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直升机稳稳降落在古圭拉国际机场。
震后重建的机场显得有些紧促放不开。
四周都是正在作业的工程车,满眼醒目的红色停牌和警示灯,阳光下的空气里,弥漫着袅袅尘埃。
“我的天,我们俩要在这鬼地方待三天?”
直升机甫一落地,秦悠然就睁开了眼睛。
说是机场,但视线范围内连个候机大楼都没有,唯一入眼的就是不远处的一个小平房,很大,也很旧。
顾诗筠倒是没什么所谓。
她穿好外套,拿上重重的双肩背包和医疗箱,往机舱门走去。
“我还是挺喜欢这里的。”
至于为什么喜欢,她也说不上来。
也许是事,也许是人。
反正来这里的一周时间,古圭拉这个内陆小国的一切事物都让她充满了期待感和依赖感。
秦悠然看着她的背影,嘴巴都不知道该怎么张了。
她没听错吧?
顾诗筠说的是……喜欢?
这种地方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没有快递、没有外卖。
女人应该有的快乐在这里几乎无迹可寻。
所以说,这顾医生是不是使出浑身解数光长脸蛋了,结果脑子没长明白?
她翻着白眼,冷嗤跟上。
下了机,顾诗筠和秦悠然稍作休息,便直接去了机场东南门的小平房。
似是知道有医生要来坐诊,门外已经围聚了不少古圭拉当地民众。
小平房被改成了临时的诊室,中间一道帘子隔开,两张桌子和检查床依次排开。
仔细看,上面还有蓉城红十字会的标识。
最先进来的是一个皮肤干红、眉眼深邃的老太太。
她伸出手腕,上面缠着厚厚的纱布,一边比划一边说着当地语言。
秦悠然紧蹙眉头,“听不懂啊,没给我们找翻译吗?”她拿出手机,“我给我老公打个电话问问。”
正等对面接通,程赟刚好走了进来。
日头渐高,温度攀升。
他没穿外面那件厚实的迷彩服,只着了上下一体的天空蓝飞行服。
肩宽腰窄,身形挺阔,肌肉偾张得隐隐戳戳。
莫名的压迫感。
他走近,微微低头凝视着她。
顾诗筠不觉迟疑着后退了半步,“……?”
程赟轻阖了阖眼睛,挪开视线淡淡道:“我能听懂一些古圭拉语,我帮你?”
秦悠然那边恰好挂了电话:“我老公说了,我们请的翻译要晚点来。”
顾诗筠怏怏哦了一声。
说实话,她不太想麻烦人家,但是翻译还没到,只能先这样了。
她压低了声音对程赟道:“那就麻烦了。”
“没事。”
程赟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转身与老太太交谈。
几句话之后,他说道:“这位老人家说她手腕一直肿着,是地震的时候砸伤的,普通的小伤口。”
顾诗筠脸色微变。
一直肿着?
地震过去了将近半个月,理论上来说,如果是普通小外伤,应该早就愈合了。
她赶紧拆开老太太手腕上的纱布。
因为裹得太厚,一层又一层,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待完全解开一看,里面的伤口已经化脓溃烂。
“我的天……”秦悠然在一旁脸色发灰,异道:“这么裹着,怎么可能结痂。”
她低头将纱布翻过来,仔细看了看,又道:“啧啧,你看,还沾水了,难怪烂这么严重。”
顾诗筠将老太太手臂对向光线,“我先给她处理一下伤口,因为溃烂得比较多,腐肉清除之后可能还需要缝合。”
秦悠然瘪瘪嘴,“顾诗筠,你这弄完,满打满算得三个小时。”她翻了个白眼,走到另一桌,“剩下的病人我来咯,反正我不会拿刀。”
她懒洋洋地捋了捋头发。
腿修长,背挺直。
确实优雅,还很“娇妻”。
这时,翻译将将赶来。
外面等着看病的病人愈渐变多。
程赟眉毛拧成了一股,嘴唇抿如直线,有些担忧地看着逐渐冗长的人群。
似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顾诗筠一边给老太太的手腕打麻药,一边说道:“放心吧,秦悠然的医术很好,我们医院内科的明星医生。”
程赟侧目而视,缓缓道:“这么矫情的人是怎么当上医生的?”
顾诗筠闻言,眼神稍稍一顿,“怎么?矫情就不能当医生了?”
哪个女人不想矫情?
娇妻文学都泛滥成灾了,大家的代入感不是都很强吗?
再说了,她也想啊,老公人都见不到,跟谁矫情去。
程赟走近,看着顾诗筠准备手术用具,视线从她的双手,逐渐攀升至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
“噢……那顾医生也很矫情吗?”
顾诗筠没抬头,不疾不徐地说道:“但凡我老公也在这,我一天二十四小时缠着他。而且,我还特别想向秦悠然请教一下,怎么跟老公撒娇。”
她说话时眼眸里浮了光,很甜腻。
程赟依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没察觉,于是男人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从眼眉到鼻唇,再从鼻唇到下巴,最后,缓缓落在白润的修长的脖子。
程赟不由自主地淡淡哂笑了一声。
顾诗筠抬眼,疑惑:“嗯?你笑什么啊?”
