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随着相思被刻意遗忘,往来人世间的看客无数奔波,世和医院的大厅又传来了悠扬的钢琴声。
今天是《卡农》,
婉转宁静,凄美忧伤。
秦悠然看着眼前头发半白的清洁工阿姨,转身对身后的顾诗筠说道:“姜姨是不是好久没弹了?”
顾诗筠正想着下午的手术,听她这么一说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弹琴的姜姨。
“没有吧,前两周还弹呢。不过我听蒋乔说她回了趟老家,好像是儿子结婚。”
二人边说便走,在餐厅环看一圈也不知道吃什么。
秦悠然喟叹着摇头道:“人家当了那么多年的钢琴老师,退休在家还闲不住。”
看了半晌,顾诗筠走到广式早茶摊位点了份肠粉,“拉倒吧,你不也是富太太的生活不享受,非要来当医生。还有新招的那个海龟保安,开着保时捷922上班,这年头少爷都出来体验生活了。”
“秦医生,你的面。”
店主将一碗馄饨面推过来。
“谢谢。”秦悠然端起馄饨面,回头对顾诗筠冷嗤一声,“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啊,你老公是大股东的亲外甥啊,最大关系户除了你还能是谁?”
顾诗筠蹙眉听着,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肠粉,说道:“外甥,又不是儿子,而且我见过他姨妈几次,说实话,只是表面是一团和气。”
秦悠然瘪瘪嘴,叹了口气,“也是,要不然程赟怎么会一成年就跑了,那种寄人篱下的环境,换成我的话……”
顾诗筠:“怎么?”
秦悠然:“我绝对厚着脸皮留下来,但凡多犹豫一秒我不是人。”
“嗤……”
真狗,什么人啊。
顾诗筠忍不住哂笑,将肠粉分了一小块给她。
秦悠然看了看她的脸色,察言观色道:“我一直都没敢问,程赟刚归队的前几天,你怎么熬的?”
顾诗筠蓦地愣住,回想起那种悬崖坠落的落差感,心底还是有些怅然若失的疼。
她紧皱眉头,说道:“哭呗,哭完了继续上班,我这人只要上了台,就不会把其它情绪带上来。”
秦悠然翻了个白眼,冷切一声,“他就不能提前退个役什么的?我看人家战斗民族的民航客机机长都是战斗机退役下来的。”
顾诗筠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见过30岁不到的战斗机飞行员无病无伤地退役吗?而且他这次一回去就升了大队长,更不可能了。”
秦悠然闻言,倏地放下了筷子,“我靠!——他已经升大队长了?之前不是说要年底吗?”
顾诗筠眉头更加拧成一股。
如何去解释这个问题,说实话她自己都不清楚。
于是她干脆摊手,“他们部队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秦悠然哦豁一声,啧啧问道:“那他现在是上尉还是少校?”
顾诗筠窘迫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
秦悠然漠然又翻了个白眼,“那你知道什么?”
顾诗筠思忖片刻,想不出来个什么所以然来,只能微微苦涩地耸了耸肩,淡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下班回到家,又是一个人面对空空荡荡的房间。
起初,顾诗筠还有些怕,毕竟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她早就习惯了程赟的存在。
但现在,她已经接受了这种极度失落之后带来的寂寥,不过就是孤夜漫漫一晚加上手术忙碌一天,医院繁琐的事情经常让她忘记——哦,其实我还是有个老公的,只是见不到。
顾长青和徐曼华也按约过来住了几天。
徐曼华语重心长地说道:“妈是过来人,所以我才劝你赶紧要个孩子。你有孩子了,这个小家也不至于那么冷清。”
顾诗筠挑眉看着徐曼华难得认真的模样,玩笑说道:“那我养个狗狗?汪汪汪地也挺热闹。”
“……”徐曼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无语地呼了一口气,埋怨地去看顾长青,“顾长青,你女儿是不是有点毛病?”
顾长青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管她呢,年轻人嘛,有自己的规划。”
顾诗筠一听,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
但实际上呢,她又怎么敢表露出来两个月的耳鬓厮磨都没有造出一个孩子的事实,但凡让徐曼华知道了,等待她的起码有一麻袋治疗不孕不育的中药。
一到夜深,她就会尝试着联系一下程赟,问一句:【老公,一切顺利吗?】
因为她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对一个男人来说、对一个开飞机的男人来说、对一个开战斗机的男人来说,顺顺利利就是最大的平平安安。
随着歼-2S的部署完成,他基本上隔一天晚上都会跟她聊一会,虽然夫妻俩之间都是老生常谈的暧昧,但也没影响到顾诗筠迫切想见他的心情。
她正坐在飘窗上怔目发着愣,脑袋里还回响着白天听到的《卡农》。
这时,程赟忽然发来了消息。
【明天有任务,要走几天】
顾诗筠低头轻瞥,又淡淡收回视线,已经见怪不怪了。
反正他任务多,今天去这明天去那,刚结婚的时候她还会好奇问上两句,但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不能说”,于是她再也没有问过。
她回复了个“平安”,复又看向了窗外。
蓉城的夜才刚刚开始。
纸醉金迷和江外喧嚣永不落幕。
但是奇怪的是,本应该刚刚露出地平线的月亮,却早已高悬在天空,好像产生了另一个平行时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她眨了眨眼,好吧——玻璃窗的反射。
真是……
相思到有病!
