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有风吹 正文 第39章

所属书籍: 有风吹

    “……”

    沉默。

    冗长的沉默。

    老人家的反应可能有些慢。

    但总归是反应了过来。

    顾母“哦哦”了两声,掩不住的喜悦几乎要顺着电话信号钻进来了,“程赟,你也在古圭拉吗?”

    程赟道:“对,这次古圭拉首都特大地震,我是负责给运-60护航伴飞的歼击机飞行员。”

    顾母:“喔……”

    显然没听明白。

    但这不重要。

    她脾气一转,俨然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语气,“程赟啊,你们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根本不用再多提点就主动挂了电话,那速度就跟下一秒马上就要转场麻将馆似的。

    整个房间又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沉寂里,像是刚刚熄灭的蜡烛一样,明明还剩一缕烟,却烟火不再。

    程赟将手机递还回来。

    顾诗筠垂着眼,憋了半天,才说道:“谢谢啊。”

    声音有些颤还有些糯,更多的是青涩使然的尴尬在里面作祟,如果此时此刻她的脚是露在外面的,不难发现脚指头都蜷到脚心底了。

    程赟失笑看她,“谈恋爱也不用这么客气吧?”

    似乎每次对话,承接而下的都是一段冗长的沉默,顾诗筠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反正现在夜色浓郁,谁也看不清她的脸色。

    “谈恋爱呢,又没嫁给你。”

    她说完,将被子盖过头顶,便翻身睡去。

    程赟:?

    仔细酝酿这句话,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总之,月色笼罩在床头,他看着眼前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沉沉闭上眼。

    第二天早上,民舍的主人留下早饭,便出去牧牛放羊。

    沙迦已经提早过来,正在检查直升机。

    来来回回多次,沙迦比划了一个手势,确认道:“直升机要做个内部零件的检查,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去,再开回来。”

    程赟一听,不觉蹙眉。

    直升机起飞的时候桨叶高速旋转振动,很容易造成内部零件损耗。

    米-23虽然型号比较老旧,最近几年也开始复产,但古圭拉用的依然还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

    修一修,还能飞。

    能飞,就可以。

    缝缝补补又三年,就这么几架也服役了好多年。

    但今天天气非常好,如果飞行得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程赟走过去,与沙迦对了个拳,“航电系统和机载设备检查好了?”

    沙迦呵呵一笑,汉语还挺顺口,“没问题,老司机。”

    顾诗筠抱着医药包站在一边,待他们聊完,走上前牵了牵程赟的袖子,“他们还有别的军用直升机吗?”

    “有。”程赟语气不变,沉声冷静,“在首都博物馆里,二战遗存。”

    “……”顾诗筠表情一凝。

    那这跟没有有什么区别吗?

    不等她再犹豫问询,沙迦已经启动了直升机,冷冽的风在头顶呼啸而来,机身所呈的流线型弧度在晨曦霜雾里显得模糊不清。

    不知道为什么,不是程赟的驾驶的飞机,她实在是步履维艰。

    沙迦检查了一下语音报警系统的接头方向,确认正确之后回头招手,“朋友们,来吧。”

    程赟走在前,顾诗筠拖着松松垮垮的步伐跟在后面,寒风吹在脸颊上,疼得像刀子割过,然而刚刚进了机舱,就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感油然而生。

    “怎么了?”

    察觉不对,程赟回眸问道。

    顾诗筠哽咽半晌,实在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这种感受,只能闷着嗓子用力摇了摇头。

    这时,机舱外的风被螺旋桨带起了阵阵起伏不定的波澜,纵使这架米-23是有些重量的,但人也架不住这种风。

    机身微微晃动。

    顾诗筠本能地害怕,下意识地抬手攥紧了程赟的胳膊,“地震了?”

    机舱门不大,两个人挨得近。

    程赟侧身帮她挡住桨叶旋出的风,安抚她道:“没有。”

    顾诗筠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他的胳膊,径直往机舱里面走去。

    但一直到直升机起飞,她的心都一直悬在半空中。

    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她才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纵使地震已经发生了二十多天,上次的余震也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但古圭拉的震区上空,依然满目疮痍。

    直升机逐渐平稳。

    顾诗筠刚想脱掉外套好好睡一会儿,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将她整个人都差点震出去。

    她一惊,抬头就见驾驶舱那边似乎出了什么大问题,但她人在机舱,只能紧紧攥着那根没什么用的安全带。

    几秒钟之后,就见程赟从驾驶室大步走来,他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迅速地将呼吸面罩和救生衣给她穿戴好。

    顾诗筠急切道:“怎么回事?”

    程赟眉头紧锁脸色严峻,“直升机出故障了。”

    他说完,又起身,“不过你放心,我在。”

    顾诗筠心底一慌。

    直升机出故障?

    那个沙迦不是老司机吗?

    老司机开直升机还开不明白吗?

    飞行器出了毛病那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全凭老天爷安排了。

    她不管不顾地扯住他的胳膊,“不行!我怕一个人……”

    她整个人都在颤,筛糠似的颤,不过一瞬间,脸上几乎看不到血色,这种感觉,就像重回余震,孤独感才是致命一击。

    程赟回身抱了抱她,“筠筠,一会儿我来操作,救生衣一定要穿好了,知道吗?”

    顾诗筠哪里听得进去。

    她紧攥他的衣袖,死扯着不放,“不行,我不行……”

    程赟反手桎梏住她的肩,抬高音量道:“顾诗筠!你听我说!”

