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涨红 正文 第18章 一别两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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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室中,泡在浴缸里的千岱兰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她身上全都是酒精的味道,口中的牙膏还没吐出,清爽柠檬和凉凉薄荷,浴缸中的温水只放了一半,在听到叶熙京说话声音后,她关掉热水,下意识套上叶洗砚给他的白衬衫。

    她捂住嘴,屏住呼吸,忐忑地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

    隔音效果好,她听不清刚才叶熙京的那段话,什么“出国”,什么“放弃”。

    不过也能猜得到。

    但,现在的千岱兰无暇去顾及这些,她更害怕叶熙京闯入。

    现在的情况似乎比刚才还要糟糕。

    千岱兰甚至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只穿叶洗砚的白衬衫。

    浴室门是一整块儿油画纹的玻璃,将房间内外的光磨成柔和的眩晕锤纹。

    门内,浴缸里充盈的泡泡咕咕噜噜;门外,叶熙京已经急促地站在屏风后。

    黑色睡衣斜斜地搭在木雕小肥羊上,窗户没关,吹得睡衣轻轻摇摆、一摆,又一摆,隔着屏风,才会造成后面有人的假象。

    叶熙京松了口气。

    他没由来又想到,千岱兰那怎么敲都开不了的房门。不过也正常,上次在哥家,也没敲开。

    叶洗砚站在他身后,沉着脸。

    只要叶熙京再前进一步,就能瞧见,大床另一侧,白色长毛地毯上,是千岱兰昨晚脱下的那条黑裙子。

    “别说蠢话,”叶洗砚说,“出来喝茶。”

    叶熙京挪动脚步,他十分焦虑:“哥,你感觉到了吗?我现在的大脑特别乱……”

    “你的大脑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叶洗砚打断他,“我们出去聊。”

    叶熙京显然在顾忌着楼下的父亲,拒绝了。

    阿姨也在这个时候敲门,送来泡好的茶和茶杯,用一个紫檀木、雕着双龙戏珠的托盘托着,送了过来。

    叶熙京还在恍惚地坐在白色沙发上。

    “我不知道自己昨天是怎么了,好像喝酒多,有点上头,”他说,“我是不是一直在出糗?”

    叶洗砚叫住阿姨:“我十一点离开,你等十一点后再打扫房间。”

    阿姨说好。

    叶洗砚俯身,给叶熙京倒杯绿盈盈的清茶:“我习惯了。”

    “不是……”叶熙京喃喃,“哥,有些东西,在我意识到快要失去的时候,它就会变得特别珍贵。就像那些限量版的球鞋,绝版的字画……总能引起人的胜负欲。”

    得到她的渴望,在即将失去时最强烈。

    叶洗砚问:“这就是你研究一晚上研究出来的东西?”

    “Oh……”叶熙京头痛欲裂,他低头,抱住头,喃喃,“我不清楚。”

    晨光熹微,融融暖阳跃过落地玻璃窗,暖洋洋地照在地毯、屏风和大床侧的黑色连衣裙上。

    黑色浴袍的叶洗砚坐在屏风外的白色沙发上,耐心听叶熙京讲话。

    “或许现在只能分手了吧,”叶熙京怅怅,“兰小妹虽然读书不多,但是说得挺有道理——再这样折腾下去,是什么都不剩了。”

    情啊,爱啊,快乐啊。

    都被吵架时锐利的语言给磨平了。

    事实上。

    他也不知道,一直求而不得的伍珂,和曾拥有过、将失去的兰小妹,哪一个更能让他刻骨铭心。

    真的只是不甘心吗?

    以前的叶熙京,曾以为自己会永远喜欢伍珂,喜欢这个温柔善良、会照顾人的大姐姐;后来,和千岱兰恋爱,他发现“曾以为”其实也没那么坚定;

    现在的叶熙京,也以为自己承受不住失去千岱兰,两人还未正式分手、他就已经痛彻入骨——

    后来呢?

    后来的他又会怎么想?

