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被乌云遮挡,明亮的路灯片刻的闪烁后骤然熄灭,空气中只剩下被之前的光热吸引来的昆虫煽动翅膀的声音。
路边疏林覆雪,人迹罕至。
一声微弱的“啪”声响起,紧接着出现了一声更为沉闷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重重落在地上。
响声并不大,惊动的大概只有树林中寥寥几只尾巴蓬松炸开的松鼠。
遮挡住圆月的云层渐渐散开,地上枯草上的薄雪反射着莹莹微光。
逐渐出现亮光的树林中,赫然有两个男人,不过一个站着,一个却已经躺倒在地上,声息全无,浓稠的血液无声染红一片曾经覆盖着积雪的土地。
站着的男人垂下手臂,他脸色苍白却并不慌张,垂落的手上握着的黑色金属,隐藏在枯枝落下的阴影中。
南信启太转头,在更深的阴影里,站着两个人。
一人银发如瀑,却是个身材高大面色冷峻的男人。一人头发蓬乱,长相却是清秀柔美。
她神色淡淡,注意力完全没放在南信启太做的事情上,而是盯着窜上树的松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银发男人声音低沉有力:“把枪和衣服给我。”
南信启太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他低着头,思想挣扎。
如果把枪和衣服给了黑衣组织,那他的生命和事业,他的一切就会从此与黑衣组织绑定。而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是平等的关系。
杀胜村这件事是他的投名状,也有可能是他的催命符。
南信启太不可能那么天真,会认为黑衣组织会无条件地帮他——但所有的、能毁掉他的把柄都掌握在这个组织的手里,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气氛凝滞的瞬间,南信启太瞳孔紧缩,冷汗不住冒出。
一个红点静止在他的胸前,一动不动,似乎只是一个无辜的光斑。
——有狙击枪对准着他。
南信启太镇静地擡起头,声音干涩紧绷:“你们在威胁我?”
废话。
琴酒扯了扯嘴角,保持着嘲弄一般的沉默。
从阴影处走出一个体格壮硕的男子,他在夜晚依旧带着一副墨镜,向南信启太伸出一双戴上橡胶手套拿着塑封袋的手,语气冷硬强势。
“你的枪和衣服。”
南信启太紧咬牙关:“你们杀了我,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琴酒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声音低柔地像是在怜悯南信启太的天真:“难道你以为在长野本部的这么多警察里,组织就只和你有接触吗?”
话里话外暗示着,南信启太并不如他自己所想的那么重要。
南信启太当然知道这话也有可能是在诈自己。
但武川和竹内以及几个新人的证词,课长的安排在无形之中便于自己动手杀人灭口……
有不对劲的地方。
南信启太无法肯定,长野警察和黑衣组织到底有无来往,或是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除了他以外的内应,也许真的存在,而且级别大概率不会很低。
事关他的性命,南信启太终究还是不敢冒险。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把手里的枪裹在脱下来的外套里,向着伏特加的方向扔去。
琴酒满意地勾了一下唇角,瞟了一眼身边神游天外的女人。
“香槟。”
“在,琴酒老大!”
沙罗条件反射一般地挺直了身子。
“把那东西给他。”
沙罗点头,从兜里掏出一盒药和一管软膏,走到南信启太面前,不顾他警惕防备的后退动作,两手拿着东西一伸:“这是医生给你开的。”
琴酒大哥说南信启太也算是半只脚加入组织了。他进来的比沙
罗晚,于是沙罗美滋滋地想着:那自己总算也是个前辈了,当然要多照顾后辈一些。
“我们组织成员的一份心意,你就收下吧。”
琴酒扬起一分捉摸不透的笑意。
南信启太瞬间明白过来:“是你?”
琴酒看他反应迅速,依旧是高深莫测的神情,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南信启太不像香槟那么傻。
伏特加捕捉到自己大哥一闪而过的神情,也放心了。
——如果组织的新成员都是香槟这样的,那自己跟着大哥,除了做任务和清扫卧底,怕不是还要为组织去干招聘。
打了一棒子,自然还要给一颗枣。
琴酒示意南信启太可以先行离开,自己的人处理现场,把胜村的死推到其他不存在的逃犯身上。
当卡尔瓦多斯背着自己的狙击枪包和众人汇合的时候,南信启太已经离开了。
胜村的死还可以利用,所以琴酒不打算立刻回东京。但沙罗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琴酒嫌她会碍手碍脚,所以打算让她先回去,不要再跟着自己了。
=没有那么出乎意料的是,沙罗承认自己并不会开车。
“卡尔瓦多斯……”
琴酒想让他送沙罗回东京,顺便教她学车。
开车是组织成员的基本技能之一,如果不是沙罗有一技之长,组织怎么也不会让她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得到代号。
卡尔瓦多斯并不是搞情报的,却在这一刻对琴酒的想法敏感得可怕。
琴酒连他名字都没说完,卡尔瓦多斯给他直接半道截断,抢话道:“英国那个任务,我接了。今天我就从长野出发。”
琴酒颇有些意外,眯着眼睛打量了他片刻:“贝尔摩德在美国,一周后回日本。”
言下之意,他这个时候去英国,即不能见到贝尔摩德,还有可能和她错开,一面都见不到。
卡尔瓦多斯迟疑了最多两秒,然后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英国。
琴酒对他的忠诚度还是放心的,英国的任务比沙罗会不会开车这件事重要的多,琴酒自然不会强求卡尔瓦多斯留在日本。
他的视线转到伏特加身上。
身高一米八的壮汉打了个哆嗦,瞟了一眼神情天真的沙罗后,面带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大哥。
“大哥,我还要给您开车呢。”他略带讨好地说道。
开玩笑,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能让卡尔瓦多斯放弃见到贝尔摩德的机会,还连夜逃离日本,那香槟得是有多恐怖?