然而刚刚放下手机,指尖擦过一瞬间,蓦地胸口剧烈一痛。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的熟悉。
顾诗筠下意识地心慌起来,赶紧给程赟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好在对面很快就接了,
似是刚洗过澡,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心跳加快的急促,“筠筠,怎么了?”
她极少打电话给他,这是难得一次,程赟自然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顾诗筠镇定几秒,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嗔道:“没什么,就是问问你这次任务要几天啊?”
听到她跟他撒娇,程赟不觉缓了一口气,说道:“放心,没有几天,很快。”
顾诗筠咬着嘴唇,眼珠提溜转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听到他的声音就足够了。
别的,她不想问,也不敢问,就算问了他说了,她也听不懂。
纠结半晌,她才压低声音说了句:“老公,我想你了。”
可尾音还没落下,那边忽地就传来一阵刺耳的嬉笑。
声音还都挺熟悉的。
“大队长打电话打得脸都红了,老婆吗?”
“啥,大队长的老婆还会打电话啊?”
“嫂子——?”
“咳,嫂子,我林彦霖,现在副大队长是我。那个什么,我们大队不允许打电话打视频的,要不你给我打二百块钱封口费,哈哈哈……”
“嫂子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沈浩啊,你老公裸着的,如果有需求我可以拍给你看。”
“……”
对面嘻嘻哈哈一通,耳朵都是麻的,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了,以一句不知道谁说的“大队长,我错了”而结束。
耳边突然安静,程赟疲惫道:“别理他们,一到晚上就发疯。”
顾诗筠愣住。
一到晚上?
难道今晚有夜训?
似是隐隐约约听到有战机飞过的声音,她赶紧收了声,“那我不打扰你了,微信找你。”
她说着,挂了电话。
想了想又觉不够,问了一句:【能看看吗?】
本以为这句话永无回应,却没想到不过一分钟,照片就发来了。
背对着一面白墙。
除了头,该有的都有。
而且姿态严谨,毫无纰漏,跟解剖课上的大体老师似的。
他还当真了。
第二天的早上,天微朦的时候,程赟就醒来了。
他从不设闹铃,因为生物钟从不紊乱,即使前一晚有夜训,他也能把越夜越美丽的导弹发射到极致。
顾诗筠看了照片,却没有回复。
甚至,她在看完照片后的三十分钟内还把羊了个羊的第二关给通了。
走出宿舍,往下看,外面是一排一排的空枪斜靠在墙上,整整齐齐一丝不茍,连枪口对天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宋和煦正打了水,端了脸盆回来,瞧见他站在走廊,不由脚步一颤,“靠,猫头鹰啊?你们昨晚不是夜训的吗?”
程赟走过来,伸手从他口袋里抽出一支烟,“没训多久,就和林彦霖试了下双座夜航。”
宋和煦一听来了兴趣,“哟,双座一拖三?”
程赟挑眉,“你知道得挺清楚呢。”
宋和煦笑了笑,“咱们西部战区的航空兵基地一共就俩,还都这么点大。我开运20的时候就见过轰20的图纸了,你们歼-2S拖三个无人机算什么。”
程赟夹着烟,表情漠然还有些讥诮,“轰20图纸?你怎么不说你设计过美军的B22呢?”
他将烟点燃,对着窗外吸了一口,味道比较淡,但也聊以慰藉。
“开个玩笑呗。”宋和煦讪讪而笑,“那行,你忙,我先去洗个衣服。”
宋和煦拍了拍他的肩,换了一只手托住脸盆,便往盥洗间的方向走去。
烟圈一点点消散。
远方的黄沙早已沉淀下来。
天边的雪山被碧蓝的天空填补了消融的空隙,几只苍鹰已经开始围绕着山头一点点盘旋。
程赟沉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烟灭了,便朝战备值班室走去。
晨曦交替之际,值班的飞行员正仰在椅子上打盹,闻声见他来了,嗖地一下赶紧站了起来,“大……大队长。”
程赟凝视着他,冷声问道:“上次旅长莅临检查,说什么了?”
飞行员沉了沉声音:“战备值班一线,眼睛拿牙签撑着,枪顶着脑袋也不能闭眼睛。”
程赟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你刚才在干什么?”
飞行员脸色一白,手掌不由自主握拳:“我在打瞌睡。”
程赟阖了阖眼,“石诚。”
飞行员立正直视,“到!”