    叶熙京还很年轻,他还不懂。

    “……最多一年半,我就会回来,”叶熙京说,“一年后的我,可能会比现在更清楚想要什么——哥,你怎么不骂我?”

    他意外地看着哥哥。

    茶汤清绿,幽幽高香。

    今天的哥哥对他和蔼了很多,不仅没攻击他的大脑,也没有攻击他的思考。

    “骂你做什么?”叶洗砚一改昔日劝和,平静:“既然如此,还是分开比较好。”

    叶熙京怔怔地说:“哥,兰小妹上学时间短,她什么事都不懂。一个人在这里,挺可怜的。殷慎言那家伙也穷,穷得一个书包背三年。要是兰小妹遇到什么麻烦,他一个穷小子帮不上什么忙,你……你多多照顾一下,成吗?毕竟说到底,也是我对不起她。”

    “嗯,”叶洗砚颔首,“我会。”

    叶熙京松了口气,怅然若失。

    他说不清心中郁结究竟因为什么,只是在这一刻,总觉好似听到了兰小妹的叹息——

    这声幻听令他登时起一身鸡皮疙瘩。

    蹭地一声站起,叶熙京如发射的□□走,边走边说:“对了,哥,爸说他上次把文件落在这里了。”

    不等叶洗砚说话,叶熙京猛然起身,大步走向屏风后,床上明显看得出昨晚有人躺过,但没什么其他痕迹;他打开衣柜,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孤零零的两个衣架。

    拉开抽屉,同样空空。

    叶洗砚站在浴室门前,皱眉看他。

    叶熙京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编出来的谎言:“哥,你洗发水什么样的,我能看看吗?”

    叶洗砚问:“什么?”

    叶熙京后退,往外走几步:“哥,刚才阿姨还问你,早上想不想吃——”

    眼看着叶洗砚松懈,他几步回转,推开哥,大力拧开浴室门,紧张又激动、不安地探头看。

    二楼的俩客房,构造一样,浴室是单独的一个,鹅卵石形状的大浴缸。此刻,那浴缸中静静躺着半缸温水,还有丰盈的泡沫。

    除却那满到要溢出的清新马鞭草味外,没有任何异样。

    叶熙京发现自己还是想多了。

    他转身,同兄长对视:“哥……”

    “想看什么洗发水?”叶洗砚容色冷峻,“随便看。”

    “不是……”叶熙京低头,掌心同时轻拍太阳穴,“我一定是喝多了。”

    哥哥仍旧罕见地没骂他。

    叶洗砚说:“等会儿让阿姨给你炖冰糖雪梨。”

    叶熙京含糊不清地应着,心中又觉有那种想法实在是不应该——他愧疚到不敢看哥哥的眼睛,就这样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出去。

    叶洗砚和他一同离开。

    片刻后,又拎了装千岱兰衣服的袋子回来。

    他走进浴室,没看那个浴缸,径直拉开浴缸后的浅蓝色帘子。

    铺贴着大理石的飘窗上,只穿他衬衫的千岱兰安静地蹲着,他的衬衫在她身上像一个裙子,她把膝盖和背都藏在衬衫里,像《哈利波特》中送信的小猫头鹰海德薇。

    叶洗砚注意到她凉到发红的小圆脚趾。

    “你的衣服在这儿,”叶洗砚重新拉上帘子,轻轻将袋子放下,隔着一层蓝,他说,“餐厅在一楼,二楼不会有人,你穿上衣服再出来。”

    帘子后的千岱兰小声说谢谢。

    叶洗砚转身要走,听到她叫:“哥哥。”

    叶洗砚:“嗯。”

    “熙京是同意分手了吗?”千岱兰问,“我听不太清,是这样吗?”

