他小人之心了?

    某种程度上,夹寄生虫的手感类似筷子夹细面。夹松了会跑,夹紧了要断。全凭巧劲。

    上次寄生虫进入玻璃体时,他就失手了。只夹住寄生虫的后半段,用力一扯,虫身一溜,往前一窜,断了半截尾巴给他。后来再一截截取出也于事无补,病人的视力始终没恢复。

    这次开颅,他先试探着用无齿镊碰了碰寄生虫,寄生虫挣扎的反应很微弱。

    孟母三迁的道理。这条寄生虫没学过。

    裂头蚴进入宿主体内时少有成体,往往通过宿主的营养来生长。寄生在青壮年体内的裂头蚴更有力,如今这条则虚弱得很。虚弱是好事,取虫时反抗也小。他窥见一丝取整虫的机会,但依旧犹豫。

    冒险取虫有好处吗?益处寥寥,无非是经验上再添一笔。

    有坏处吗?病人会死,虽然他的家属不太可能追责,但愧疚还是落在心头。

    那为什么要冒险一试?因为信任,他想起走廊上白先生的握手,力道很重,很踏实。他也明白张怀凝的意思。尽善尽美做不到,但求无愧于心。

    吸取上次的经验,这次他先找到寄生虫的头部,夹住头部不容易断,一鼓作气全拉出来,搁到一旁。

    器械护士望着还在活动的裂头蚴,称赞道:“杨医生不错,取出全虫了。”

    “哈哈,我已经恶心得想死了。”

    出手术室时,白先生还等在外面,一见杨浔就问道:“手术顺利吗?”

    “基本没问题。等人醒来就好了。”杨浔这才发现走廊尽头站着两个警察,张怀凝也在,愁眉苦脸冲着他笑。

    警察上前,先用手铐铐住白先生,再对杨浔,道:“这位医生,手边的事先放一下,请跟我们来,回去配合调查。”

    白先生是逃犯。

    如此解释了他此前全部的疑点。他潜逃了五年,罪名是挪用公款外加故意伤人,当时打伤一位主管才跑出来的。医药费就是拿那笔赃款垫的。医院的家属签名基本不会核实身份证,他取了这个巧,用的是假证。但他父亲的记录要入库,早晚的事。

    警察道:“你的好心也算有个好结果,如果他父亲在老家的医院看病,没联网,我们也不会那么快锁定他。本来想给你发一面’警民协作’的锦旗,但怕报复,就不发了,你心里知道就行。”

    录完口供就放他们走了,杨浔问张怀凝,道:“你说他知道露面会被抓吗?”

    “警察都找不到他,可是为什么他爸一打电话,立刻就能联系上他?”张怀凝道:“警察来的时候,他也不跑,坚持要等手术结束后再走了。我偶尔能弄懂人的脑子,但从来没弄懂过人性。”

    9号患者的情况很快就稳定了,他说话太少,神情常有茫然的麻木感。外人也不了解他的想法。他只简单说过一句,“我儿子是个好人。”

    当时的医药费医院已经退了,杨浔想着手术都做完了,这点缺口干脆由他私人补上,不然平账的时候也麻烦。一问才知,已经有匿名好心人把钱打到账上了。还会有谁?

    离院时,9号患者没有说以后的打算,说了别人也听不懂。他说的最标准的两句普通话是,“谢谢医生‘和’医生好‘。

    手边的疑难杂症告一段落,张怀凝想独自静静,找了个借口推脱和杨浔吃午餐。

    不料小张倒找来,道:“张医生怎么一个人在?吃饭了吗?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店不错,我们一起吃吧,我有点事不懂,想请教一下张医生,不知道方不方便?”

