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涨红 正文 第35章 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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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线杆上贴着乱七八糟的小广告,现如今城市进行电路改造,规划之中,所有新建道路、楼房都将电线埋入地下,唯独在这挤挤压压、空间狭窄的城中村,才能看到蜘蛛网一样绕来绕去的电线。

    墙面上贴着的白色竖长小瓷砖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忽跌落在地,惊得野猫沙哑一声叫,敏捷地跃上两旁的房。

    风有点大。

    有点冷。

    杨全在车里等。

    舒适的座椅和温暖的氛围让人昏昏欲睡,但优秀助理的素养和五倍工资让杨全抵抗住困意;他下了车,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略微提提神。

    有老大爷背着手,拎一收音机往前走,里面放着粤剧,就这么悠悠地从杨全身边经过。

    “其实在你心生绮念嘅时候,我就入嚟咗叻….唉,相公,你既怕又何必想,既想又何必怕呢……”

    是《牡丹亭》惊梦中的第四场,《幽,媾》,任白二位演唱。

    杨全一个正儿八经的河北人,来深圳两年,也开始听起了粤剧。

    哎……

    老大爷和收音机里的粤剧声音渐渐地一并远去了,火车的嗡鸣声仿佛震撼大地,而从这土地中生长出的黄钟枝叶蓬勃,绿油油的叶子间怒放着一簇簇的小黄花。

    杨全低头看了眼手表。

    嗯……叶洗砚已经进去二十五分钟了。

    该出来了吧。

    本该出来的叶洗砚差点进去。

    千岱兰恶狠狠地咬破他的嘴唇,她第一次强吻别人,凶恶得可怕,就像生于山林的狮子在撕咬另一只文明城市而来、西装革履的狼,她听到叶洗砚在叹气,不过那大概率是幻觉,因为现在对方的唇现在正被她死死堵住。

    只是千岱兰想,他现在一定很想叹气。

    那又如何呢。

    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是她在上面。

    在把自己闷到快窒息的时候,千岱兰才松开叶洗砚,她趴在对方胸口,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叶洗砚已经一只手放在她后脑勺上,另一只手掌心贴着她的腰。

    “岱兰,我们换个地方,”叶洗砚哑声说,“这里太——”

    千岱兰不想和他说话。

    她也不想告诉对方,这里的床单和被罩都是一次性的,她只是为了省钱订这种旅馆,不是毫无安全意识。

    叶洗砚不知道。

    对于一个洁癖来说,这简直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可你知道吗,叶洗砚,我赚的每一分钱都那样艰难,我花的每一笔钱都必须精打细算。

    会让你感受到排斥和不适的“脏乱”,是我的日日都在接触、打交道的地方。

    千岱兰想,我现在是在亵渎一个高岭之花吗?

    穷为什么可怕?

    穷意味着比普通人更难维持体面,外出只能订便宜的酒店,读书时借口不爱吃零食来掩盖舍不得买,坏了的东西绝不丢,缝缝补补敲敲打打继续用,几件衣服穿五年,脏了洗洗了脏,磨损到褪色发白甚至有细微小破洞——

    千岱兰可以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节俭,但在叶洗砚面前,她不可以。

    把这些东西暴露给喜欢的人是很痛苦的事情。

    她先前那么努力在叶洗砚面前保持体面,现在,千岱兰在他面前彻底撕开了自己的不堪。

    千岱兰讨厌“喜欢”。

    喜欢一个人会让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心。

    已经是第三次了。

    还是喜欢钱比较好,除非她主动花掉,否则钱不会减少。

    Loveisevil.

    我讨厌因爱你而患得患失的自己。

    “岱兰,”叶洗砚又一次叫她的名字,他脖颈很烫,很热,汩汩的汗,“听话。”

    “我不听话,”千岱兰固执,“这是我的地盘。”