说不定私下里就是个喜欢折磨人的疯子。
——虽然她也没刻意隐藏自己的反社会人格。
琴酒无奈地收回目光,皱着眉头看向沙罗,像是在看一个不知道怎么分类的垃圾。
他想了想,掏出电话拨通一串号码,简单吩咐道:“找人开车来长野一趟,接个人回东京。”
他没做任何解释,当然对面也没有问任何问题。
琴酒说了一句“赶紧”,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三个小时后,当半夜接到上面分配下来的任务的安室透,开着组织提供的一辆黑车赶到相应地址时,天色已经渐亮。
一束扇形的白光从东边破晓而出,天空半边是乳白色的云朵,半边是还沉浸在夜晚中的深蓝。长野县山间地弥漫着清晨的薄薄雾气,朦胧虚幻。
安室透在空旷的路边停下车,打开车门走到外面。
骤然离开温暖的车里,他下意识地被山间清晨的冰冷寒意激得动了动肩膀。
既然是琴酒交代的事情,就算是半个组织的任务,精神紧绷的他完全忽视了生理上的不适。
直到一件外套被披上肩头。
毛绒绒的触感突如其来,扫上颈部,安室透迅速回头。他反应迅速地向后闪躲,几乎条件反射地要反击回去。不过思及这是组织的任务,不想把事情闹大的他忍住反击的冲动,谨慎地擡头看去。
在安室透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能够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的人,就站在他的身后。
她举着一件毛茸茸的宽大粉色外套,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冷吗?为什么要躲?”
一个身材娇小的日本女人,蓬松的头发被山风垂得向一边倒伏,配合着她微微歪头的动作,整个人就像是被压弯的稻穗,有些好笑。
安室透可笑不出来,他心中暗暗戒备,敛住所有神情,笑道:“抱歉,香槟。我不太习惯有人离我这么近。”
“哦。”
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任何追问。沙罗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点了点头,坐进车里。
引擎轰鸣,汽车启动。
安室透一边心不在焉地扶着方向盘,一边透过反光镜,表面是在看后方的情况,其实是在打量坐在后座上的香槟。
她拿着手机,头发低垂,几缕毛茸茸的卷曲发丝遮住了一半的表情。
“你好,虽然现在自我介绍有点晚了,我是安室透,是组织派来接你的人。”
“我是沙罗,哦,你也可以叫我香槟。”
沙罗擡起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收起手机,投入到面前的职场谈话中。面前的人似乎是她的后辈,作为前辈走神可是很不靠谱的表现。
只是,琴酒把她丢在树林里就和伏特加一起离开了,卡尔瓦多斯也随即不见踪影,她在树林里发了三个小时的呆,现在脑子还有些空茫。
安室透想要套取情报,所以格外的谨慎小心,这样的态度却被沙罗误解为职场后辈对她的尊敬,她轻咳一声,坐的更正了一些。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直接把你送到家里。”
“不用不用,那就太麻烦你了,直接把我送到米花站前就行。”
不,他真的不会觉得麻烦。
但这才是安室透预料之中的回答。一向秉承神秘主义的香槟如果真的向他透露了自己的住址,安室透绝对不会相信,而是会怀疑这是一个陷阱。
车上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沙罗打破了。
她觉得自己身为前辈,不能让身为后辈的安室透在沉默中觉得尴尬。
尽管安室透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他正借着反光镜的倒影,目光隐蔽地观察着沙罗的一举一动和衣着服饰,希望能推断出关于这名黑衣组织新晋核心成员的更多信息。
“什么是爱好?”沙罗突然问道。
安室透眨了眨眼,不知道沙罗为什么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
他圆滑地回答道:“就是您喜欢做的事情。”
沙罗想了十分钟,然后又慢吞吞地开口:“什么是喜欢做的事情?”
安室透继续打太极。他的回答挑不出毛病,却也没有包含任何信息:“就是能不勉强也一直做下去的事情。”
沙罗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亮起的正是萩原研二发来的消息。
“小沙罗,记得给你的屋子里购置一些你喜欢的东西——我会检查‘作业’哟。”
“我、知、道、了。”
沙罗郑重其事地把这几个字用食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上去。
安室透不动声色地记下沙罗对现代电子通讯设备的打字功能不熟悉这一事实,随即又听到她轻盈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不好意思,安室,请在米花站旁边商业街的小钢珠店前停车吧。”
“……我知道了。”
小钢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