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侦探们列出的种种确凿证据面前,管家深町终于在诸冈骏藏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承认是他将毒药下在朝仓有里的酒杯中。
据管家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不久前去世的夫人,也就是诸冈骏藏的原配妻子。
他从她年幼就开始侍奉这个姑娘,实在看不过去诸冈骏藏在她去世后这么短时间就另寻新欢,频繁出入黑兔亭,而且朝仓有里又是如此年轻。
诸冈骏藏还陷在自己昼夜相处的管家是一起谋杀未遂事件的凶手的震惊中,闻言,中年男人的眼神中却浮现出一丝悲哀。
“我和她的关系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他说道。
朝仓有里根本不是什么诸冈骏藏新看上的小情人,而是多年前他和别人私奔所生下的女儿。诸冈骏藏频繁拜访黑兔亭的举动,也根本不是在自己妻子死后就立刻开始寻欢作乐,而是因为他想多看看自己的女儿。
听了这一切,深町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
他扶着额头,声音颤抖,不断地说着“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所有人看着这悲剧性的一幕,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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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黑兔亭所处的位置不算特别繁华,停在黑兔亭前面的几辆警车上的警灯闪着红色的光,成为了街道上最为瞩目的存在。
不出意料的,明天的报纸上大概已经会出现报道,将黑兔亭和杀人未遂案联系在一起。
彦上京华拿起电话开始联系黑兔亭的其他股东,说明情况,准备在媒体想出那些添油加醋的报道之前,就早早就想出几个对付媒体和客户的公关方案。
这是彦上京华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难免也有几分焦头烂额和不知所措。
她冲着沙罗无奈一笑,挡住电话收音那一端,悄声对自己的好友说道:“我之后再给你打电话。”
沙罗点了点头。
虽然朝仓有里没事,但管家企图谋杀并且已经实行计划的举动是确凿的,属于谋杀未遂,所以萩原研二和高木涉还是逮捕了他,并且准备押送他回警视厅。
不管深町的初衷是出于忠心还是别的什么,他在朝仓有里的酒中下毒都是不争的事实。
人一旦有了可怕的念头,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就在一念之间,即使原本的动机是纯洁美好的感情,也不免变得扭曲。
沙罗跟着萩原研二往外走了几步。
警察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直到在警车的车窗上看见了沙罗的倒影,萩原研二才意识到沙罗一直跟在自己的背后。
刑警带着几分惊讶转头,看到沙罗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小沙罗,恐怕今天我要加班了,你先回家可以吗?”
在高木涉给深町带上手铐的间隙,萩原研二转身对沙罗说道。
“我知道了。”
沙罗平静地点头,但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萩原研二疑惑地问道:“小沙罗是还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沙罗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让警察更困惑了。
“有事要说,但不是对你说。”沙罗认真地回答道。
萩原研二还是摸不着头脑,他们的周围只有几名警员和高木涉以及被逮捕的管家深町,他实在想不出沙罗特意跑出来还能是为了谁。
他看见沙罗走向高木涉的方向。
“你有事和高木君说?”萩原研二不解地跟着她走了几步,试探着问道。
沙罗摇了摇头,然后开口道:“她说谢谢。”
咒灵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却不是对高木涉说的,而是对着带上了手铐的深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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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自己差点害死老爷的女儿后,深町就低着头一言不发,心中感到万分的痛苦和内疚。
沙罗对他说了这句话的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一开始,深町完全摸不着头脑。
日语的人称代词区分男女,所以管家只知道这句话中的“她”指的是一位女性。
是谁呢?有里小姐?店长小姐?他茫然地想道。
但她们绝对不会说出感谢的话的吧。再者说,她们都在店里,有什么必要让这个银发的女孩出来传话的必要呢?
想到这里,管家却骤然想起一件事。
毛利小五郎几人之前的闲谈透露出一个信息,前几天新闻中的银发少女灵媒,似乎正是眼前这个女孩本人。
所以……
“是夫人拜托您这么说的吗?”
深町不可置信,却又暗怀希望地问道。
沙罗没有回答,但深町却从她平静而中肯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
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复而埋下头,喃喃地说道:“对不起,夫人,对不起。”
沙罗眨了眨眼。
有一瞬间,她感到有些疑惑。
女性的灵明明说的是谢谢,这个老人的回答却是对不起。
不过咒灵并没有发问的冲动。
有的时候,沙罗感到自己已经很像个人类了,有时候她又觉得人类的思维实在是过于复杂难懂,没有逻辑。
作为咒灵,她完全不知道他们又哭又笑是在干什么。
人类的情感真的很丰沛,要是恶意和恐惧再多一些就更好了,咒灵平静地想到。
沙罗之前能从一起工作的同事身上吸收到足够的恶意,维持她正常的咒力运转,但现在,身边的人都在朝她释放善意。
萩原研二尤甚。
沙罗全都容忍了下来,并且几乎已经习惯,不会再感到奇怪和不适。只是这些正面情感都无法被她吸收。
所以只能深夜跑到怨气十足的地方补充体力。
好饿,咒灵面无表情地心想道。
深町给了她一点咒力,比较微弱,不过有胜于无。
作为报答,沙罗答应替那个女性灵体传话给他。
没想到听了她的话之后,深町散发出了更加悲伤的情绪,刚好给咒灵加餐。
沙罗看着这个老人坐上警车的后座,然后几辆闪着红灯的警车沿着道路行驶,直到消失视野中。
这才转回身,直直对上安室透探究的视线。
她完全没有半点惊讶的神色,对视线的敏锐度让咒灵在一瞬间就察觉到了金发男人的靠近。
“波、安室先生。”
想起萩原研二的叮嘱,沙罗勉强地改变了自己的称呼。
安室透在她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紧张了一下,但当沙罗改口时,他却一点也没有感到轻松。
他知道这个女人不可能自己决定改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是自己的同期萩原研二让她这么做的。
这也就意味着萩原研二被卷进来了。
安室透的心中略有些焦躁,但一点也没有表现在脸上。他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道:“沙罗小姐。”
沙罗眨了眨眼,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安室透无辜地耸了耸肩:“只是打个招呼罢了,我看沙罗小姐很面熟,请问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沙罗:?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想:刚才出现的记忆难道是幻觉?