    欢迎你,叶洗砚,欢迎你来看,欢迎你亲身体验。

    欢迎你看我的狼狈,欢迎你看我们的差距;语言是降维的,你想象出的贫穷和差距都太体面了,不如你现在亲眼所见。

    外面的火车嗡鸣,敏锐的风挤进破旧门窗的夹缝,撩拨起窗帘颤颤。墙上贴着的海报上,大卷发鸡毛夹只穿三点的泳装美女涂大红唇,大方的身体,拘谨的笑。

    千岱兰俯身,咬上叶洗砚脖颈。

    他脖上青筋尝起来像那天喝过的龙舌兰,酸涩的柠檬汁,冷藏后的烈酒,冰凉的冰块,能将味蕾烧起来的盐粒。

    被誉为墨西哥的灵魂,种下蓝色龙舌兰草,提取芯来酿造,八年酿出Tequila。

    二十八年顺风顺水,无往不胜的叶洗砚。

    千岱兰终于尝到了。

    她脸颊滚烫,叶洗砚脖颈也滚烫,被那两颗小虎牙咬到脖子上的血管时,本能让叶洗砚想要推开她——人脖子上的经脉非常脆弱,野兽也常通过撕咬猎物的脖颈来使对方瞬间毙命。

    他连偶尔的推拿时,都不会让旁人碰脖颈。

    现在,千岱兰那尖锐的虎牙贴着他的血管,足以致命的亲昵与暧昧。

    叶洗砚只是闭上眼,按住她的后脑勺。铺天盖地的茉莉气息要将他笼罩在其中,他在这一刻忽觉,纵使她是吸血鬼,要用他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供养,也是一件美事。

    他仍旧认为这里并不合适。

    “去我家,”叶洗砚说,“跟我回家。”

    他从没想到这种情形。

    在叶洗砚一开始的规划中,他应该是将千岱兰带走,和她好好谈谈,让她不要因小失大,服装店可以开,但不要把珍贵的精力全部用在上面;他已经给千岱兰订好了酒店,选了开夜床服务,还给她订了明天回沈阳的头等舱。

    而不是现在,混乱的气息,糟糕的小旅馆,卫生状况堪忧,火车经过时的噪音,上了年头的房子还会有震撼感,下面冷冷的被褥隔着叶洗砚的衬衫贴上他的背,他所拥抱的千岱兰却是火热滚烫。

    “回我家好不好,”叶洗砚放缓声音,他也有些迷乱,任凭千岱兰咬他的脖子,他只用手抚摸着千岱兰的头发,用商量的口吻同她说,呼吸不稳,尽量合理地劝导她,“那里会舒服些。”

    回应他的,是千岱兰两颗尖牙狠狠的一口。

    叶洗砚闭一闭眼,吸一口冷气,手掌收紧,紧紧地搂着她;原本温柔抚摸她头发的手也变了,变重,那尚残留染发剂味道的亚麻棕卷发蹭着他的下巴,他按住她后脑勺,不介意她更深地咬他颈部的血管。

    疯了。

    他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与她拥吻,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与她亲昵。

    真是疯了。

    “……这几把风疯了吧,咋还越来越大了……”

    杨全自言自语,冻得瑟瑟发抖,实在受不了这破天气,搓着手打算回车里,他总觉今晚天气不太好,看起来随时可能会下雨。

    已经半小时了。

    杨全看时间,想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三言两语还解释不清楚吗?

    叶洗砚进去这么久了,还没和千岱兰谈拢?

    总不能吵起来了吧?

    应该不至于。

    杨全想到了昨天叶洗砚让他寄给千岱兰的礼物,感觉不至于;叶洗砚再怎么因为千岱兰骗他而生气,也只是气一气罢了,该送的东西还是要送的。

    像狗被猫挠了鼻子,再气,也不会咬她,转头就又摇晃着尾巴去拱猫肚子了。

    先上车吧。

    杨全心中暗暗想,别冻感冒了;冻感冒事小,失去三倍甚至五倍的加班费事大啊!

    他转过身,打开车门,渐渐变大的风裹挟叶子,撕扯掉了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噗一下呼到车门上,杨全忙不叠地用手背打掉,瞥见那上面印着的广告词。

    「金木仓不倒,雄风傲视,让你的她惊喜连连,XX不断」

    杨全丢掉广告,忙不叠从口袋中取出绵柔纸巾,仔仔细细将广告纸沾染到车上的灰尘擦干净,硬着头皮想,这种环境,洁癖的叶洗砚,到底是怎么进去那么久的。

    他重新上车,百无聊赖地开始听英语歌,CD里刻录了十五首,从第一首听到最后一首起码得七十五分钟。

    杨全希望,叶洗砚和千岱兰能在这个碟片播放完毕前出来。

    俩人都那么聪明,平时都那么理智。

    再大的架也不至于猛吵个七十五分钟吧。

    除却团队成员真犯了大错,杨全就没见叶洗砚生过多大的气;他批评人时也不带脏字,礼貌到言语都像是一种赞美。

    这就是只属于文明人的阴阳怪气。

    杨全打开音乐,开始听歌。

    “「WetouchIfeelarush」

    (我们互相抚,摸,像一次猛,烈冲击)

