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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二医 正文 第54章 我只看到我的爱,没看到你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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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我只看到我的爱,没看到你的痛苦

    读书时做应用题,有个常见题型:甲先走一段路,乙再去追赶,问乙要等多久才能赶上甲?

    他笑这个场景脱离实际,就不能买个手机先沟通清楚吗?多年后再回望,原来是他人生的写照。

    做题时他有个习惯,喜欢把草稿纸撚成细纸条。每次辅导完张怀凝功课,他都顺手丢进垃圾桶。又一次上门辅导,他发现她竟然全捡了回来,收集了整整一抽屉。

    母亲曾提醒过,“小爱迪生说不定喜欢你。”

    他并不上心道:“小孩嘛。谁小的时候不想和幼儿园老师结婚。”

    他的性格非常严肃,并不讨女同学欢心。男女之事,他也看得很淡,一心求学。说老派也好,说落伍也罢,他隐隐希望能一而终,一旦交往最好能有结果。他的力争上游几乎到了苛求的地步,青春期趴在桌上做春梦,都没有具体的对象,一睁眼,就是冲凉再温书。

    张怀凝经常偷看他睡觉,道:“你睡着的样子,傻乎乎的。”

    那还盯着看,难道不是更傻。他自恃身份,是大她几岁的稳重人,忍着没说。

    本以为是孩子气的一时兴起,可张怀凝成年后,这份感情就变得更炙热。他工作,她读书,大一总是满课,她却能骑车数十公里,只为了远远看他一眼。

    他窘迫,经常一出电梯就在大堂看见她。天冷,她冻得手和鼻子通红。

    他道:“你到底过来做什么?说了好几次,你不要再来了,多把精力放在绩点上。”

    她耸肩傻笑,挨训也不在意,只是送上些小礼物,基本是他用得到的。文具,围巾,洗眼镜机,囊中羞涩时就送玩偶。他一概不想要,学生没有经济能力,收她的礼物让他很难堪。

    那天下暴雨,她又过来了,浑身湿透,站在一旁拧身上的水。他和同事一起出电梯,同事都看她眼熟了,调笑道:“又来了,你妹妹?还是女朋友?”

    “妹妹。”他道。

    她其实听到了,略弓着背,擡起脸,小心翼翼道:“我是让你丢脸了吗?”

    “你这么无所事事,经常跑来看我,不好好读书,自己不觉得丢脸吗?”

    她先是诧异,紧接着眼泪滚落,委屈道:“我们不如以前亲了。我就想听你说一些难过的事,想为你分担一点委屈,可是你总把我当作外人,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认识你的时间已经比不认识你的时间长了。”

    他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但没道歉,递她纸巾擦眼泪,又劝道:“你该多交点朋友,大学里有说得来的同学吗?你多去和同龄人聊聊,谈个恋爱打发时间也好。”说话间又来了三通电话,他无奈道:“我真的有工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你先回学校。”

    他帮她叫了出租车,亲自送上车,叮嘱道:“以后不要这么晚出来。”他想说‘我会担心’,嫌肉麻,开口却是‘对你不好’。

    第二天他的车漏气了,因为轮胎下被放了钉子。是麻烦了些,但他不生气,挺喜欢她偶尔的不着调狠劲。

    都忙,张怀凝真的隔了几个月不联系他,他跟完手边的项目又若有所失,一种戒断感。

    他主动去学校找她,趁着午休才能见面,她身旁跟着个陌生男子。也不能说他们看着不登对。没忍住打听那是谁。

    张怀凝道:“那是我同学啊,他叫杨浔,别看他板着脸,其实人很好。”

    仅仅半年不到,他察觉她的性格就变冷了。或许她本就是个内敛的人,只是会留给他无阴霾的笑。

    他们还是定期往来,他甚至更主动些。看烟花的那个夜里,起先他只看得见绚烂的火光,紧接着便是亮光下的她的脸。还是天冷,莹白的鼻梁面颊上一点粉红。

    只在她看向他时,她才会微笑,余下的时候是凝在叶尖的一层霜。头顶的烟花绽放,她眼睛的亮光也随之一亮,一灭。

    终于在她没那么爱他时,他察觉自己动心了。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承认他们没有那么亲了,他问道:“最近一切还好吗?你可以和我多说说话,聊点生活上的烦心事。”