咒灵自我怀疑地想了想,最终决定大概是波本的脑子出了问题。
“我们以前是同事,不过我殉职了。”沙罗平静地告诉他。
安室透:……
殉职?
犯罪团伙只有灭口,哪来的殉职一说。金发公安难以言喻地想道。
“刚好你在这里,能不能把我的抚恤金发一下?”沙罗没有注意到他表情一瞬间的扭曲,还在坦然地问道。
安室透盯着伸到自己眼前的那只手掌,开始怀疑人生。
这种思维方式和香槟太像了,但五年前从爆/炸现场检测到的生物样本结果,一直提醒着安室透:香槟已经死了。
那眼前这个女人是某种阴谋吗?
就在沙罗怀疑波本因为之前在职场上的不愉快,而准备刻意克扣她的离职补偿时,咒灵感到自己的手心上多了一些的重量。
她低下头,看到了一只手机。
不是钞票。
沙罗:……
咒灵迷茫地看向安室透:“就只有一个手机?还是用过的?”
她以前的薪水是几百甚至上千万日元,结果离职补偿就只有一部二手手机吗?
沙罗不可置信地想道。
她多多少少意识到了上一家公司是个黑心企业,但她万万没想到能黑心到这种地步。
人类社会真的很恐怖,咒灵忧郁地想道。
安室透被噎了一下。
基于现在“安室透”的人设,金发池面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微笑,解释道:
“这是我的手机。麻烦沙罗小姐给我留个电话吧,正好萩原刑事的衣服也被我弄脏了,以后方便我联系你们赔偿。”
“”
沙罗的表情从防备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震惊。
“波本,你变得有良心了。”她不敢相信地说道。
安室透:……
他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缓缓把紧握的拳头松开,又花了几秒确定自己的声音不会听起来是咬牙切齿的。
在沙罗认真地用食指点击屏幕,输入手机号码的时候——顺便一说,安室透发现这个习惯也和曾经的香槟一模一样。
安室透若无其事地用闲聊的口吻问道:“萩原刑事……是沙罗小姐的男朋友对吧,你们是住在一起吗?”
过了好一会儿,等沙罗把手机还给安室透,她才迟钝地看向他,思考起他的问话。
看着沙罗迟疑的标签,安室透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轻咳一声,问道:“所以沙罗小姐和萩原刑事不是恋人吗?”
看在即将到手的离职补偿的份上,沙罗回答:“萩原说我们是。”
萩原说他们是。
安室透在心中重复着,训练有素的公安警察马上意识到沙罗的话里有话。
顿了顿,安室透追问道:“沙罗小姐不这么想吗?”
所以他先前猜的是对的,萩原研二和这个女人果真不是情侣。那萩原研二又为什么要和她装成情侣的样子呢,难道是为两人的同居找个理由?
难道,萩原研二是在监视她……
安室透的沉思被沙罗的回答打断了。
两人现在正站在路灯下,光线的照射使清澈的青绿色虹膜像是一层薄薄的冰体,在这双眼的眼底,安室透看不见任何类似于人类的情绪。
那里是一片虚无。
直到沙罗开口。
“他是和我定下束缚的人。”沙罗平静地回答道。
安室透皱了皱眉:“束缚?”
看着沙罗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金发公安决定把这个词当做它本身的意义理解。
“萩原刑事束缚了你什么?”安室透试探着问道,并没有指望沙罗的回答。
银发女子因为和他的对话过长而显得有几分烦躁。
没想到,沙罗虽然表情冷淡,但还是如实地回答了安室透的问题。
“不杀人,不伤害。”
她回答道。
这是个非常强力的束缚,对具有咒力的咒灵有效。
萩原研二是普通人,这个世界又咒力微薄,不杀人的束缚并没有给咒灵带来多少力量上的增益。
但作为束缚的条件,警察确实也给她了回报,并不是咒力方面的——萩原研二答应,会永远注视着她。
所以沙罗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只有单方面知道的束缚。
不杀人,也不能伤害人,这对于一个咒灵来说算得上是可怕的诅咒了。
将爱意建立在这样的强大而恐怖的诅咒上,人类不愧是负面情绪多到能诞生出咒灵的物种,果然足够扭曲。
身为咒灵,沙罗感到自愧不如。
她羞愧地低下头,错过了金发男人惊异怀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