    Weclutchitisn-tmuch

    (我们企图控制,但远远不能)……”

    千岱兰想起和殷慎言看过的《大话西游》碟片,干燥的沙漠,邋里邋遢的至尊宝费力地去解白晶晶的衣服,却怎么都打不开腰带,最后白晶晶忽然间哭了,推开至尊宝。

    到了这个时刻,总该有个解不开的腰带来让意乱情迷的空气恢复清醒。

    千岱兰做好了怎么解都解不开叶洗砚皮带的准备,然后发现像他这样的人,大部分量身订做的西装裤非常合体,不需要额外的皮带——即使有,也只是装饰品。

    哦不,或许也是一种防御,防御像今日这般的意乱情迷。

    她会随时因为解不开而选择放弃。

    这是千岱兰残存的理智,为自己设置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叶洗砚今天没有系。

    千岱兰也只穿一条鹅黄色的宽松短裤,甚至是松紧带,比小裤的松紧带还要松,一扒拉就掉。

    一只特有的南方大飞蛾噗通一声撞到摇摇晃晃的灯泡上,撞得灯泡摇摇晃晃,房间里一切的影子也随之晃晃悠悠,像渤海里的波浪,西湖中的晴光。

    叶洗砚仰面看着坐着的她,她漂亮的亚麻棕卷发垂在他脸上,呼吸声是塞壬的歌声。

    水手被歌声吸引,直到船只撞击到礁石,直到船体被摧毁、粉身碎骨,直到自己坠入深海中,落入黑暗,仍心甘情愿地献祭,跌落海底。

    叶洗砚也不提回家的事情,他仅剩的理智只能支持他提醒千岱兰。

    “你还在上学,不行,”他说,“很危险。”

    千岱兰从床侧桌上摸出一小盒完整塑封的东西,赶在她撕开包装纸前,叶洗砚及时地拿走,用此刻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冷静去仔细检查它的外包装。

    当发觉它的确是某品牌、且是新的、没被人任何人打开过后,叶洗砚竟松了口气。

    他不该为此欣喜。

    他应该希望它的确是劣质产品,应该希望它被人打开过,应该希望它有包装上的破痕。

    这样才能以正当理由阻止这错误、失控的亲密。

    他该将千岱兰带回家。

    他该送千岱兰离开。

    一定是疯了。

    叶洗砚清楚地知道自己疯了。

    疯到迫不及待。

    “型号不合适,”叶洗砚尽力控制着,告诉千岱兰,“这盒是普通号码。”

    “管它呢,”千岱兰说,“反正又勒不断。”

    「

    ……

    Youmustbeasorceresscauseyoujust

    Didtheimpossiblegainedmytrust

    (你一定是个女巫,因为你确实得到我的信任)

    ……」

    杨全打了个哈欠,突然听到外面惊天霹雳一声巨响,他吓了一跳,下车,想看看现在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仰起头,通过两栋楼之间窄窄的缝隙,看到那浓暗的天色,柔软的乌云密布,沉沉挤挤压压。

    变天了。

    云天间,忽落下一道粗壮的闪电,用力撕破苍穹,如大树深植入土地的粗壮根茎般,向四周迅速蔓延,紧接着,那狭窄天空处骤然一闪,一震,铺天盖地的轰隆隆雷鸣由远及近,震慑大地,恍若天谴。

    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地上,噼噼啪啪,淅淅沥沥,泥土泛起湿润的潮气,黑色的野猫发出凄厉尖叫,掩盖住楼上吵闹声,大人打孩子的哭声。

    杨全打了个寒噤,飞快躲入车中。

    老板怎么还不下来。

    他愁眉苦脸地想。

    雨夜开车很危险啊,这雨水再大点,路况不好,可就不好再走了啊。

    「……Blood-suckingsubuseswhatthef*ckisupwiththis

    (嗜血的女妖,来*吞噬我)……」

    铃声打扰到叶洗砚,被吞噬的他不想接听,但那铃声执着地响个不停,从此刻窄桌上那揉成一团的西装裤口袋里。

    一抹鹅黄在揉成大饼的西装裤对角线上。

    比起那个刺耳聒噪的声音,叶洗砚更注意需要他扶住的千岱兰。

    千岱兰已经骑不动俯在他胸口,长长的亚麻棕卷发落在他被扯掉一颗纽扣的白衬衫上,染发剂的味道混合着茉莉汁的香气,对气味敏感的叶洗砚本该不喜染发剂的刺鼻味道,此刻,他却觉得这种刺激性的气味能让虚幻的茉莉汁香气更加真实,被不合适橡胶所箍的不适也是真实。

