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空虚、抑郁,曼曼姐,你有没有过类似的感觉,就感觉,钱已经有了,也还挺多的,至少这辈子是不愁吃穿,身边的姑娘也都觉得你还不错——曼曼姐,你觉得我怎么样?就算家里没钱,应该也还行吧?”
“还可以。”
“是的呀,所以说,我钱也有,人也有,就是学习成绩差了点嘛,这个也不是我的问题,反正我将来是要出国去读书的,在校成绩过得去就行了,我们国际部也不拼这个。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开心不起来——我觉得,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家里人不理解我。”
“你希望他们理解你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很孤独,这好像和我有多少钱和多少朋友无关,就是一种……一种很独立的感受。我感觉他们帮不到我。”
“就算现在他们付很贵的服务费来帮你找艺术老师,做学业规划,还愿意为你付心理咨询的钱?”
坐在她对面的小女生——或者说中二女生,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知道这样听起来好像有点不知好歹——”何止一点。“但我真的是这么觉得的,我就觉得我很不快乐,我觉得我家里人不能理解我,不能欣赏我,他们只是一味的支持我,但是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这是你心理主要的问题吗?”
金曼曼冷冰冰地问,她低下头开始做笔记,“突如其来的孤独感,觉得和这社会失去连接。”
“哇,曼曼姐,你形容得好精准啊——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画,我觉得你的画一定会很特别,很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已经不是小中二第一次转开话题了,她的对话重点非常的分散,明明是为了找心理咨询师而来做面谈,顺便也讨论一下美术生的学业部署,但坐下来半个多小时,小于已经把自己的家庭情况都倒了个底朝天了,却还没有和金曼曼形成共识。
她好像以为今天来找金曼曼就是在做心理咨询一样,话题不断的从这里跳到那里,而且和金曼曼私人高度相关,“我刚才搜了一下你,曼曼姐,原来你还是很厉害的设计师啊。你为什么不做自己的品牌,而是来做工作室呢?”
因为我喜欢服务你们这些极品客户啊。
金曼曼在心底吐槽,笑容没有变色,“这也算是我为设计做的积累吧,就像是你的画反映的是你的人生感受一样,对艺术从业者来说,多方位的沉浸在人性中总是好的。”
“对,所以我喜欢画画,我觉得……画画能宣泄我心中的一些情绪,我从小就喜欢上艺术课,但是你说要不要上相关的专业,我还没想好,我喜欢画画,但我又不是真的喜欢画画。”
小于烦恼地叹了口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曼曼姐,我觉得你一定能了解我的——我能加你的私人微信吗?”
金曼曼心想,小于的确还算有自知之明,她确实没有太多绘画的天赋,主要体现在基本功的孱弱上,从小她上的基础班应当并不用心,小于的线条、素描、光影都较弱,只是在色彩运用上有一定的天赋,她的水彩风景画的确更多的是情绪的反应。
如果想要考国内的美院,恐怕需要在接下来五六年内死命补足基础,她倒是可以列出一连串的培训班,并透过从前艺培同学的人脉,为她联系到愿意赚这份钱的老师,但金曼曼觉得小于恐怕未必能吃这个苦,以及,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打扮中性的小姑娘其实正在追她。
“不好意思啊,于小姐,工作室有相关规定,公私要分明。我们都是只能用工作微信和客户接触的。”
“但你不是工作室的老板吗?”于小姐拒绝被糊弄。
“我只是股东之一,我上面还有股东的。”金曼曼睁眼说瞎话,反正林俏也不在,抓来做挡箭牌正好。
于小姐端详金曼曼一会,似乎是要判断她是不是在糊弄自己,片刻后将信将疑地说,“是常阳的林小姐,是不是?林小姐是你们的另一个股东,我妈妈上回来还看到她了。”
没想到她居然还认识林俏,看来有钱人的圈子果然很小,于女士是从何太太的圈子里被介绍过来的,她有三个孩子,大女儿现在已经出国读书了,二女儿小于读初二,小儿子和丈夫姓,是何小弟的同学。想学艺术的这个是随母姓的次女,本以为暴发户而已,做的又不是纺织业,不会知道林俏的出身,没想到连于小姐居然心里都有数。
“是呀,就是林小姐,她是工作室的大股东——你妈妈和林小姐是朋友吗?”
