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走了。
隐藏在船桅阴影中的沙罗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的存在感太低,所以无论是波本还是苏格兰,都没有发现过她的存在。
沙罗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她也不是很感兴趣,会呆在这里,也只是怕波本对苏格兰不利。
波本走了,沙罗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
夜间的海面云气缭绕,水雾翻腾,苏格兰身边跟着的那个女性灵体变得愈发虚幻缥缈,沙罗知道,她的时间也许不多了。
咒灵可以转身就走的,她不觉得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但面向着大海的苏格兰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悲哀伤感的气息,她犹豫了。
沙罗向那个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的灵体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有人伤害他?我就知道波本有问题——】
女性灵体摇摇头,尽管已经不是人类,她还保持着生前的习惯。
【是我和他的爸爸。没有保护好他,是我们的错。】
又来了,这种奇怪的论调,“保护”。
如果是在原来的世界,沙罗会觉得,咒灵想保护一个人类一定是因为脑子被那群奇怪的咒术师大坏了,但现在——
女性灵体散发出一种浓重的悲伤,沙罗对这样复杂的情感无法理解,但她能感知到,这和苏格兰身上的气息非常相似。
她看起来很虚弱,看向苏格兰的眼神中充满着眷恋和遗憾。
【……如果你想,我可以分给你一部分力量,让他能看到你。】
沙罗犹犹豫豫地说道。
对分出自己的力量这件事,咒灵没什么经验,这是降低她的生存率的事情,尽管不久前的抢劫事故让她足以“饱餐一顿”。
女性灵体凝视着她的面容,沉默许久:【谢谢。】
一种看起来粘稠无比的黑色胶质物从沙罗的手上流出,在空气中慢悠悠地划出一道弧线,直至没入女性灵体的体内。
随着轮船的航行,破开浪花的声音逐渐被另一种声音取代。
这是海风回荡在看不见的岩壁之间传出的声音,回声飘荡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暗蓝色的模糊礁石上似乎有无数只海妖破海而出,坐在上面吟唱着低哑婉转的异族之声。
白雾弥漫,苏格兰疑惑地左右看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改变,这样的声音和景象,就像是他无意间踏入另一个维度。
在转身的同时,蓝眼睛的男人看见了一张面孔。
诸伏景光几乎认不出这一张脸了,这个人离开的时候他只有七岁,而现在他已经是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男人了。
诸伏景光失去她的时间。已经是他们认识时间的两倍有余。
他对这张脸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绝望和痛苦上,所有的负面情感中,只有一丝希望是给他的:她希望自己的小儿子能够活下来。
诸伏景光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张脸上的其他表情,因为只有他们的最后一面,经年累月地出现在他的梦里和闪回的记忆中。
可现在,他却发现,在这种半透明而虚幻的脸上,就像那个夜晚以前的无数普通夜晚一样,他的母亲美丽的五官上有那么温柔的表情,纵容地向他微笑着。
这就是诸伏景光母亲接受了沙罗好意的原因。
她希望儿子在以后的人生,都记住的是这个平和又充满爱意的表情。
这才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海妖的歌声随风飘来,被白雾吸附着,层层包裹住船上的所有人。
沙罗静静地站在阴影中,心平气和地聆听着诡秘飘忽的海妖之歌。视线投向大海的最远处,通往那里的路上一片漆黑而没有尽头。
比于不远处那种温暖的情感,这种沉沉
的死寂才是咒灵所熟悉的一切。
人类,她想。
————
一周后,当沙罗回到家的时候,刚出电梯,就看到自己租住的公寓门前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棕红色的卷发垂落在那个人抱着双腿的小臂上,一动不动地蜷缩着坐在门的旁边。
因为沙罗的脚步是在是太轻,知道她走到门前,鞋子闯入那个人的视野,一直在沙罗的门前守株待兔的彦上京华才惊愕地擡头。
眼前的是一个银发绿眼的混血美女,她并不认识,但这个女人眼中的某种似曾相识的空洞神色让她有一种预感。
果然,尽管身材长相都相差甚远,但当混血女人开口时,彦上京华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称呼。
沙罗眨眨眼:“小京华?”
果然是momo。
彦上京华的嘴唇颤了颤,她把埋进双臂中的头擡起来,安静地看了这个面容不熟悉的女人两秒。沙罗发现她形状优美的两只眼睛都有着轻微的红肿痕迹。
穿着宽松的卫衣和短裙的年轻女孩在下一刻直接站起身来,像是乳燕投林一样抱住了沙罗。彦上京华的身高不高,靠进沙罗怀里的时候,狐貍眼女孩的脸颊紧紧贴着沙罗轮廓清晰的锁骨。
沙罗呆滞两秒,察觉到女孩不舒服的蹭动,曲了曲膝盖。
彦上京华发出一声抽泣混合着笑意的声音,把自己从沙罗的怀里□□。
“我分手了。”
彦上京华告诉她。
沙罗不由分说惊呼一声:“分得好!”