    她是真实的。

    体温真实,气味真实,所触真实,紧切的联系是真实。

    太过理想化的美好总显得虚幻,如琉璃易碎彩云易散,夹杂其中的一点酸苦辣咸,才能让人有切实落地感。

    苦楚衬托了甜美,恶魔映衬了神仙。

    此刻沉沦于痛楚的绝不止叶洗砚一人。

    千岱兰将脸埋在他脖颈间,下巴抵着叶洗砚的衬衫,在这个心跳相贴的拥抱中,忽然无声落泪。

    叶洗砚双手收紧,下巴抵着千岱兰的额头,轻轻地蹭一蹭,如安抚小孩子一样,轻轻以手拍她的背。

    “好了,好了,”叶洗砚说,“别哭了,我们慢慢来,好吗?别弄伤自己。”

    “……It-slikeanexplosioneverytimeIholdyouwasn-tjokingwhenItold

    (爱会爆发,每当我抱紧你;真的,我要告诉你

    Youtakemybreatheaway

    (你带走了我的呼吸)

    ……”

    叶熙京的电话打到杨全手机上,问为什么叶洗砚不接电话。

    躲在车里避雨的杨全,聪明地说叶洗砚晚上很忙,可能是没时间。

    全程没提千岱兰。

    叶熙京喔一声,又问。

    “对了,前段时间岱兰请我帮她代购一条裙子,但我感觉转运到深圳更方便,”叶熙京说,“全哥,我准备把裙子寄到哥那里,到时候你帮我转寄给岱兰,好不好?”

    杨全右眼皮一直跳,总觉今晚出了点事,车外,淅淅沥沥细细密密雨水落下,同方才的电闪雷鸣不同,大约是那场凌烈的闪电让雨神也觉察到云朵的脆弱易散,才会如此均匀有韵律地布下雨水。

    风轻抚,雨柔缓。

    “行啊,”杨全一口答应,“我到时候转交就行,对了,熙京,今晚有什么事吗,这么着急找你哥?”

    “没什么,”叶熙京说,“刚才不小心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杨全笑着调侃他,都多大人了,怎么做噩梦还打给哥哥呢。

    叶熙京沉默一阵,才慢吞吞说。

    “我先给岱兰打的电话,她没接,”他说,“我担心她出什么事了。”

    千岱兰没出事。

    缓过来的她在和叶洗砚边吵边架。

    那件昂贵的羊绒西装外套已经彻底被摊平,衣袖被压实在衣襟下,压出无数扭曲艰难的褶皱,千岱兰手肘压在那外套内里的loropiana标上,手肘顶端被标签边角摩擦发红,她也顾不得了,提醒叶洗砚。

    “错了,”她说,“好像位置错了。”

    叶洗砚从善如流,俯身,同时精准无误地去贴她的唇。

    千岱兰睁大眼,手将他的西装外套揪紧,握成拳,看头顶那只飞蛾坚持不懈地去扑撞摇摇晃晃的吊绳电灯。那脆弱的吊绳不过是两根紧紧缠绕的线,密不可分地扭曲纠缠。

    绳子什么时候会断呢?

    还是灯先碎、飞蛾先死?

    她不能思考了,不能思考了,不能思考了。

    叶洗砚注意到她攥住西装外套攥紧的手,伸手去摸她瘦瘦的、挣到发白的拳头和骨头,同样地轻柔安抚:“别紧张。”

    他垂眼,声音温柔到像是一颗心脏都被熬成了整碗金黄热蜜糖:“我——”

    千岱兰似乎预料到他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热,但也很冷漠。

    “别说这些话,”千岱兰说,“过去今天,咱俩就当没认识过。”

    她清楚地看到叶洗砚的酒窝、笑容、温柔又满怀爱怜的眼神,都因她这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

    “糊涂了,”叶洗砚用鼻尖去蹭她鼻尖,若无其事地哑声,“疼糊涂了。”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千岱兰清楚地看着他眼睛,“你以为,今晚吵架后,我们还能继续像之前那样相处吗?”