于小姐说,“本来是不认识的——那个林小姐好像是个女强人,她投资很多的样子,除了工作室之外,还开了禅修班,很火,我妈她们最近有去上,挺贵的,一套课程要八万多,都够我学半年画的了。”
差不多,半年八万的话,可以把所有的耗材全包圆了。没想到小单第一期禅修班就开这个数,胆子也真够大的,金曼曼说,“是吗?我不知道呢,看来我们工作室并不是林小姐的重心了。”
她还想问问,于女士上课完回来感觉如何,但还是没开口,不过,于小姐的好奇心已被勾起了,“禅修和心理咨询哪个更有效啊?”
金曼曼立刻说,“心理咨询。”
“为什么?心理咨询比禅修好像便宜些,我妈那个课程,八万元也就是上两个月的。”
心理咨询哪怕是两千一小时,这也够四十次了,一周一次的话,都快一年的份。金曼曼说,“心理咨询比较适合孩子,禅修是给有生活阅历,对佛教感兴趣的大人的。”
“我妈还想把我送去上国学班呢。禅修和国学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吗?”
都是把客户当猪宰的意思就对了,金曼曼耐着性子和于小姐周旋,劝导她好好上课,一个小客户接待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于女士过来接她,于小姐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于女士反而相当满意,“小金,看来你们工作室果然好,我女儿真的是很叛逆,和家里人一句话都没有得说,我们是什么都不敢管,和她在一起就小心翼翼的。这次让她来面谈,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她抵触得很!没想到见面以后,还多聊了这么久,这下我放心把她交给你们了。”
那是因为她想泡妞啊……
金曼曼当然不会问于女士,是否知道她女儿有蕾丝边的倾向,在她看来,于小姐其实也未必就一定是同性恋,只是中二少女,大家都懂的,标新立异,为了追求少数派的感觉,可能有意而为之,把自己往这方面去塑造。
她疲倦地和于女士敲定了于小姐的学业问题:想考国内顶尖美院的话,一定是要恶补基础的,但是,要考虑到投入产出比的话,心里也要有个数,于小姐将来在艺术这行出人头地的可能性不太高。
“这没太大问题,其实我们只希望她健康、快乐就行了。”
于女士虽然没读多少书,但思想却意外开明,或者说,暴发户在子女教育上的投资,有时反而会反向功利——吃够了没文化的亏,所以很热衷于在家族中培养文化人。
同时,又不能分辨文化和艺术的区别,也把艺术当作是能够提升文化素养的一个门类,比老钱家族更热衷于培养孩子的艺术才能。“至于说要靠画画赚钱,这个没有想过。我们家无论如何也不会缺孩子的一点钱花对不对。”
她都这么说了,金曼曼还能说什么?只好含泪收下天价服务费,于女士在刷卡时还是有些舍不得的,坦然对金曼曼说,“我们家和何家是不能比,孩子又多,其实,要是我自己能安排我就自己安排了,以前该读书的时候没有好好读书,一心想着挣钱,学费现在全都要还回来。”
学费都交了,心理咨询的费用还用说吗?于女士在心理咨询上的态度比教育中介更踊跃,几乎是恨不得现在就把钱花掉,让于小姐‘能懂事一些那就太值得了’。金曼曼这个下午又为工作室创造了不菲的收入,至少够工作室再运转个三四个月的了,这期间余下的收入都是纯利润,再和林俏分即可。不过,她的心情说不上多喜悦。倒不是因为职场骚扰,虽然这也很值得吐槽。
“能想象吗,十四五岁的小女生,已经留寸头,并且用纹身贴纸——如果是贴纸的话,我看到了,在胸口那边,稍微露了一点点,我估计她上学的时候是把衬衫扣起来的。”
回林阳家时,他刚健身回来,金曼曼陪着他在厨房里转来转去,林阳找晚饭的材料,她则忙着吐槽。“你敢信啊?十四五岁就涂黑色的指甲油,我觉得她要是出国再回来,不穿个舌钉鼻环什么的都怪了——这个年纪就敢泡大姐姐了!她缠我撩我欸,林阳,你敢信?”
“我为什么不敢信?她不会是第一个撩你的客户,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出国读书的话,其实百合挺好的,至少相对安全点。要是男女关系混乱,那才容易染病。”
林阳的角度永远是有点怪怪的,但仔细想又很有道理。金曼曼只是觉得小于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于女士说,小于的姐姐和弟弟都不是这个性格,都挺开朗活泼的,姐姐学习成绩也很好。她这个家庭,在富人圈里应该算是首屈一指的幸福了,父母开明,妈妈居家陪伴,老爸赚钱,家人感情不错,至少没有出名的小三什么的,想学艺术就帮着找老师,其实也不求学出个什么,就这,她来个‘我觉得我的家人不够理解我’,那请问你还想要什么啊,要家里人每天三跪九叩,为生下你谢罪吗?”