程赟指了指门外,“负重五公里,跑完了再去吃饭。”
石诚依然目不斜视:“明白,大队长。”
说完,他转身便出了门。
阳光渐渐透过高原雪阔的山脉,连绵出晶莹的幻影。
程赟调出之前空情处置的复盘内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自从半个月前伽国在中巴边境布置了220枚导弹,侦察机就没有断过,不是在边境徘徊就是时不时来个军演,有的时候甚至嘚瑟到用伴飞的形式跟在后面进行挑衅。
他皱了皱眉,文件整理好。
值班的飞行员过来交接,程赟嘱咐了几句便准备回去。
然而还没有走几步,“呜——”突然之间警铃声大作,瞬间回响在整个航空兵基地的上空。
淡淡的云雾在蓝天翺翔的天际霎时变成了冷风滚滚的翻云覆雨。
凭借经验,这不是特训,更不是备战演习。
他转头跑向装备间,拿上自己的头盔面罩和抗荷服就大步朝机库的方向奔去。
临到机库,地勤和机务已经在对战机周身进行仔细地检查并且接通电源,林彦霖和另外两个战备值班的个飞行员也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
程赟跑向战机。
值班飞行员匆忙穿好抗荷服,“发现一架MC205战略侦察机,晃来晃去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怎么赶都赶不走,刚还对我们的侦察机作出非常危险的挑衅动作,旅长下令升空拦截。”
“MC205?”程赟脸色一沉,“伽国的?”
伽国本身没有几架自己造的军用飞机,大部分都是依仗进口美式苏式,一听侦察机的型号,也粗略可知又是伽国吃饱了撑得寻衅滋事。
“对。”飞行员用力点点头。
程赟没再多问,他赶紧把抗荷服穿戴好,待战机地面启动工作全部完成,便攀上登机梯,系上安全带。
风声巨响,轰鸣在耳边,地勤将装备递过来,“大队长,头盔面罩。”
程赟仔细穿戴好,缓缓放下座舱盖。
检查完电源显示屏和所有系统,他又检查了一下机翼和副翼,最后打开APU启动发动机。
“302准备完毕,请求滑出。”
于此同时,旁边两架歼-2S和两架歼-2S也做好了准备。
塔台发来指示:“302可以滑出,跑道22。”
程赟沉声道:“302明白。”
五架战机缓缓从机库滑出,并排并列地驶入跑道上。
热气滚出层层波浪。
机身侧端弥漫着被掀起的尘埃。
塔台指令:“302可以起飞,任务顺利。”
前方是蓝天雪山的尽头,歌颂着苍鹰数不尽的落寞哀悼,没有人知道这片净土背后隐藏着什么。
程赟攥了攥手心,看了一眼窗外那抹绚烂的朝阳,“明白,旅长。”
升空之后,高达3G的过载,冲出快要失去感官的速度,不过眨眼一瞬就仰头进入了云霄。
五架战机在空中进行编队。
程赟作为长机,另四架为僚机伴飞。
几乎不多时,程赟就发现了游走在边境的那架MC205战略侦察机。
确实跟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窜来窜去乐此不疲,见到他们来了还在以每分钟三万平方公里的速度咔咔咔地扫描。
程赟咬了咬下颚,冷道:“旅长,发现一架外机,我已经打开外逼警告。”
周建义声音传来:“继续!跟他们喊话,中文一遍,英文两遍,重复喊,往外赶!”
“明白,旅长。”
程赟依然把持着操纵杆,沉着冷静地看着前方的各项数据。
他调转机身飞在左侧,几乎与MC205持平,然后说道:“林彦霖,你去右边,刘翰明,向德和张维保持伴飞。”
“明白,大队长。”
林彦霖转过头,对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两个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便分道扬镳。
五架战机分工明确,机动到最有利攻击位置,瞬间就将外机给包围了起来。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你已进入我方领空,立即退出!立即退出!否则后果自负!后果自负!”2
然而两遍喊出去,对方毫无应答,甚至还嘚瑟地往右做了个极其危险的动作。
“卧槽……!”林彦霖惊得喊道:“这傻X玩真的!”
程赟也蓦地没想到一架侦查机面对五架战斗机还能这么不要命地嘚瑟。
他沉了沉声音:“外机不止一架,注意好雷达。”
说罢,他操控飞机慢慢逼近,距离只剩下几米,极度的逼仄空间下,一旦谁做出危险的行动,就会发生后果不堪设想的碰撞。
外机显然也开始害怕了。
它几次机动都摆脱不了,干脆摆烂,大幅度撤离向西飞去。
可就在程赟以为这架侦察机准备机动撤退的时候,前方兀然就出现了两架阵风战斗机,而下一秒,其中一架就几乎以一种自杀式的攻击姿势袭冲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毫无反应之际,程赟猛地将机载导弹对准而发。
“轰——”
巨响划破天际。
阵风战斗机变成的火球瞬间点燃了苍穹的白,除了怔目的耀眼,就剩下了远方的歌声。
作者有话说:
2出自真实的空军拦截外机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