    叶洗砚的表情因为她一句话就凝固了。

    “不可能的,你年龄大,阅历深,我知道你可以继续装下去,假装从未发生过;但我不行,我不可能一错再错,不想继续装下去了;在喜欢人上,我总是狠狠地栽大跟头;无论是殷慎言,叶熙京,还有——”

    叶洗砚一手捂住千岱兰的嘴唇,另一只手关上灯。

    黑暗顷刻笼罩,乌云遮月,雨雷蔽天,只有轰轰隆隆的火车毫不留情地冲向隧道底,低低鸣笛,倾轧铁轨,碾碎小石子。

    “我知道,”黑暗里,千岱兰听到叶洗砚骤然间冷淡的声音,“不用反复提醒我,岱兰,谢谢。”

    千岱兰睁大眼睛,只看到漆黑一团。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还听到你提到其他男人,”叶洗砚缓缓用力握住她的手,把她攥成拳的手密不透风地全部握在掌中,他礼貌地问,“需要我提醒,现在正抱你的人是谁吗?”

    “DroptomykneesandI-mpleading

    (我屈膝祈求)

    I-mtryingtostopyoufromleaving

    (试着去求你不要离开我)

    Youwon-tevenlistensof*ckit

    (而你听都不听,**)

    ……”

    杨全坐在车里,被这瓢泼大雨浇得心凉了一截一截又一截。

    这么大的雨,等会儿怎么开车啊?

    他愁眉苦脸。

    雨像疯了,风也疯了。

    雷闪电鸣,天动地摇,海震城倾。

    两侧灿烂的簇簇黄钟花被雨水击打得东倒西歪,雨点又狠又辣,砸到一地凋零落液的小黄花。

    隔着被雨水打到噼里啪啦作响的车玻璃望去,杨全只能看到外面被吹到变了形的树木,像无法抵抗,彻底成为无形的风那有形的状。

    唯独满载货物的火车一趟又一趟,风雨无阻地穿过这混乱的夜。

    坐立难安的杨全将整个CD听了一遍,第二遍也要到尾声了,还看不到人出来。

    他真不敢想象俩人这次闹了多大的矛盾。

    这都几个小时了啊。

    可真够能吵的二位,精力充沛啊。

    “I-mtryintostopyoufrombreathing

    (我想现在就不让你呼吸)

    Iputbothhandsonyourthroat

    (双手掐住你喉咙)

    ……”

    漆黑的争吵,清晰的交谈,双双红膝,抓破脖背。

    “我在气什么?你问我气什么?我气你骗我,我气你对旁人讲真话,我气你偏偏对我隐瞒,我气你……”

    我气你——

    并不爱我。

    骄傲的孔雀难以低下头颅,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也难以在被言语深深刺伤后再去哄。

    不是不愿意哄,是叶洗砚察觉到她今天冷硬的决心,意识到即使再哄,她也未必能回心转意。

    但叶洗砚再次打破自己原则。

    他再次退让。

    “……只要你收回那句话,”叶洗砚的衬衫贴着千岱兰的背,他一手抚摸她脖颈,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几乎要垂到她膝下羊绒西装的T恤,他第一次用跪姿说出求人的话,非常艰难,“收回那句以后不认识的话,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但我什么都不想要,”千岱兰哆嗦,“除了现在这木艮。”

    叶洗砚从不怕她的索求。

    他并未预料,有朝一日,他会害怕她的别无所求。

    她拒绝沟通,拒绝了他的一切暗示,拒绝了他的示好,拒绝他的一切求和,拒绝他。

    她愿意接受其他男人的资助,唯独拒绝他。

    唯独。

    叶洗砚第一次不想要她的这种特殊对待,第一次不想要她的这种“唯独”。

    现在,只要她稍稍回转,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不成?

    偏偏她就是不肯低头。

    如此倔。

    偏偏他也如此中意她的执拗。

    叶洗砚捂住千岱兰的嘴,不想让她再说出更多伤人的话了,她今天说的话太多太多了,除去那些无意识且断断续续的声音外,其他都是他不爱听的,非常不爱听。

    在此之前,叶洗砚最喜欢听她嘴里冒出一串又一串有趣的语言,而现在,它们都变成生动的刀,万箭齐发,将他扎得透心穿。

    叶洗砚的唇贴着她耳朵,他想很恨地咬她一口,让她也尝尝被伤害的滋味;可她耳朵那么红,那么烫,此刻也因为窗外突然而落的骤雨而燃。

    他以一种近乎绝望的耐心等待雨停。

    但雨停后的第一时间,千岱兰就推叶洗砚,想将他推出去。

    “AndIwoulddoanythingforyou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ToshowyouhowmuchIadoredyou

    (告诉你我有多么的爱你)

    ……”

    “可以,”叶洗砚对着这她那温度渐渐消退的耳朵说,“我答应你。”

    黑暗中,许久,叶洗砚被千岱兰的手用力地又推了一下。

    那力气像鲤鱼跳出鱼缸、尾巴在地板上的最后一重拍打。

    “太好了,”千岱兰说,“再见吧……不。”

    叶洗砚听到她以可怕的冷静说:“我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再见面了。”

    “250,000milesonaclearnightinJune

    (在六月的静澈的夜晚,25000英尺的高空)

    AndI-msolostwithoutyou

    (没有你我会迷失方向)

    ……”

    叩、叩、叩。

    车内正休息的杨全,被敲击车玻璃声惊醒,循声望,错愕极了。

    他那尊贵无比、洁癖又严谨的骄傲老板,现如今,被一场大雨淋成了寒凛凛、阴森森的男鬼。

    吓得杨全立刻下车。

    叶洗砚现在看起来很糟糕。

    雨水湿透一身,手臂上仍搭着那件羊绒西装外套,衬衫看起来像是被水洗过。

    他那睫毛甚至都在滴水。

    杨全担忧:“洗砚哥?”

    “没事,”叶洗砚说,“上车吧,她不肯跟我回去。”

    声音听不出丝毫异常,甚至没有吵架后的迹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杨全更害怕了,慌忙打开后车车门。

    被雨淋透的叶洗砚沉默上车。

    后者表情正常得让杨全心发颤。

    车内音乐还在继续,杨全知道叶洗砚不喜欢听这类歌,想关,但叶洗砚阻止了他。

    “没事,”叶洗砚说,“挺好听的,开着吧。”

    杨全想。

    完蛋了。

    我老板疯了。

    音乐继续,叶洗砚侧脸,看外面乱糟糟的街道。阴郁视线中,车窗中破旧旅馆慢慢后退,雨刷器不停冲刷,雨水一层又一层地贴满玻璃。

    “AndI-msolostwithoutyou

    Withoutyou

    Withoutyou.”

    深圳这场混乱的雨终于停了。

    沈阳仍旧是入了秋的冷晴天。

    飞机稳稳停止。

    穿高跟鞋的空姐走入头等舱内,微微屈膝,在千岱兰那平放的舱位前,温柔地告诉她,飞机已经平稳落地沈阳,她会带千岱兰离开。

    头等舱安安静静,躺着千岱兰说好,揭下身上盖着的柔软毛毯。

    空姐帮她拿着双肩包,慢声细语,温柔指引她离开飞机,询问她对今天服务是否满意。

    千岱兰点头说非常满意。

    她第一次在飞机上躺着看电影,国产电影,《剑雨》,看着看着,疲倦睡了。

    故事具体在讲什么,醒来的千岱兰基本忘了。

    她只记得那个和尚,对杀她的女主角说。

    「禅机已到,愿你能放下手中这把剑;走出这条道,我愿是你杀的最后一人。」

    千岱兰慢慢走出机场,发现自己错过了大巴。

    这本是一件小事,错过就错过了,再等下一辆就好,这很正常。

    可她不知怎么,却很想哭泣。

    用力地、大声哭泣。

    “……说不定刚才走的那辆大巴非常非常挤,下一辆会宽松,可以第一个上车,”千岱兰低声说,“下一辆会更好,下一辆会更好,没关系,别为打翻的牛奶哭泣。”

    她深吸一口气。

    “我坚信,我就是天选之女。目前为止,我所经历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都是我成功之前必须经历的考验;”

    “只要是我选择的,就是正确的;只要我认为正确的,就是对的。”

    用手背擦干眼泪。

    千岱兰重重松口气,她自言自语:“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恭喜你又经过一段美好又有点心酸的考验。

    她先给物流公司打电话,确认订购的那批衣服发出时间;确认完毕,又打开微信,给赵雅涵发消息。

    千岱兰:「hi,涵妹,明后天有时间来店里吗?我订的货明天到,缺人手,还是老规矩,节假日加班费双倍。」

    “别想了,”她穿外套,把拉链拉到最顶端,边走边对自己说,“想多了只会焦虑,脚踏实地,还是先想想晚上吃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