程赟敛起神情,道:“没什么,我就是突然很好奇,平时不怎么喜欢主动说话的顾医生,缠起老公来是什么样子。”
顾诗筠微怔。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她了。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见到程赟之后,会表现出一种怎样的心情。
毕竟两个人没有实质的感情基础,更没有日久生情的浓情蜜意。
顾诗筠轻声道:“我怎么缠我老公,跟你有关系吗?”
程赟一下子愣滞在了那。
反应半晌,他怅然地抱起手臂,深思踌躇地深吸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怎么就跟他没关系了呢?
顾诗筠,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仔细想想,这个一直在古圭拉陪着你的男人到底是谁?
可顾诗筠根本没有发觉,因为她的注意力都在病人的伤口上。
麻药生效,她拿起手术刀,抬眼问道:“我要开始了,你要不要先出去?”
呵,瞧瞧。
一边说着要缠着老公,一边连逐客令都下了。
程赟淡淡道:“不了,我就在这吧,外面风太大。”
顾诗筠也没再赶他,“那你可别晕过去。”
说完,便朝他坏笑。
程赟陡然失神。
这女人,调皮起来,还挺可爱。
顾诗筠戴上口罩,便低头认真开始进行手术。
她将失活组织尽数剔除,暴露出新鲜的创面,又用双氧水反复冲洗伤口,最后一针一线地缝合,循序渐进、一丝不茍。
窗外的阳光明媚,洋洋洒洒透过玻璃笼罩在她的肩头,温柔缱绻。
程赟目不转睛,就这么坦坦荡荡将视线完全停落在她认真的脸上,有那么一瞬,他很想上前从后抱住她,将她糅进心里,再不撒手。
“你不怕吗?”
冷不丁地,她突然问道。
程赟恍惚半秒,这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他。
他收回目光,摇头:“不怕。”稍稍犹豫,他又继续道:“我上过战场……”
“实战啊?”顾诗筠略有些惊讶,“你也不怕吗?”
怎么回事,老问他怕不怕做什么。
上过实战的人,见过热武器的残酷,也见过生命的陨落,平心而论,怎么可能不怕。
怕,怕没了命,怕见不到新婚的妻子。”程赟压了压声线,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但是,我们这样的人,不能怕。”
他们……这样的人?
顾诗筠不觉滞住。
是呢,她家那位不也是吗,不能害怕,不能退缩,永远都在天际之间负重前行。
除了雷达,谁都看不见他。
顾诗筠喟叹了一口气,凝神欲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太太见他们相聊甚欢,程赟的目光也灼热深情,活了那么大的岁数,一眼就能看出来其中关系匪浅。
她和蔼地用古圭拉语问道:“小伙子,你们认识?”
程赟淡然一笑,凝望着晨光熹微里那张恬静的侧颜,点了点头。
“她是我的妻子。”
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太阳已经落尽峰峦,只余下微乎其微的霞光,像洇了水的颜料似的涂抹在山峰的尽头。
秦悠然累得脚都快站不住了。
但即使站不住,她也要给邹珂打个电话,“老公,我太累了。”
“你知道我一天看了多少个病人吗?”
“这里的人就像一辈子没看过病似的。”
“我感觉他们见到个医生像见到野生大熊猫似的。”
“……”
顾诗筠闷声不吭,拿着换洗的行李,一路跟着林彦霖来到机场旁边的酒店。
酒店很大,三层之高,客房数也有200多间,装修风格明显带着古圭拉的民族特色,质朴无华,返璞归真。
秦悠然紧握着手机,疑惑道:“这酒店怎么没塌?”
这次的特大地震,从震中蔓延,几乎把能震塌的楼房都震塌了,震后重建任重道远。
林彦霖说道:“因为这个酒店是五年前特意建来接待各国国家领导人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哦对,是我们国家帮忙建的。”
“这样……”秦悠然撇撇嘴,那就不足为奇了,“早知道我就和我老公直接来住酒店了。”
顾诗筠解释道:“秦医生,自从地震了,这个酒店就住满了灾民,所以……”
“知道了、知道了……”
秦悠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她拿了房卡,进了门,“砰”地将门关上。
呼——一股强劲的气流逆着风扑面而来。
林彦霖被吹懵了一瞬,这么大劲儿?
他侧目,问道:“不是,她老公是谁啊?”
今天一天就听见她一直在说“老公”。
是是是,娇妻劝退,但你至少要告诉我你老公是哪位吧。
顾诗筠耸耸肩,“我也不认识,只知道挺有钱的。”
有钱?
那就算了。
这是个金钱为上的世俗社会,惹不起。
林彦霖没再多问,拿出房卡将隔壁的房门刷开,然后推开门道:“嫂子,进来吧。”
青涩的木香味从房间里淡淡飘来。
顾诗筠脚步顿住,不由疑道:“你喊我什么?……嫂子?”
作者有话说:
当所有人都成为助攻。
明天上夹子,延迟到晚上22点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