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师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对吧。◎
顺路捎带落难的女性回家。
类似随口提起的一句善意,盛穗从小到大听过很多,知道治标不治本,向来都会委婉拒绝。
比起在他人面前展露脆弱或狼狈,她宁可独自咬牙扛过去。
然而此刻她被困在电梯里,面对周时予伸出的援助之手,像是贪念刚才短暂的感动和安全感,迟迟说不出“不”字。
男人不急也不多问,双手插兜平视前方,耐心地等待答案。
两人相互沉默着,直到电梯门“叮“一声缓缓开启,提醒盛穗回到现实世界,推搡她去面对门外残酷的未知。
周时予离门更近,抬手胳膊挡住门框,示意让盛穗先出去。
就让她逃避一次吧。
盛穗终于坦然接受对男人的依赖,转身道谢:“那就麻烦周先生了。”
分明是她有求于人,盛穗却见到周时予唇边浮现笑意,好像终于能松一口气。
高瘦修长的男人这才从电梯出来,镜片后的眼睛微弯,低声温润如玉:
“是我荣幸之至。”-
停车场里没见到周琦的车。
盛穗边走边不放心地几次查看,确认男人不在后终于放心,就听头顶传来温声安抚:
“餐厅经理查过监控,周琦是直接开车离开的,没有逗留。”
周时予将她领到车旁,拉开阿斯顿马丁的副驾驶车门,细心提醒:“小心头。”
“谢谢。”
盛穗对车一无所知,大学考过驾照后,开车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即便如此,她也一眼看出眼前这辆价格不菲,上车后,生怕袋子里的食物汤汁洒出来,小心翼翼抱着塑料袋平放在腿面系紧,打算回家再吃。
担心路上低血糖发作,她趁着周时予绕去驾驶座的空档,从包里摸出常备的巧克力。
低头撕包装袋时车门被打开,盛穗闻声扭头,抓糖的手下意识合拢掌心。
周时予看破她的强装镇定,无奈轻笑:“袋子里的菜,都不喜欢吗。”
“没有,”盛穗连忙摇头,迅速将巧克力丢回包里,“我怕东西撒出来,弄脏您的车。”
“代步工具而已,脏了就送去洗。”
周时予坐进驾驶座后,并不急着发动,轻描淡写道:“如果所有人都保持车内洁净,清洁人员就会失业。”
男人朝她微微一笑:“所以放心吃,洒了就当是为别人提供就业机会。”
盛穗:“”
还能这样?
事实证明,周时予的话确实奏效,她再打开塑料袋时果然负罪感大减,尝了口肉质鲜美滑嫩的烧腊双拼,意识到已经饿了太久。
胃部得到满足,大脑也开始运行思考,盛穗用筷子轻戳几下薏米饭,很多问题还是想不通。
她旁敲侧击道:“周先生,您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来之前吃过了,”周时予总能一眼看透她想法,解释道,“公司投资的一家糖尿病医药企业成功上市,庆功宴定在这里。”
难怪昨天会爽快答应邀约,还对她的糖尿病这么了解。
盛穗终于捋顺逻辑,又低头默默吃了几口,就听包里的手机响起,是母亲打来电话。
周时予体贴询问:“需要我回避吗。”
初春夜间风大寒凉,盛穗不可能让周时予下车挨冻,摇头挂断几次,发现母亲还坚持打来,只好无奈接起。
她将音量调到最小:“妈。”
“刘曲介绍的什么烂人,”果不其然,于雪梅接起电话就是一通怒骂,
“答应相亲是给他面子,他居然还敢嫌弃你?我还嫌他是个初中没毕业的暴发户呢!”
母亲居然替自己说话,盛穗倍感意外,又有几分感动:“没事的,他没拿我怎么样。”
“那也不能凶我女儿,”于雪梅依旧愤愤不平,“你放心,下次叫你去相亲前,妈一定帮你把关。”
原来是为了“下次相亲”。
盛穗低头自嘲轻笑,心不在焉地哄人几句后,挂断电话。
手上三分钟前还捧着美味佳肴,现在却味同嚼蜡,周琦发难都没让她如此疲惫。
有一瞬,盛穗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是不是只要她结婚,就不用再过被母亲掌控的日子。
“你很着急结婚吗?”