    叶洗砚停了一下,才说:“对。”

    他听到帘子后千岱兰长舒一口气。

    “真好,”她说,“不过还是我先提的分手,我不算输。”

    叶洗砚什么都没说,离开房间。

    浴室中,在穿衣服时,千岱兰发现了袋子里的钩针茉莉花,愣了片刻,摸摸花瓣,意识到叶洗砚早就发觉了她的谎言。

    但没关系,反正之后就没什么交际了。

    他们也很难再相遇了。

    只有一个北京城,但穷人和富人生活在它的不同交际层。

    2009年,北京常驻人口有1860万,这1860万人,至少有百万人,从生到死,在这个城市中都不会遇见。

    十五分钟后,穿着朴素运动装、扎着高马尾的千岱兰摸到了餐厅。

    仍旧是如西餐厅般的椭圆长桌,木头材质,千岱兰不认识,仔细看,那木头的纹理像是掺了金丝,金灿灿的漂亮。

    叶平西笑呵呵地说几句客套话,与昨晚判若两人,没再提什么东西,似乎真的只是想给她和叶熙京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那位才三十多岁的妻子,仍旧沉默而机械地吃着东西;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也没有不和任何人说话,像一个机械人偶,专注做眼前的事。

    千岱兰左边是叶熙京,右边是叶洗砚,这让她有种莫名的压力。

    压力更大的是,餐桌上五个人,只有她和叶洗砚选了中式早餐,小笼包,煎鸡蛋,炒素菜和南瓜粥,其余人都是毫无例外的班尼迪克蛋,烟熏三文鱼和牛奶。

    千岱兰一眼都不敢看叶洗砚。

    早餐过后,叶洗砚和叶平西有事要谈,千岱兰和叶熙京,也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聊天。

    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了,酒后失态的叶熙京已经彻底暴露自己的摇摆不定、幼稚的执拗。

    清醒过来后,两个人都知道现在很难再继续下去。

    叶熙京让阿姨给千岱兰倒了手磨黑咖啡。

    千岱兰喝一口,感觉像喝了加热后的馊刷锅水,又苦又涩又怪。

    盯着热腾腾的黑咖啡,她想,这可能是叶熙京这辈子唯一吃过的苦了。

    除却这不美妙的味道外,两个人的谈话还挺顺利。

    叶熙京不再坚持,说分开后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他们真的像朋友一样聊起了之前认识时的囧事,那天晚上千岱兰勇猛地暴走小混混,夏季中广州那说来就来的暴雨,说晒就晒的大太阳,聊珠江旁垂下长长气根的粗壮榕树,那好像一直都在建、建了好久都没建成的广州塔——

    “这个月就建好了,”千岱兰轻轻说,“我听到以前的朋友说,9月30号对外开放。”

    叶熙京神色一松:“我还记得说要请你去看。”

    “下次吧,”千岱兰笑,“等你学成归来。”

    两个人都为这一句话笑了,千岱兰恍惚间又想起对叶熙京彻底心动的那一刻——

    叶熙京给她买宵夜时,不小心扭伤了脚。千岱兰心里过意不去,拿攒了很久的钱,在休班时跑去市场,花了一小时买了双特别漂亮、舒服的运动鞋。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Nike,也不知道自己买的是Nlke。

    拆鞋子时,叶熙京的朋友看到后笑得直不起腰,揶揄着问她花了多少钱,在听到答案时更是笑到夸张。

    只有叶熙京,笑眯眯地脱下脚上的LV老花鞋,向朋友怀里砸去。他穿上千岱兰送他的鞋子,来回走了几步。

    “真棒,”他说,“我们兰小妹眼光就是好。”

    那时候他说得那么自然。

    去年,在车上,他也是皱眉看着她一身衣服,自然地说“我给发小打个电话,让她帮你选,她眼光好”。

    眼光好坏从没变过,只是人变了而已。

    ……

    千岱兰慢慢地喝掉苦咖啡,听到叶熙京沉闷地问:“兰小妹。”

    她问:“什么?”

    “如果,”叶熙京问,“我回来后,如果那时候,你我都没有男女朋友,我还能重新追你吗?”