话糙理不糙,林阳被逗乐了,“这世上就是什么性格的人都有,天生的,没办法。只能说,什么性格的人几乎就注定了过什么样的生活,教育和后天的家庭环境,有时影响并不大。”
“就像是你和俏俏吗——哦,对了,于女士最近还去上了俏俏和小单开的禅修班,八万块两个月的课程,她说感觉很好,上完了心里很舒服,请来的师父说的也都是引人入胜的道理,只是她文化水平不高,没法转述。”
金曼曼拧开气泡水瓶子喝了一口,“她说去的人几乎都是她这样,家里有点小钱的家庭主妇,学员里倒没什么大人物——所以,这个禅修班还是和小单的思路一样了,下沉市场,还是走量的。”
“这也不意外,他们码不起那种学费三五十万的盘子的。”
这倒是,林俏也没这么大的面子,一般来说,小单描述中那种一个周末数百万的禅修班,去的人都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是为了禅修去的,而是为了开拓人脉,主事者要有面子撮合安排好一个班学员里各界人士的比例,还要维持他们对自己基本的敬重,这其实很不容易。
小单现在开的这种班,去的人似乎就的确是为了精神上的疗愈效果了,交友的目的退居第二,比如于女士,她对社交圈是没有太多价值期许的,只是单纯的相信八万块两个月,能够消弭心中的痛苦,获取佛禅的真理……
这种课程的学员,就是于女士这样‘有点小钱’的人家——有点小钱指八万元花出去不眨眼,可以轻而易举地筹划一条数百万元的教育道路,送儿女出国而不求任何回报。由于儿女继承的家产不是九位数,所以只算是有点小钱,毕竟,九位数也只是一个小目标嘛,就像是平民把富人都想象得很有钱,区分不了他们的阶层一样,富人圈内有仔细的三六九等,但对穷人反而缺乏细分意识,反正都很穷。双方的落魄与得意,情绪上虽然能够共通,但在生活和财富规模上,依然有极其明确的区隔。
比如说,现在很落魄的林阳,他的身家规模就依旧远超小单,他评价小单的禅修班,和评价金曼曼的工作室是一样的,“都是无法规模化的东西,你还好,你可以不断在各个领域之间腾挪,去追寻热点。他,既然要走下沉市场,那就是在黑白之间走钢丝了。
这笔钱他不能赚得太有动静,最好也不能赚太久,想要到处铺开,退一步说,传销,进一步说那就是个人崇拜,邪恶教派了——搞宗教的倒是随随便便就盆满钵满,但最后十成里有九成都守不住钱,栽进去了。”
这判断比金曼曼更激进一些,但金曼曼也有类似的忧虑,她主要并不相信有什么课程能让人上完之后,获得心灵上的大平静并不断续费的,如果不续费,那这就是没有回头客的生意,注定不可能长久,想要不断续费,就要让客户对老师形成精神依赖,养成用户黏性——这再往前走一步就是精神控制,如果是单修谨自己来做老师的话,真和林阳说的一样,那就是在走钢丝了。
还好,现在单修谨还是从他结识的那帮朋友的关系里找老师,所以事态还没那么严重,其实现在金曼曼说什么,单修谨也听不进去了,至于林俏更别指望,她做出那样的姿态,其实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被单修谨强迫着留下,如此免除自己的道德责任,毫无疑问她不会阻止单修谨敛财啊,她还指望单修谨养她呢。
其实,林俏自己的现金流也够她花很久的了,但她必须用期望中的大笔遗产来维系自己的安全感,这就是她内心的问题了,别人影响不了她的金钱欲——
金曼曼和林阳现在对于这对妙鸳鸯,已经完全失去影响力,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钱也没有意愿供养林俏,让她从单修谨那里退出。即便明知道这是一门危险的生意,也只能冷眼旁观,并且明确知道,倘若他们出事,烂摊子的泥点一样会溅他们满脸——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承受这个风险。
金曼曼不由得有些埋怨刘豫,“他介绍的都是什么大佬啊,搞鞋黄牛的,怎么会突然间做起禅修班来?都不知道小单怎么混进去的——我算是知道刘豫为什么不赚这个钱了,估计他也怕自己的野心,对金钱的胃口被养大了,一步步走上不归路,没有自制力回头。”
林阳认为金曼曼对刘豫的判断是准确的,“是该问问他,盘一下小单那帮朋友的底子,我有点担心……”
他担心的是什么,金曼曼一时倒想不出来,“他最近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失落?我猜他不会赌上一切来陪你创业。”
“这是自然。”林阳给金曼曼看了下他的对话界面,“刘豫最近特别忙,他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这件事,他告诉你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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