    “不太方便。你现在在外科,碰到的也是外科上的问题,可以先找文医生和杨医生,我逾越也不太好。当你轮到了内科,我再专门帮你解答,边做边学,这样你也能记得更好。”

    “可是……”

    “不要那么积极要求进步,慢慢来。”张怀凝似笑非笑,道:“午休时侯,你去睡一会儿吧。下午有的是你忙的。”

    歇过一支烟,张怀凝在走廊上又迎面碰见杨浔。杨浔故意,道:“你刚才在哪里?”

    “我和钱晶晶一起吃饭。”

    “这样啊。”杨浔笑了,竟然扭头就拉着她去找钱晶晶核实。“钱医生,你今天中午是不是又一个人吃饭?要不以后我们一起?”

    钱晶晶道:“别,我就爱一个人处。”

    张怀凝低头讪笑,面上燥热。常年不撒谎,手艺生疏了。

    杨浔道:“没事的,不用解释,是我给你压力了。我昨天也看到你躲在车里抽烟。”难怪当时有如芒在背之感,原来是他目光灼灼。张怀凝无言以对。

    见她沉默,半晌,杨浔又道:“包容我本来的性格,是不是很累?”

    与杨浔亲近,使张怀凝常有感慨:男子无才,便是德啊。他太聪明又太敏锐了,她稍一敷衍,他立刻看破。如此性情,白白糟蹋了他的皮囊。

    “你跟我来。”张怀凝拉他到偏门绿化带处。那里围着旧栏杆,似乎有一处缺口,不少野猫就从中穿过,躲在绿化带里。张怀凝学两声猫叫,它们都探头出来,她手边还有刚才没用光的猫粮,分了杨浔一半。

    “我就喜欢偶尔喂喂猫,没见其他人,你也不要和猫比。”一只貍花猫跑她手边,她顺手摸了摸,“和你在一起是有压力,但人与人相处全靠磨合。可你别使你的小花招了,我看不上的。投怀送抱也好,过户房子也好,你的以退为进都太强势了。我装傻也不好,生气也不好,白白消磨我对你的感情。慢慢来吧,有缘的人是走不散的。”

    “你也别追着檀宜之咬。对,我对他有感情。不是对他本人,是因为我幸福的回忆里都有他。我和姐姐,和女儿一起的时候,都有他。我要维护那些仅有的快乐。都不是孩子了,我们都知道人性复杂,亮面背后是影子。檀宜之的体面下面是虚弱,你的可靠背后是偏执。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我的性格暗面是什么?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向你完全展示我的本性,都先留余地吧。”

    杨浔道:“看来是我给你压力了,让你解释这么一大堆。不过我很好奇,你的温柔与宽容,有多少是装的?”

    “我觉得一个人要是能装一辈子,也是本事。我在努力。”

    “太傲慢了,你不计较,是觉得很多人不配你计较。”

    张怀凝笑着,不置可否。

    她身边围了一圈猫,不知何时,有个上了年纪的短发妇人站在后面,她身形很薄,声音却厚,不太客气,道:“不要喂猫,猫身上不干净,抓伤你,抓伤病人都很麻烦。”

    “阿姨,你是要挂号吗?还是探病?要我带路吗?”张怀凝道。

    “不用了,我就随便看看。”她快步走开了。

    几天后开大会,张怀凝才知道,那位阿姨就是他们的新院长。新院长一到任,就做了三件大事:

    先是劝退一批行政人员,简化了行政流程,甚至先从自己身边开裁,院办走了不少人,省下来的钱用来提高医生的补助,但加了门诊放号。平均下来,每个主治要多看五个病人。

    最后明确不再和先有物业续约,明年合同一到期,保洁和食堂都重新招标。

    举手之劳,她顺手扫荡了医院的流浪猫恶势力,找了抓猫队,统统打包给附近大学。

    她对张怀凝和杨浔也有印象,一次和主任聊天时说道:“之前被警察带走的,也是他们吧?”

    张怀凝进行自我反省:上班勾结逃犯,午休忙着喂猫,下班勾搭同事,真是给领导留下了好印象。唯一能找补的就是杨浔当时和她站得远,姑且可算同事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