    千岱兰低头,手指摩挲着咖啡杯。

    “谁知道呢,”她说,“人是不断在进步的,现在的我看去年的我,就觉得去年的我很幼稚;明年的我看今年的我,可能也会觉得现在的我很傻——再过两年,我们是会长成对方喜欢的样子,还是成为对方厌恶的人,都有可能。比起来把希望放在一年后,我更想先走好现在的每一步。”

    叶熙京怔怔看着她,问:“要再来一杯吗?”

    千岱兰递过咖啡杯,说声谢谢。

    门外,终于成功刚逼叶平西签下转让协议的叶洗砚,刚好看到弟弟眼睛含泪地给千岱兰倒咖啡。

    同龄的少男少女,本来心意相通,却因为种种世俗阻碍而被迫分开。

    身为兄长的叶洗砚本该也为他们叹惋。

    微微一停,房间内的叶熙京注意到兄长,他放下咖啡杯,走过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哥。”

    “嗯,”叶洗砚问,“怎么?”

    “等会儿你能让杨全送岱兰回家吗?我现在……可能不太方便,”叶熙京不停用手背擦眼睛,“对了,哥,你明天就去深圳了,以后还回北京吗?要不是爸说,我都不知道你要辞职了……你现在和人去办游戏公司,能行吗?”

    叶洗砚只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可以送她——你们聊清楚了?”

    “嗯,”叶熙京给他一个含泪的笑,“我们约好了,等两年后,我们会重新开始。”

    他看到兄长的表情凝滞了。

    “这样啊,”叶洗砚淡淡地说,“不错。”

    一起递交辞职信、彻底成为叶洗砚私人助理的杨全,准时抵达楼下。

    他快活地接上千岱兰和和叶洗砚,又精神百倍地接过千岱兰递来的袋子——袋子中装有叠好的黑裙子、高跟鞋和一支钩针的茉莉花。

    杨全聪明地什么都没问。

    千岱兰和叶洗砚也默契地没提茉莉花的事情。

    只是快上车了,叶熙京又追出来,说有话想和千岱兰单独聊。

    两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就这样在车旁讲话,车内,叶洗砚无意间看到千岱兰买的曲奇饼干,已经被吃掉三个,透明包装盒的蝴蝶结下面还有便签——

    「谢谢杨全哥哥」。

    叶洗砚皱眉,小手指指侧磨了磨那娟秀的字,自言自语:“怎么对谁都叫哥哥。”

    说完了,又侧身看那支茉莉花。

    他说:“杨全。”

    杨全蹭地一下转身:“洗砚哥?”

    “没什么,”叶洗砚说,“这几天辛苦你了。”

    杨全露齿一笑:“太客气了哈哈洗砚哥。”

    给够三倍加班费,当牛做马无所谓!

    千岱兰在两分钟后重新上车,连连说着不好意思让哥哥久等了——我没耽误正事吧?

    她眼睛没有红,也没有难过,看起来无事发生。

    杨全笑着说:“没事,等会儿洗砚哥去买网球拍,顺路,不耽搁的。”

    千岱兰又是道谢。

    车内放着一首歌,轻快明亮的旋律,温柔的女声。

    “My!My!TimeFlies!

    「哎呀!光阴似箭!」

    Onestepandwe-reonthemoon

    「一个踏步,我们刚在月球上」

    Nextstepintothestars

    「下个踏步,就进入群星里」……”

    不需要提醒,千岱兰已经可以熟练地拉出安全带,扣好。

    扣好后,她看向叶洗砚:“其实,按道理,我得请哥哥吃饭——”

    “不用,”叶洗砚打断她,“举手之劳。”

    千岱兰发现,叶洗砚的笑容又恢复成了初见时的礼貌、疏离。

    右脸颊那个浅浅的小酒窝也消失了,仿佛昨晚只是昙花一现,他又成了那个处事稳妥、却不可近身的大哥。

    她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Akingtosingyoutheblues

    「国王垂头把气丧」

    My!My!Timeflies!