    顾诗筠眼神一懵。

    程赟咬着下颌,硬声说道:“好好在这待着,蒙着头,闭着眼睛,什么都别看,听话!”

    他用力扯开顾诗筠的手,即使难以忍耐也亦然回到了驾驶舱。

    左发出现故障,沙迦已然傻眼,他仓惶去关右发,却被程赟及时拦下。

    “现在双发停车,都得死!”

    沙迦紧握总距杆,勉强操纵着直升机继续往上飞,但他大脑已空,平时又缺乏训练,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借着刚才出驾驶室,程赟已经迅速检查了可见范围内的机身。

    不仅仅是左发故障,直升机的尾桨翼也失控了。

    刚才那一震,基本上就是来源于此。

    程赟克制住自己,冷静从容地看了一眼航电系统,“C53C53,Mayday,Mayday,Mayday,左发故障,尾旋翼故障,迫降。”

    说完,他一把挪开早已经僵成植物人的沙迦,和他交换了位置,坐在了驾驶位上。

    附近也有一架正在作业的农用飞机收到了信号,听见不是次紧急的Pan-Pan,立刻将Mayday求救信号转了出去。

    古圭拉总指挥部发来信号:“C53,收到Mayday,保持联系,已经在锁定坐标。”

    呼啸的风声刮着耳畔而过,程赟紧紧握住操纵杆和总距杆,几乎要在一个零界点就必须做出抉择。

    面前是无尽的雪山湖泊。

    后面承载在他全部的爱。

    这种感觉是不曾有的,即使他驾驶歼-2S从万米高空俯冲而下,即使他挂着实弹和邻国空军战机相遇,即使弹药的味道在蓝天中蔓延出火花,也没有这种后顾之忧的痛。

    就在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月牙型湖泊时,他心中沉着拍案,将桨距拉到底,同时又把仅剩的右发关闭让直升机进入自转。

    “沙迦,开浮筒!”

    好在沙迦还有点残存的意识,他赶紧听命照做,找准时机将直升机的四个浮筒充气打开。

    很快,随着机身下坠,直升机一头扎进了湖面里。

    “轰隆”一声,水花四溅。

    浮筒维持着机身平衡在水面上。

    被阳光斜射的玻璃门反射着水珠的波光粼粼,顾诗筠只觉得自己瞬间灵魂出窍,恐惧早就占领了大脑唯一能思考的空间,剩下的就只有抖。

    不过几秒,水漫了上来,程赟从驾驶室里跑了过来,他用力将顾诗筠抱在怀里,又推开了紧急舱门。

    沙迦已经将救生艇充好气。

    三个人好不容易上了救生艇,顾诗筠这才将屏住的一口气彻彻底底地呼了出去。

    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灌入鼻中,湖面的冷空气瞬间在鼻子周围形成了一圈细密的晶珠,冷得她止不住地颤。

    程赟紧紧抱着她,紧张道:“筠筠?筠筠?”

    顾诗筠依然抖个不停。

    眼神空到瞳孔都是放大的,明明天空碧蓝,映入眼帘只有无尽的灰暗,她几乎把整个人都缩在了程赟的怀里,仰头瞪着天。

    程赟抚上她的脸颊,轻轻一拍,“筠筠?”

    皮肉的刺痛唤醒了沉睡的大脑。

    顾诗筠猛地回过神来,她瞪圆了眼睛,在救生艇和背后远去的落水直升机直接来回转了两圈之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像是证明自己还有口气。

    两次死里逃生,也不知道是庆幸自己还活着,还是庆幸自己还活着。

    程赟将她的头发绕到耳后,单手抱她,另一手托住她的下巴,微微将她的脑袋侧过来了一点,然后贴紧她的面颊说道:“筠筠,没事了,我在。”

    沙迦也在努力掌握船桨往岸边划去。

    好在直升机迫降的地方离岸不远,没多久就硬撑到了岸上,湖底满是大块的石头,沿着往上又是细密的白沙和凌乱的松针,三个人一上岸,便是一身狼藉。

    沙迦几乎不做休息,马不停蹄查看了一下周围,但是这里实在是太过于偏僻,根本就没有当地民舍。

    “生火,把衣服烤干。”

    沙迦回来,熟练地用捡来的树枝在一个石洞底下生起了火。

    火苗攒动,火势渐旺。

    温度甫一上来,顾诗筠才慢慢恢复了思绪,“我还活着?”

    程赟一愣,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回复她,薄唇一抿,附和道:“活着。”

    活着?

    顾诗筠倏地侧目,看看,多么直男的一句话。

    她死里逃生,在需要安抚和慰藉的时候,自己的丈夫居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提出来的问题。

    对,他老婆还活着。

    仅此而已。

    她眼神黯了黯,冷道:“你就不会安慰我一下吗?”

    听到这话,沙迦着实尴尬爬满脸,涨得跟猪肝色似的,准备了一大堆道歉的话,却如鲠在喉。

    “我换一个地方。”

    他先为难地颔首致了歉,然后赶紧抱起剩余的树枝快步走出石洞朝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石洞转眼就剩两人。

    刚才在生死边缘的恐惧还没缓过神来,现在又受到了来自老婆的末日审判。

    程赟收敛了一下眼神,肩颈处的肌肉逐渐在她注视下变得紧绷起来,像是荷尔蒙自发的条件反射,只要她看,他就紧张。

    他不觉扯了扯湿漉漉的领口,喉结轻滚:“你想我怎么安慰?”

    顾诗筠凝视着他,目光流转,话语清晰。

    “把衣服脱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