身旁沉默许久的周时予出声,盛穗抬头,发现男人正静静望着她,目光温润如玉,皎白银月在他身后静静盛放。
躁动心绪忽地平静下来。
心事积压太久,又或许是周时予身上沉淀的安定感太甚,盛穗被他问起痛处,也并不慌张。
“家里催的紧,”她朝男人笑了笑,无所谓道,“至于我,大概也需要一段婚姻吧。”
周时予又问:“那你希望,另一半是什么样呢。”
“性格温和、情绪稳定,能聊得来就可以。”
盛穗说完才发现,这个答案简直说的就是周时予本人。
再加上他们才第二次见面,就讨论起理想型伴侣,强烈的相亲既视感,难免让她有片刻错乱。
好在周时予不像她胡思乱想,修长手指随意搭着方向盘,倏地勾唇淡淡道:“关于被催婚,我们倒是很像。”
盛穗闻言愣住。
男人背靠座椅身姿挺拔,见她表情讶异便微微抬起眉梢,反问:“为什么你看上去很惊讶。”
没想到连周时予也会被催婚,盛穗光是设想场景,就不由弯眉轻笑,一时忘记用敬称:
“只是想不到,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女人唇边酒窝浅浅,恬静乖软的笑容惹眼夺目;周时予压下抚揉她发顶的念头,静静望进盛穗笑眼,目光描摹她此时模样。
他们离的这样近,他甚至能看清盛穗眼底的自己,于是侧身凑近了些,压抑声线:“所以刚才的话,我没和别人说过。”
“盛老师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对吧。”
温润低声回荡在封闭车间,明知是笑话,却因为周时予的明知故问、以及有意微微上扬的语调,突然变得暧昧缱绻。
像是两人之间,真的有不能为他人所知的秘密。
这个认知让盛穗忽地心跳漏跳一拍,后背贴紧座椅:“会的。”
她倏地庆幸,现在窗外天色昏黑。
否则她此刻的慌乱,就会因为脸红而暴露无遗-
第二天快下班时,盛穗接到母亲电话,说她单位临时有事走不开,问盛穗能不能替她给许言泽开家长会。
许言泽是盛穗异父异母的弟弟。
十三年前因为无法忍受盛父酗酒家暴,一生要强的于雪梅选择离婚,很快嫁给许叙——也就是许言泽的父亲、盛穗的继父。
继父许叙对于雪梅称得上体贴,只是为了亲儿子的成长,一度拒绝于雪梅带着盛穗嫁过来。
于是权衡利弊下,于雪梅只能将盛穗丢给盛父抚养,独自远嫁飞去魔都,母女之间仅剩的联系,就是于雪梅每月打来、却都被用来买酒的抚养费。
直到几年前盛穗考来魔都,于雪梅的新家庭也安定稳固,才又以“母亲”的身份,突兀又强势地参与她的生活。
久而久之,继父也逐渐接纳盛穗的存在,逢年过节时,一家三口还会喊盛穗来家里吃饭。
“言泽正是高二关键时期,家长会的内容你帮我录一下,晚上来家里吃饭,妈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盛穗下班没事,答应下来:“好,您把言泽的学校地址发给我。”
魔都作为特大城市,对教育的重视程度,俨然不是盛穗生长的小城市可比的。
高二学生寒假后都要参加开学统考,不仅如此,学校还要求考试后开家长会做复盘,便于查缺补漏。
好在许言泽成绩名列前茅,就是语文偏科严重。
家长会后,班主任特意请盛穗留下,翻出许言泽的语文卷子,指着古诗词默写:
“这些题都是白送分,可他偏偏不背,回回考试都丢十二分。”
许言泽耷拉着眼皮,不以为意道:“我不用这十二分,也能进年级前五。”
班主任气结:“你这孩子!”
“注意礼貌,”盛穗轻碰弟弟胳膊,皱眉制止,“老师是为了你好,回去好好背。”
许言泽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双手插兜,半晌抬头看她:“你这周末回家吃饭呗,你回来我就背。”
继父不喜欢盛穗打扰他们家生活,一时并没答应许言泽要求;好在于雪梅很快匆匆赶来,接替岗位。
虽然不是亲生,但许言泽是于雪梅从不足一岁带到大的,早就视为己出。
不同于盛穗的生疏,女人上来就要看儿子语文试卷,看见古诗默写又是空白就连连叹气,随后才去看其他科目成绩。
盛穗在旁看着母亲和班主任交流,又是录音又是记笔记,表情投入而专注,忽地觉得眼前人陌生无比。
小学不办家长会,等到她上初中,母亲已经离开远嫁,工地劳作的父亲永远抽不出时间;至于在高中,老师都知道她家里情况,家长会也不再强求她父母到场。
从小到大,盛穗没有过哪怕一次,父母来校参加她家长会的经历。
许言泽被于雪梅唠叨的满脸不耐烦,盛穗却不知为何,有过片刻的羡慕。
低头笑自己嫉妒心太重,无人在意的她悄然从办公室退出去,站在教室外靠墙,翻看手机消息。
滑动指尖停在熟悉的猫咪头像,盛穗想起来,她昨晚回家倒头就睡,到现在都没还周时予替她垫付的饭钱。
【S:周先生,昨天的饭钱是多少?我还给你】
消息发送的下一秒,周时予就果断打来电话,行动之迅速,让盛穗都措手不及。
肖茗说男人是圈内著名的工作狂,怎么会消息回的这么快?
周时予还是一贯的开门见山:“邱斯没告诉我价格,问到我再告诉你。”
盛穗不习惯占人便宜,见男人答应才没了心理负担,随后就听电话另一端有苍老男声,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她压低音量:“你那边在忙吗?”
“家里老爷子的电话,要我去相亲,”周时予也不避讳,示意盛穗不必刻意小声,“我开了静音,他听不见。”
人一旦有共同话题,就会立刻拉近距离;盛穗忍不住好奇:“那你打算一直不回话吗。”
“能拖一时算一时,”周时予低声笑了下,言简意赅道,“逃避可耻,但好用。”
一想到高高在上的企业总裁人前叱咤风云、人后却为了躲避相亲,连打电话都只能偷偷摸摸,盛穗就禁不住轻笑出声。
“你终于笑了。”
似乎是嫌老爷子念叨太多,周时予挂断那边电话,温润低声字字清晰入耳:
“接电话的时候,你听上去很难过。”
盛穗嘴角的笑容僵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倏地被轻轻触动。
落日时分,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长廊里,她将手机收音的末端靠近唇边,细声道:
“周时予,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出男人姓名,没由来的,就是希望能更郑重一些。
“没事,”漫长的几秒沉默过去,周时予的声音听着略显沙哑,“也是我别有所图在先。”
盛穗不解:“嗯?”
“盛穗,”周时予呼唤她姓名后又缄默,像是陷入无尽沉思,许久才沉沉开口,
“我们再见一面吧。”
听筒里男人的声音仍旧四平八稳,只是语速比平时要快上些许:“不是作为家长和老师。”
“而是以同样需要一段长久婚姻的身份,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