    「哎呀!光阴似箭」……”

    “这首歌名字是什么?”千岱兰问,“好好听。”

    “《My!My!Timeflies!》,”杨全看了眼,告诉千岱兰,“去年11月出的,洗砚哥很喜欢。”

    “开车,”叶洗砚闭着眼睛,“少说话。”

    他罕见会在千岱兰面前表露出偏向傲慢或冷淡的一面,千岱兰一顿,侧脸看他,只看到叶洗砚沉静如冰的脸。

    他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身上的黑色衬衫,像冰冷砚台上刚磨出的浓郁墨汁。

    唯独音乐依旧轻快。

    “……Anewdayisonitsway

    「一个新的日子已经来临,」

    Solet-sletyesterdaygo

    「所以我们让昨天离去」

    Couldbewestepoutagain

    「我们不可能停步」

    Couldbetomorrowbutthen

    「明天就要到来」

    Couldbe2010

    「马上2010年就来到!」”

    2009年,9月,千岱兰和叶洗砚的最后一次对话,就发生在这个狭窄的车内。

    下车时,叶洗砚仍旧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没有正式告别,千岱兰把针织茉莉花和藏在花心中的“对不起”留在车上,下车后和杨全鞠躬道谢,小声作别。

    隔着车窗,千岱兰看不到叶洗砚的脸,只能揣测他大约还在休息。

    叶洗砚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那句——

    “不用,举手之劳。”

    My!My!Timeflies!

    Couldbe2010!

    2010年的夏天,北漂的千岱兰,仍旧在大望路的JW上班。

    这是她在北京工作的第一年。

    一年的时间,足够千岱兰学习到很多东西,她上了二十节价格优惠的口语课,后来发现了练口语的更便宜方式——去旅行景点时,见到那些因语言障碍而着急的外国人,她会主动上去帮忙,指路,攀谈,锻炼锻炼口语水平。她已经可以流畅地接待那些讲英语的客人,还成功通过PETS五级考试,口语和书面都拿到了合格证。

    在口语课上,千岱兰还交了一个好朋友,对方是网球教练,以友情价教千岱兰打网球,没事的时候,还会用自己的权限让千岱兰过来用免费的网球场练习;千岱兰也将自己员工内购的额度留给她,帮她从员工内购会中抢很多高折扣的漂亮衣服和鞋子。

    千岱兰从Linda那里学到了更多辨别客人的小技巧,也渐渐地学会了使用不同的话术来应对更多的客人;遇到时尚感十足的,她会和对方侃侃而谈从《vogue》上看到的各类大牌流行风向标;遇到一掷千金的贵妇人,她也学会了极尽恭维,挑选出细节大夸特夸。

    千岱兰开始明白。

    衣服,鞋子,包包。

    不仅要妆点美丽,它们还是身份的另一种隐形的彰显。

    富人不需要性价比,他们只需要独一无二,需要更多的文化和艺术属性赋予。

    那双磨脚的高跟鞋渐渐地不会再把她的脚后跟弄伤,她开始学会对着客人讲一件衣服的材质故事,她越来越习惯服侍一次性消费几万、十几万的客人,她越来越流畅、自然地说出更多谎言。

    千岱兰有一个笔记本,详细地记清楚每个接待、在她这里消费过的客人服装偏好、聊天时透露的小爱好,甚至于饮食上的喜好和厌恶点……

    业绩越做越高,每个月拿到的分成也越来越高,渐渐地,千岱兰一个月可以拿到九千到一万左右的工资,最高的一次,一个月拿到了一万三。

    除却房租、生活必需、人情往来和置办行头外,剩下的,千岱兰一分钱不留,全都寄给家里,让爸爸不要再去工地打工了——他本来就腰不好,因为常年在工地扛包搭东西,脑压大,容易晕。

