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秀妈妈找她当然有事,而且是有要事——她是要睡美容觉的人,除了在国外有时差,什么时候会半夜一点多给女儿打电话？当然只有天大的事才能惊动她大半夜鸡飞狗跳,就像是当时半夜一点多给英国读书的天秀打电话,那一次是老头子出事了,这一次其实也还是老头子出事了，只是上一次是坏事,这一次……多少也算个好事。
“爸爸,你要不要喝口水？”天秀把一小瓶纯净水拧开了放到床头柜上,又请示性地看了护工一眼，见她不反对才放下心来，殷勤地说，“我给你倒在杯子里？”
病房里人并不多，苏庆民醒来的消息现在还对外保持低调,知情人也是严格受到控制，从他的表现来看,应该醒来已有一段日子了,也确实恢复得不错，之前的长时间昏迷对脑部损伤并不大,不如此，苏天爱也不可能让老头子见人,一个脑部功能受损又不是完全昏迷的领导人，比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那种更难处理。
“好。”
苏庆民说话还有些气虚，毕竟是昏迷了这么久,不过他好强，手虽微颤，但也还是自己拿过水杯，努力喝了一口水，天秀赶紧又接过水杯。——其实她也是尴尬，苏庆民现在也只能吃点流食，要让肠胃慢慢恢复，她来探病，没什么好说的，只好让他喝水，活跃一下气氛。
现在水喝过了，病房一时安静下来，天秀想问问他什么时候醒来的，又怕大姐听了对她有意见，好像意思是老头子醒来了，她拦着不让见子女有私心似的，想问别的兄弟姐妹见过老头子没有，也不好问。苏家就是这样，不像是个家，倒像是个关系错综复杂的国营单位，现在老头子刚刚醒来，恢复得如何，将来能恢复到什么地步，对集团现状有什么想法，都是未知数，她手里有的那些东西都是他给的，他一句话就能收回去，身在局中说话当然不能随便。
“现在能下床了吗？”
“一天下来走几次，一次五六分钟，医生说要慢慢恢复。”
“说话倒是蛮好的了——能醒来就好，别的都可以慢慢来。”
“嗯。”
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场面又冷下来，苏庆民偏头咳了一下，看看自己的血压和心跳读数，又冲天秀扬了一下手，有些无奈地示意她看自己被夹住的指头，叹气说，“这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撤。”
再是家财万贯，生死面前也还是和普通人一样，他另一只手还插着留置针，长时间昏迷，人肯定要消瘦的，看起来又老又衰弱，天秀和他感情再淡也有点难过，她眼圈红了，哄父亲，“很快的，听医生的话，过段时间就出院了。”
“嗯。”苏庆民也就是这么说说，他一辈子风风雨雨都扛过来，意志力远胜常人，以前没出事的时候，在家真的说一不二，就算现在，也只是偶然流露一点软弱，很快又收敛了，叫天秀挨得离他近一些，拿手拍拍她。“不要哭，没事了，只会越来越好。”
也不无欣慰，“总算还养了几个孝顺女儿。”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而且天秀其实也很心虚，分完家产之后，大姐有了那番话，把苏氏剩下的部分和老头子一起揽过去，那之后天秀忙这忙那的哪还记得起老头子？一个月能来看一次都是好的，每次来还要和大姐约时间，她叫母亲来，母亲也嫌烦，最多两周来看一次，坐几十分钟就走了。
“我……”
她这样已算孝顺，可见访客是多么稀少，不过这话题不好接，天秀说了一句话就收住了，苏庆民倒是自己挑破，“你那些哥哥，半年了，分完财产谁还来过？我问了老大，苏天恩最离谱，医院都没来。”
他笑了一下，有点戾气在里面，“他没把我当爹，那我也不少他一个儿子——还是女儿好，老大是好的，你也是好的，天音也是好的。”
天秀都快记不得自己哪个姐姐叫苏天音了，含糊地应了一声，自己认错，“我来得也不多，太忙了，一天就睡几小时。”
“我晓得，”苏庆民说，“你吃亏了——总要补你一点，我叫你来也想问你，怎么书都不读了？”
这么说，在他心里本来还准备多分她一点家产的，天秀心里一动，但这个想法飞快又淡化了——现在，她对这些东西的欲念要比以前少了很多，没有那么在乎。“我……我没钱了啊，读那个有什么用？”
她出去上学本来也是苏庆民的安排，家里几条事业线他心里都有腹案，按天秀猜，大头还是给大姐那里，这也是正常的，大姐跟老头子最久，能力也强，而且她年纪大一些，做事稳重，接班不二人选。像是天秀这样的年纪，不可能接手家里的主业，得到老头子的看重，也是叫她去读艺术专业，回来一个可以给苏氏装点门面，还有一个，经济越来越好，不管是艺术品买卖还是古典乐产业，将来都有前景，她去欧洲混一些人脉回来，老头子投资她一些，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又高雅，又能锻炼人，认识的都是真正的豪门大户，婚姻也好安排。
包括给她妈妈管的电竞事业群，也是苏氏做的一些新尝试，老头子有意把这些都给她，如果有什么能赌中风口，她的身家也不会少。这些都是很好的事情，天秀本来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老头子没了，就算不缺生活费，不缺把书读完的钱，可读书期间没钱做名媛，后续没人投钱，她读出来有什么意思？这些事无需说透，一句话就够了。苏庆民点点头，举起手做出个姿势，天秀连忙把头靠过去给他抚两下。
