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顾诗筠迷糊睁眼的时候,就发现秦悠然已经站在她床头一侧。
“醒了?来,量个体温。”
秦悠然见她醒了,头也不抬得举起手中的额温枪,熟稔地在她额头上一扫。
听见声音。
她也没看显示屏,便将体温计搁在了一旁,“体温正常,再测个血压。”
她说着,指了指顾诗筠的胳膊。
顾诗筠愣了一下,还没完全清醒的大脑稀里糊涂地指挥着自己伸出胳膊。
待血压仪的袖带嘚嘚嘚地变紧时,她才顺势去看秦悠然。
两个人虽是大学同学,但从未说过话,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单独相处过。
但也不知道是这两天在机场诊所坐诊磨合出一星半点的熟络来了,还是她根本就对秦悠然毫无一知半解,莫名地,这“娇妻”好像也没那么蛮不讲理。
顾诗筠问道:“你是一晚上没走,还是一早上就进来了?”
秦悠然没抬眼,依然认真看着血压仪。
收缩压,嗯,正常。
舒张压,嗯,也正常。
反正,哪哪都正常。
她撇了撇嘴,摘掉袖带,说道:“我让酒店前台帮我开门的。”稍微松了松手腕,她又继续道:“你现在可是我的病人,万一出点什么问题,那我就是主要负责人。”
瞧她难得一见地一本正经,顾诗筠从床上起来,随手披了一件外套,云淡风轻地说道:“谢谢啊,我没什么事,就是吓了一跳而已。”
秦悠然不信。
坦白讲,如果不是程赟那张紧张兮兮的脸,其实她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能让不茍言笑的副大队长这么动容上心,这其中关系必定匪浅,啧,不看剧本她都能脑补出来一出年度大戏了!
秦悠然将血压仪收好,侧目看着她,若有所思道:“顾诗筠,我觉得那个程队长看你的眼神有问题。”
顾诗筠正揉着太阳穴。
闻言,她手指微微一蜷,心口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看我的眼神?”她迟疑,轻扯嘴角道:“不可能吧,他对谁都挺热情的。”
秦悠然一听,习惯性地掀起白眼,嘴角上扬半个角度,“可拉倒吧,他对我可不热情。”
不仅不热情,好像还有点反感。
尤其是她和顾诗筠互怼的时候,那男人就会冷不丁地斜她一眼。所以呢,就这么一想,怎么有点“爱屋及乌”的感觉了呢?
思忖几秒,她继续道:“反正我看男人可准了,他的眼神,就是那种恋爱萌生期的炽热。”
她眨了眨眼,下巴扬起,“你应该懂吧?”
一口气说完,秦悠然傲慢自信地屏气凝神,翘首以待顾诗筠的答案。
本以为她能参悟育一二,哪知顾诗筠却丝毫没有在意。
她不紧不慢地低头,从枕头下拿出手机,一边打开微信一边说道:“我没谈过恋爱。”
这话刚刚落下尾音,房间里的空气顿时就和室外远处的雪山融为了一体。
骤冷。
秦悠然僵了两秒,瞳孔地震睁大了双眼。
她没听错吧?
“你没谈过恋爱?没谈过怎么结的婚?”
顾诗筠漫不经心地揉了揉酸麻的肩膀。
发完一条信息之后,她疲惫地将手机放在一边,站起来慢吞吞地倒了一杯水。
“闪婚。”
机场的风在雪山冰峰的凛冽下湮出了淡淡的清香。
伴着春夏交织的青草味。
成群的牛羊从高原尽头的白云间缓缓移动在天际的摇篮里。
“这都快四月底了,古圭拉怎么还这么冷?”
沈浩搓了搓手心,从运-60飞机的登机梯上爬了下来。
程赟一边看着机务给飞机做检查,一边从口袋里拿出震动的手机。
“内陆高原,古圭拉的气温从来没有高过。”
沈浩黯神摇头,“这么说,还不如咱们尔德喀什呢。”
宋和煦见他们在聊天,紧着衣服领口走过来,“啧,但凡有机会,我一定要调去东部战区。”
沈浩哎哟一声、来了兴趣,“喏,副大队长之前就是东部战区的,天天跟他妈海军一起训练,之前十小时的特训就是他表演的空中加油。”
宋和煦愣住后退,“我靠,那他怎么调来西部战区了?”
“上面为了歼-2S部署呗,不过具体我也不知道了。”沈浩摊手摇头,然后重重拍了拍宋和煦的后肩膀,“反正,别问,问就是敌特。”
宋和煦被拍得往下一栽,“靠,敌特你妹啊。强军战车来的时候,你小子买虾条买得比谁都多!”
两个人互骂。
声音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被压盖得七七八八。
沈浩明显占了上风,宋和煦掐他一下,“小心你们副大队长治你!”
然而,程赟却依然凝神低眉,并没有理睬他们。
他紧握着手机,屏幕幽蓝的光反射在深眸里,三分凉薄在其中洇开了一丝犹豫紧张。
似乎从未见过他这样局促不安,宋和煦担忧地问道:“程赟,你怎么了?”