    她笑道:“为什么要在现在和你说烦心事呢?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你开心就可以了。”

    后来听说她不是专门为他庆生,只是处理掉积压的库存。管他呢,能记住他的生日就是用心了。

    临近毕业时,她忽然病倒了,自己是医生却碰到了误诊。疲惫所致的急性美尼尔综合症,医生却坚持是前庭神经鞘瘤。她笑着要求出院,他父母这才想到联系他。

    他赶来时只觉万念俱灰,神经鞘瘤的手术有风险,还易复发,他从未想到这么轻易就会失去她。

    她却道:“我真的没事,你工作很忙,快回去吧。”

    之后换了一家医院再查,排队候诊时他牵住她的手,他的手竟然更冰。中途接了好几通电话,有个紧急例会。开会也没那么重要,他请了假,后面又催,他索性把电话关机。

    新检查证明她并无大碍,这结果在她意料之中,他却脱口而出,道:“真是个该死的庸医。”

    “第一次听到你骂人。”她笑起来,略感诧异。

    “因为我很紧张你。”他更想说,‘我的人生不能没有你’,还是说不出口,他只是侧身拥抱住她,“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多年后,他才发现她好像误会。她的理解是,能拥有一个健康的未婚妻候选,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真是万幸。

    结婚后,他想当完美的丈夫,她也成为尽职的妻子,一齐努力,方向却相反,渐行渐远。好妻子有工具性,好丈夫不能轻易表露情感。他们的婚姻早就有第三者了,不是杨浔,而是社会的规范。

    她生女儿时比预产期提早两天,并没有及时联系他。等女儿出生后,她才打了电话告知,“一个健康的女孩,七斤半,还被羊水泡发,皱巴巴的,过两天就能看出五官。”

    “为什么现在才打给我,你不让我陪在你身边?”他接电话时声音都在抖。

    “你在忙工作啊,我不想打扰你。生孩子血淋淋的,很多男人都受不了。”

    他躲进洗手间隔间哭了,还装得喜气洋洋去医院,不想让人误会他是因为生的是女儿才哭。好像又装得太开心了,同事都以为生的是三代单传的儿子。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他还在伤感。他们依旧有情,可她已经不相信他了。他成了一个男人,仅此而已,可与其他男人归作一类。是那种贪念青春皮囊,看到生育场景会心生厌烦的男人。

    假装完美是最简单的沟通技巧,因为放弃沟通。她不那么爱他,甚至隐约轻视她。

    他又想起她说的那句话,我认识你的时间已经比不认识你的时间长了。

    他想,现在我也是了。

    进医院前,他有满腹心事要倾诉,张口却道:“我想过了,现在住的房子太小了,学区也不好,我准备上杠杆换套新房。最近有个新楼盘,我来处理,你好好休息。”

    后来是车祸,丧女,离婚,当杨浔带着一团混乱闯入,当着张怀凝的面告白时,他诧异。原来爱是要说出来的吗?这么轻易就能说出口的吗?是真心的吗?

    张怀凝的眼神也变了,他能认清出她的一丝动容。这么多年来,他都误会了。他以为的幸福让她不幸。原来她想要的是无边黑夜中的一声回应,而不是一日三餐中的例行问候。

    情感的赛道上,他们先后出发,张怀凝从后面追赶,超过他之后,她没有等在原地,而是朝前走了。还是应用题做少了。

    能确定两个既定事实:张怀凝爱着杨浔;走到这一步,都是他咎由自取。

    不过那又怎样?他也算是略有手段。当了太久病猫,失魂落魄久了,都快忘了她以前还说过他是笑面虎。笑一笑,事情总是没那么糟的。

    他的优势还剩多少?

    张怀凝现在不爱他,未必是坏事。

    处理垃圾债时,有个反常识的逻辑:输家反而比赢家有更大的胜利余地,因为输家输无可输。人对于损失总是更敏感。她很难与杨浔结婚。他们越是不想伤害对方,越是有可能渐行渐远。

    恋爱和婚姻是两码事。他已经学会了为她改变。永远不会太迟。

    结论是什么?