“委屈你了。”他讲，“我会和老大讲，别人手里的东西，陆续要收回来。你这里，本来拿得少，还要多给你一些。”
这是真的，天秀就是在国外读书，回来得迟了，争取得太少太少，也是她太小了，不然以她受宠的程度，肯定还要多拿一些的。
“没有，我有基金，好多哥哥姐姐都没有的。”越是这时候就越要乖巧，天秀赶紧表态，又压低声音，“这个事情，我谁都没说——妈妈都不知道。”
她是老幺，年纪也小，越是这样越得宠，苏庆民唇角顿时浮起微笑，点点她，“狡猾。”
“您昏迷着，我不狡猾怎么办。”天秀讲，又故作委屈红了眼，“爸爸，为了我你要赶紧好起来，没了你，谁护着我？”
越是年纪大了，就越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再说苏庆民虽然七十多了，但女儿还小，就有一种自己还年轻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老幺往往受宠，天秀从小就知道怎么取悦父亲，这一招现在还管用，老头子连连点头，手又伸过来拍拍她，“晓得，晓得。”
谈了也有二十几分钟了，他神智还很清晰，说话也越来越清楚，看着是向好的样子，而且从语气听起来，还有掌权的心思。不过天秀倒不在乎这些，她和大姐没有太多冲突，最多是老头子把别的兄弟姐妹那里追回来的多给她一些，只要大姐不反对就行了。
郎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子孙也多，说起来，如果老头子多给她一点，可能她还要比郎和怡更有钱……
这念头也就是刚浮起一点，就被她驱散了，天秀不着痕迹地看看表：十二点了，老头子住的是有钱人的医院，在郊区这里，要去俱乐部车程在一个半小时以上。
不过，现在也不好告辞，看来要让他们自己搞了，自己尽快赶回去，希望能在第一场BO7打完以前到……
念头纷纷扰扰之间，耳边又响起老头子的声音，“伦敦那里，学籍保留了没有？老大说，你参加了一个综艺节目，不太像话。”
“啊？”天秀一惊——大姐这都知道？还有，老头子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那个是——”
“我晓得。”苏庆民叫她不要往下说，他说话是不容许人插嘴的，“你也要生活……老大都和我说了，你们手里就那个俱乐部，你也没办法。”
他倒不是反对她上综艺节目，只是不喜欢天秀和游戏项目关系太深，“那时候我没醒，你要去上那个节目肯定是有眼光，我醒了就不一样了，还好这只是中国的节目，老外不晓得也没关系。”
“你过完年还是回伦敦去，按原计划把书读完，我会和老大商量，给你搞个公司，把人给你配好，之前我和你说的几门生意，你可以试着做起来了。第一个，展会，这个要搞搞好，几个博物馆之间，音乐会，这个也是要搞好，都是很好的人脉。”
老头子做事情，什么时候征求过下面人的意见？更何况这在他来说，完全是为了天秀好，公司现在就开起来，资产也就随之分给了天秀，就算他再有什么意外，也不会让她生计无着，像是苏氏这样的人家，给个一两千万现金那是打发乞丐，就是给股票给债券也都不算是安排妥当，什么是安排妥当？关系网铺起来，生意做起来了，经营的能力有了，老头子才能放心。“我看了一些你那个俱乐部的资料，做得其实满好，还招股了——这个你舍不得也没关系，还是你的。”
这是看了天秀的表情加的，老头子轻轻一笑，自以为很理解她——第一次自己全权掌控的公司肯定是有感情的。“但是那个微博要关掉，以后还是让经理人打理，你不要再搞这些了，人的第一形象很重要。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网上一搜你，综艺、微博、吵架，这些对你没帮助。”
“老大去法国了，下午回来，你今天就不要走了。”
老头子对她其实也还算是有点慈父心态，他不愿示弱，也不想讲那些不吉利的事情，只是这安排却透出一丝脆弱——大权还是给了大女儿，他只留身份和威望，也怕夜长梦多自己又出意外，所以要趁热打铁，乘着自己神智现在还清醒，赶紧给她安排出后路，至少要得到大女儿的明确许诺。这全是为她考虑，别的兄弟姐妹要知道，真的要嫉恨死了的，自古老幺受宠，长辈偏心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天秀垂下头，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安排，心里却是麻麻木木的，不觉得感动，只有计划完全被搅乱的茫然——老头子说的这些，她现在兴趣已经不大了，但他的性格她最清楚，容不得违逆的，而且她拿什么来反抗？这和苏天爱、苏天恩又不一样，俱乐部都是苏庆民给的，他一句话随时收回来，苏天爱只会帮着执行，难道还指望她帮自己讲话？
反抗是没有用的，只会把即将到手的资产和俱乐部都失去，可……
——难道真要顺着老头子的心意，回英国读书去？
还有，这几天他不放她走，EG怎么办？搞公司的事情随便都是一两个月，黄花菜都凉了，他们周末就要打CGamer——难道就这样把胜利让给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