程赟手指发麻,摩挲着手机两侧的金属边框,冰凉的感觉沁了进去,更加让人感到慌张。
只因顾诗筠发来了一句话。
【你在哪?说实话】
看来,她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懵懵懂懂。
也许,平时这女人确实看着佛里佛气、对什么都云淡风轻,但她内心里,什么都门清得很。
这一个多星期的相处,
她好像已经开始怀疑了。
不远处的诊所,大门敞开。
门前那条缓慢的队伍在阳光的滋润下,缓缓前行。
程赟忽地挪移了一下脚步。
然而不过一瞬,他又顿住了。
行啊,既然已经怀疑了,那他就等着,等着她亲自在他面前发问。
于是他回道:【在机场,快回家了】
顾诗筠查看着病人的伤口。
因常年务农,这个病人的手部几乎全是老茧,即使一条那么长的口子怔目狰狞,也几乎看不到一丝丝的血迹。
“幸好茧子够厚,要不然这一镰刀下去,手就剩半截了。”
她淡淡说道,然后回身打开一个一次性医疗包,帮病人处理伤口。
翻译将话原原本本翻译过去。
病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明显情绪有些激动。
翻译解释道道:“顾医生,他这应该是采虫草受伤的。”
采虫草?
怎么又是采虫草?
这才刚刚地震完,就一窝蜂就跑出来采虫草了?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翻译继续道:“当地人穷,一辈子都没读过书,很多人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除了支个帐篷采虫草,也没什么出路了。”
顾诗筠了然点头。
她没有多问,看完最后两个病人之后,才疲乏困倦地略坐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有一眼没一眼地翻看着未读消息。
前面几条,都是没有实质性内容的花边新闻。
不是谁官宣了就是谁离婚了。
然而等翻到最下面,她忽地迟疑愣住了。
“……回家?”
口语轻喃,克制了蓄意而起的悸动。
前一阵子这男人不是说还有一段时间才休假吗?
怎么突然就已经在机场准备回家了?
看来还是自己想太多。
那个“程队长”,可能真的就直是凑巧了。
像、也不像。
她犹豫片刻,想打个电话,又怕不太方便,便回复道:【你休假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多久,对面回复道:【惊喜】
顾诗筠不觉心口怦怦直跳。
【我在古圭拉坐诊最后一天了,明天我就回营地,应该会和第一批的回国的军医一起回国】
她刚按下发送。
顾母就发来了消息:【筠筠,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顾诗筠应付道:【快了,就这几天吧】
她发完,想了想,又发了一条:【妈,我结婚证应该是放你跟爸屋里了,你帮我找一下,拍个照片给我】
顾母:【等我哪天空了帮你找找,我一会儿去孙嫂家搓麻将】
顾诗筠眉头一皱,急道:【妈,你现在就帮我找找】
顾母打字不流畅,直接发了几条语音过来:“我懒得找啊!”
“都两年了,你自己随手扔那个犄角旮旯里了,我上哪找去!”
“不是,你找那玩意干啥使,我跟你爸结婚证早八辈子就不见了。”
“程赟不是马上休假了吗?你找不到就去补办一下,又不要钱!”
顾诗筠:……
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谁让她领了证之后再也没看过了呢。
她长长喟叹一声,喝了口水,刚放下手机,帘子一侧就传来娇娇的声音,“顾诗筠?”
尾音拖得冗长,一听就是秦悠然。
顾诗筠:“怎么了?”
秦悠然走过来,见她脸色不错,挑眉道:“哟?跟你老公发信息呢?”
顾诗筠不冷不热地说道:“我妈。”
“噢噢,这样。”秦悠然:“昨晚上我帮你给你老公发的那条,他回了吗?”
顾诗筠摇头:“没有。”
秦悠然凑到她耳边,眼睛遽然一斜,“切,那你老公太闷骚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的直觉不会错。
那个程队长看她的眼神,根本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爱意,一天逾过一天,既浓、又淡。
说不清,只能意会。
顾诗筠摆弄了一下手机,说道:“他刚跟我说,他已经在机场了,准备回家了。”
“是么?”秦悠然抿了抿嘴,声音压得缓沉,“机场……”
机场,他们这么一大群人不也在机场吗?
至于回家……
啧,那帮空军明天不就返航了吗?
但她自己也没有百分百的确定。
万一错了呢?
岂不是闹个大乌龙?
她反复思忖,干脆换了个方式长驱直入,“对了,顾诗筠,你老公叫什么啊?”
顾诗筠知道她也没什么心思城府,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便淡淡道:“程赟。”
秦悠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程赟、还挺好听的。
离开诊所,秦悠然便缩着手往酒店自助餐厅的方向走去。
身后飞机起飞的声音轰鸣震耳。
她不自主地将手抬起来,捂住了耳朵,全然没注意迎面来了一个人,一头撞了上去。
林彦霖被撞懵了一瞬。
待见到是她,知道她不好惹,便磕磕绊绊道:“秦医生,不好意思。”
秦悠然冷得直哆嗦,但声音依然娇出了好几个弯,“哎哟,是你呀,应该是我不好意思,我没看路。”
林彦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没关系,我去机库。”
刚走几步,秦悠然忽地转头喊住了他,“哎哎,林中队,等一下!”
林彦霖回身,“秦医生还有事吗?”
秦悠然打量着他,纤长挑眉问道:“你们那位副大队长,叫什么啊?”
都来一个多星期了,还不知道大家的名字。
不是医生、就是队长,一个个都是尊称。
说实话,谁是谁都搞不清,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林彦霖展开笑脸,“程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