    他依旧有机会,并且胜算不小。他要用最理性的态度解释自己对爱的迷信。只要张怀凝和杨浔的关系没戳破,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离开动物园,杨浔独自回去,檀宜之送张怀凝回家。

    恰有小雨,下车后他为她擎着伞,道:“有句话我想对你说,谢谢你。是你教会了我很重要的一课,过去我总把工作环境中的距离感带进了亲密关系里,不想过分袒露自己。我很爱你,直到此时此刻。很抱歉,我之前太在意我的体面,一直没有说。”

    “然后呢?”张怀凝明显紧张,生怕他放低身段打感情牌。

    “没了啊,我就是单纯表达我的想法,我想让你知道,你很好,仅此而已。”他笑道:“我们以后经常出来走走吧,带着杨浔一起,我看他今天很开心。”

    “你今天好像怪怪的。”

    “是你喜欢的那种怪吗?”他笑得颇揶揄,“如果是,算是婚姻之将死,其言也善。对不起,之前很多地方我都没做对,我只看到我的爱,没看到你的痛苦,现在认错是不是太晚了?”

    “是的。”

    “是我应得的。”把伞递给她时,他也握住了她的手,熟悉中参杂着些许新鲜感。因为他失去过。她的手没有避让,这就是他今天微小的胜利,已足够。

    周一门诊前,杨浔鬼鬼祟祟地来敲门,像丢炸弹一样甩给张怀凝一个纸袋,道:“你喜不喜欢丑帽子?就当你喜欢了。天凉了,吹到风也容易头痛。”

    袋子里是个针织帽,大红色,羊绒双股线,她笑着戴起来,“诶呀,手艺退步了嘛,小浔。”

    “免费的,要求别太高。”

    “骗你的,不丑啊,很可爱,谢谢你。”帽子的尺寸不太对,她戴着还要用手扶,不然帽檐会挡住她上半张脸。

    这个礼物让她偷着乐了一整天,当天的工作结束后,她还躲在办公室偷偷照镜子。除了大一号,颜色土气,不合季节外,真是一顶好帽子。九月中旬,天黑得早,走廊的灯却没亮。她戴着帽子出门,迎面撞见小赵,却听得一声惨叫。

    “啊!”小赵回过神来,才道:“对不起,张医生,没认出你,你戴着这个帽子,我还以为是个没头的女鬼。”

    “你这孩子真会讲话。”张怀凝把帽檐拉起,露出眼睛,“明天就是中元节,让你参与一下我们科的传统活动了,讲鬼故事。”

    尽管小赵不太情愿,第二天科室的年轻医生们凑在一起鬼话连篇时,张怀凝还是把她喊来,道:“那我先讲一个,以前有个人,目睹十字路口有个人被撞倒,却见死不救,之后他总感觉背后凉飕飕,好像有谁对着他吹气。夜里还有莫名的敲门声,可是一开门,什么都看不到。他怕得彻夜难眠,哪怕睡着了,也会做噩梦。”

    “然后就发生了极其恐怖的事情。”张怀凝煞有其事地停顿住,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他因为睡眠不足,高考发挥失常,只考了个大专。”

    文若渊的鬼故事也是寓教于乐的,“以前有实习生不信邪在医院,玩试胆游戏,听说太平间有两具车祸后的尸体,格外惨烈。他们就在凌晨轮流去看,果然很恐怖,但无事发生。可当他们出来时,就遇到了终身难忘的可怕事件。”

    他喝了口茶,道:“他们碰上了主任值班,违反管理规定,当场记过,通报批评。”

    轮到杨浔了,他道:“我不太会讲故事,就说的简单点,都知道核磁共振时,身上不能有金属物。每次和病人交代,总会有人记不住。有一次一个病人身上打了钢钉,却没说,机器一开,钉子从体内吸出来,血块四溅,皮肉碎块卡缝里,特别难清理,机器都半报废了,太可惜了。”他说完就走,留下毛骨悚然的众人。

    文医生道:“他还好在医院干活,不然可真像连环杀手。”

    张怀凝道:“他现在和连环杀手也没大差别,都是把人麻翻了,上各种工具,把人的脑袋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