    千岱兰硬拖着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因为脑压大,压迫视网神经。

    开颅手术不仅贵,风险也大,最保守的治疗,就是好好休息,吃药调养。

    千岱兰细细算。

    铁岭市最好的地段,房价差不多要3000一平,家里面三个人,买个七、八十平房子也够住了。契税,装修费,杂七杂八算起来,至少得准备个二十多万、小三十万。

    她在北京,一年能攒下七万左右,那就再努力攒攒,至少干够五年。

    况且——

    JW店,最近副店长离职,职位空悬,千岱兰悄然瞄上这个位置。

    副店长,每个月光基础工资就多两千呢。

    如果她能当副店就好了。

    “……嗯?当初我表妹怎么干上JW副店的?”电话里,麦姐生意一如既往,中气十足,“她啊,当时成功帮店长拿下了一个大客户的单,和你差不多,也是入职一年半,就蹭蹭蹭地干到了副店——这么和你说吧,千千啊,你得想清楚,光平时业绩好,算不上什么,大家业绩都不错,能当副店,还得看你干出点大事——记得,得是大事。”

    千岱兰谢过麦姐:“我上个月寄的眼霜,麦姐觉得还好用吗?”

    “好用,怎么不好用了,”麦姐嗔怪,“你这孩子,有钱也不知道省着点花,隔三差五给我送东西,平时寄糕点寄鞋也算了,这么贵的眼霜,你自己都没用上呢,先给我用上了……”

    千岱兰说:“麦姐对我好,我现在能有这份工作,也全靠麦姐帮忙了。”

    “你这孩子,”麦姐叹气,“我倒想你一直呆在我身边。”

    叹完了气,她又压低声音说:“你要真想升副店,我和表妹直接讲,不太好,你也知道她那性格,我这个表姐,也不好说这种话,你得有能力……当然,我相信,咱们千千是有这个能力的,就是缺个机会。”

    千岱兰认真听。

    “现在,刚好就有个机会,”麦姐说,“前两天表妹回家,我听她说,她现在正为一个投诉犯愁。”

    “什么投诉?”千岱兰问,“我怎么不知道?”

    “……投诉是针对她本人,”麦姐悄声,隐晦,“你知道的,干服装销售,尤其是男装部分,总有些男客人,会……那男客人给她发了请吃饭的短信,刚好被男客人的妻子看到了。”

    千岱兰屏住呼吸听。

    “她每年在JW消费上百万,是挺重要的一客人,直接写信投诉,这样的投诉,肯定会有影响,”麦姐说,“听说你们那边大老板很重视这件事,要我表妹去当面道歉——但你也知道,有钱人,我表妹想见,人家也不肯见——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会,连人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千岱兰问:“麦姐听店长说过那个女客人的名字吗?”

    “说过,”麦姐说,“张柏——哎,她哥在深圳,好像是个游戏公司的大老总,叫什么张楠。”

    千岱兰谢过麦姐。

    她飞快记下名字。

    张柏,张楠,游戏——等等。

    千岱兰猛然停笔,盯着便签纸上,蓝色油性笔写下的名字。

    立刻去翻客人档案笔记。

    张楠,游戏公司。

    ——去年,叶洗砚带她去叶熙京升学宴上,同坐一桌吃饭的,就有个人叫张楠。

    瘦瘦高高,穿白T黑裤子,他还笑着说,这就是程序员最正式的穿搭了。

    哗哗啦啦。

    千岱兰飞快地翻到记载着张楠的消费页和笔记。

    那之后的第三天,张楠就来店里买了很多男装。

    聊天中,张楠还提到过叶洗砚已经先去深圳了。

    他们共同创立的游戏公司正式搬迁到深圳,之后的重心会移到那边发展。

    千岱兰先用店里的电话,拨通了张楠当时留下的手机号码。

    提示是空号。

    对方已经换了手机号。

    意料之内的事情,毕竟跨省市的电话费太贵了。

    千岱兰下意识想去翻叶洗砚的联络方式,又顿住。

    他现在既然去了深圳,可能也会换手机号码;再说了,现在……

    人家凭什么帮她呢?

    冷不丁,千岱兰又想到,那天车里,他淡漠的一句“举手之劳”。

    是啊。

    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样大咧咧地打电话过去,人家凭什么帮她呢?

    犹豫间,千岱兰垂眼,冷不丁,看到墙角静静躺着的网球拍。

    她若有所思。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