“……momo?”
从一开始见到最好朋友的兴奋和委屈中平静下来,彦上京华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就真觉得那个人因为打小钢珠很差,所以不配和我在一起是吧?”
沙罗严肃地点头,一边转动钥匙把门打开,抵住会自动关上的门板,回头看向彦上京华:“小京华,先进来吧,你穿着短裙会冷的。”
彦上京华和沙罗一起进门,狐疑道:“你的口吻怎么跟我爸爸一样?”
“”
“总之,原来早茨慎平是个渣男,他是专门骗婚的。警察找上门来我才知道的。”
彦上京华把自己摔到客厅的沙发上,虽然语气七分地抱怨着,但眼中的神色倒是很平静。
来找沙罗之前她就已经把自己关在家里哭过几天了,女孩并不想把自己最崩溃、最脆弱的那一面展示给最好的朋友,那样就太丢脸了。
沙罗看到她的样子,歪了歪头,不熟练地挑起嘴角,说道:“恭喜?”
彦上京华在沙发上躺倒,听到沙罗的话后笑了一声:“果然是momo会有的反应呢。”
女孩安静几秒,重新坐起来的时候又恢复了以前率真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颓丧:
“不说我的事了——momo,你是不是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有好几个身份?”
沙罗为难地皱起眉,想起琴酒冷冰冰的命令:“上司不让我向公司以外的人透露……”
彦上京华倒吸一口凉气:“momo,你果然是在从事什么危险的工作!话说,你不会连名字都是假的吧?!”
虚假的身份,虚假的名字,还有随时可以变换的面孔,momo该不会是那个国家或者组织的高级间谍吧?彦上京华震惊地想着。
那这个小傻子岂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有危险?
沙罗心虚地回避她的视线:“我叫沙罗。”
彦上京华:……
在多重冲击之下,彦上京华反而淡定下来,她打量了一番银发绿眸的陌生样貌,面无表情地问道:“这是你真正的长相?”
咒灵:“……”
她没
有真正的长相。
想起刚才狐貍眼女孩故作轻松的姿态,急于转移彦上京华注意力的沙罗恍然大悟道:“我们去购物吧?”
电视上说,女孩子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想去买东西。
可彦上京华听到却疑惑地看向沙罗:“为什么?当然是要去猫咪咖啡馆了。”
————
事实证明,猫这种东西,就是和沙罗八字不合。
彦上京华微妙地看到咖啡馆中以沙罗为中心,在两米之内空无一猫,好像被划出了一道结界。
她本以为是沙罗第一次来,不太熟练,特意拜托店员给沙罗抱来一只看起来非常温顺的英短,结果一人一猫对视了不到三秒——
小英短龇牙咧嘴怒吼一声,炸着毛地跑走了。
咒灵平静地看着猫咪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和猫咪这种东西,似乎一直都是两看两相厌。
挺好的,希望继续保持,她冷静地想道。
看着这奇异的景象,连猫咪咖啡馆的服务员都愣住了,她拿着纸笔愣在那里,疑惑的眼神在沙罗周围打转。
彦上京华抱住跳上她膝头的一只沉甸甸的加菲猫,好笑地发现沙罗的视线和加菲猫在空中交汇,然后彼此凝固,好像谁先动就会输给对方一样。
漂亮时尚的年轻女孩接过店员递来的围裙,笑道:“……没事,请不用在意她们。”
“真是的,你和一只猫较什么劲啊。”
当店员走了之后,彦上京华一边梳理着跳上桌子又慢吞吞趴下的加菲猫的毛发,一边无奈地问沙罗。
沙罗和圆脸加菲猫的视线交锋仍然在继续,她死死盯住那张又胖又圆的猫脸,固执地说道:“是他先挑衅我的。”
彦上京华转到桌子侧面,看了看加菲猫自带的嘲讽脸,安慰沙罗道:“别生气,它就是长这样的。”
顿了顿,彦上京华又亲昵地摸了摸加菲猫毛茸茸的头顶:
“你也别生气,她就是长这样的,凶巴巴的对不对,没有我的momo好看。”
女孩还在生气与沙罗不对她坦白真面容的事情。
但沙罗过于迟钝,并没有意识到彦上京华的小情绪,她还深陷在与加菲猫眼神对战的胶着对战场面之中。
听到彦上京华这么说,沙罗严肃地制止了她:
“别这样,你会让他更嚣张的。”
彦上京华翻了一个白眼:“不管你这个幼稚鬼了,我先去结账,你在这里小心不要被猫抓伤。”
嘴硬心软的女孩还是补了一句,完全不知道这里会有危险的,绝对不是沙罗。
抓伤?
沙罗的眼睛移向加菲猫的爪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