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贝尔摩德了解到了更多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
他叫川口酒,起初是乌丸集团中一个高层管理者的保镖,因为力气大而且动作利落,所以被乌丸莲耶赏识,变成了他的保镖。
川口酒加入的时间正好是乌丸莲耶在乌丸集团的掩盖下,秘密创建了一个犯罪组织的开始阶段。
川口酒一开始不愿意杀人,但当乌丸莲耶向他保证不会让他被法律制裁,判处死刑后,他就成了乌丸莲耶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上面沾着无数鲜血。
乌丸莲耶把总部设在日本,但也在英美等西方国家逐步发展着自己的势力,并经常把川口酒派往海外为他执行任务。
贝尔摩德就是乌丸莲耶在英国与一个英国女人生下的私生女。
从出生开始,她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一直都住在英国郊区的一栋房子里,等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一年也未必有一次的探望。
那时,她还仅仅是没有姓氏的莎朗。
在莎朗六岁那年,她离开了英国的那所宅子,被人用私人飞机带到她的父亲身边,并获得了一个“师父”。从此跟在川口酒身边,和他学习杀人的技巧。
日本人的名字用英文不好读,乌丸莲耶给川口酒起了一个代号,“alcohol”,外国人都叫他这个代号。
川口酒一年在日本呆不上几天,但英文始终没有获得太大的进步,莎朗猜想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到地方杀了人就走人,用到英语交流的机会很少。
莎朗在这些场景下往往不是无辜的,而是一个参与者或是道具。
在飞机起飞前,在拥挤的机舱内,川口酒用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试图将行李放上行李架。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看他费力,就主动提出帮忙。
贝尔摩德看到在两人一起放行李的时候,川口酒的手不经意间拂过这个人的手背,一触即分。
小女孩的眼神动了动,却低下头,选择了沉默。
飞机落地之前,这个中年人就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座位上,死于中风。
几天后,报纸上刊登了这则新闻,某集团董事长的前秘书死在飞机上,系自然死亡。
就这样,董事长的丑闻被永远地封存在了一架永不落地的飞机上,而乌丸集团背后的犯罪组织则被汇入了一笔巨款,并获得了一个颇有权势的“赞助商”。
这是不见血的,而见血的,莎朗也没少见。
见多了,就产生了对生命的麻木。
至于川口酒,莎朗甚至觉得,他从一开始就不把自己当做人类的一员,否则就无法解释他那天真的残忍和杀人时发自内心的愉悦。
十六岁,莎朗接到了乌丸莲耶给她的任务。
她毫不犹豫地开了枪,子弹完美地命中了任务目标的双眉之间,就像是成百上千次她见川口酒做的那样。
沉重的声音响起,那是尸体轰然倒地的撞击声。
莎朗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夜晚,她坐在租住的酒店的天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
城市的景色都差不多,英国如此,日本如此,这个城市也如此,根本看不出区别。
夜风吹动少女的金发,有一缕被黏在她手中啤酒瓶冒着水珠的冰凉外壁上,瓶盖已经被莎朗用刀撬开,细小的气泡裹挟着苦涩的酒味上涌。
这个任务之后,她就是贝尔摩德了。
莎朗静静地看着城市的夜色,将啤酒瓶举到唇边。
下一秒,她手边一空,啤酒瓶被人从她的手中抽出,随后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莎朗的身后。
少女将手从怀里的枪上移开,淡淡地说:“你来做什么?”
“小孩子不能喝酒。”川口酒语调平板地说道,在莎朗的身边坐下来。
莎朗古怪地看他一眼,嗤笑道:“都杀过人了,这种小事无所谓吧。”
川口酒摇头:“你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喝酒。”
“但能杀人?”莎朗问。
川口酒歪头看她,深黑色的眼睛里闪着一丝疑惑:“为什么不能?”
莎朗窒了窒,没再说话。
在童年的时候,川口酒对她很好。他们不总是一起出任务,但每当有机会的时候,川口酒都会带她去玩,给她买零食和新衣服,并给她远超出一个小女孩消费能力的零花钱。
如果没有见到川口酒杀人的场面,小小年纪的莎朗一定会觉得川口酒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惜,川口酒杀人时由衷的兴奋和愉悦让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恐惧和厌恶,连带着讨厌起川口酒这个人,对他的态度一直都不冷不热。
但川口酒始终对她很好。
在这个夜里,莎朗突然有一种发问的冲动:“你杀人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很快乐吗?”
川口酒看向她,平静地回答道:“当然。”
当然。
莎朗感到窜上自己后背的凉意是那样熟悉。她见过很多以杀人取乐的变态,和组织合作的人中不乏有这样的人存在,但因为过度不稳定,往往是被舍弃的下场。
但川口酒不一样,他的性格温和平稳,杀戮时流露出的,也是一种平静的欢愉和满足,就像是小孩子吃到了可口点心时的笑容一般,天真纯洁。
这让莎朗感到不寒而栗。
通过川口酒能够制造自然死亡的能力,她已经隐约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子比起人类,恐怕更像是恶鬼般的存在。
“如果你杀的人是我,你也会很快乐吗?”
莎朗冷不丁问道。
川口酒愣了愣,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困惑和诧异:“我不会杀你。你是我的家人。”
咒灵向后躺在天台上,看向夜空,莎朗此时难得的陪伴感到愉快。
“我为先生杀人,得到了你,所以杀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和先生立下了束缚,只要我一直杀人,就能一直看着你们。”
川口酒告诉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女孩。
大多时候,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女孩身上总会散发出为咒灵所喜爱的情感。小时候是恐惧,长大了是更加复杂的负面情感。
憎恶,忌惮,恐惧,厌烦。
这些感情都是因为川口酒而产生的。作为咒灵,川口酒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惬意,而不是焦躁不安。
他只认为他在人类世界呆久了,也许有点生病了。
家人?
莎朗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怪诞荒唐的论调,每一次听到,她都只想冷笑。
她可不想和怪物玩过家家的游戏。
但乌丸莲耶嘱咐过她,川口酒的思维和正常人不同,需要顺着他说。所以莎朗没有拒绝,冷冰冰地看向远方的彩色灯光,任由川口酒盯着她。
“这个给你。”
半晌,川口酒凭空掏出一块白色的石头。在月光的照耀下,里面有个灰色人影一样的形状,不免显得诡异。
莎朗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对着月光照了照。在满月之下,人影的形状越发明显。
“这是什么?”她皱眉问道。
川口酒告诉她:“这个可以保护你。等你长大了,我再送你一个大的。”
保护?
从面前这个堪比恶魔的男人口中说出来,莎朗觉得这句话颇有几分黑色幽默。
但几年之后,她才知道,这句话之中真正可笑的部分,在于“长大”。
她再也长不大了。
川口酒把这种白色晶体送给了所有他视为“家人”的人,包括乌丸莲耶。而后者早就注意到了川口酒十余年都没有变化的容貌。
他把从川口酒手上拿到的白色晶体秘密送往实验室,竟真的研究出了一种药物,在实验动物的身上出现了神奇的效果。
有的动物活到了自己种族寿命上限的三倍以上,有的动物却当场死亡。
这种药物存在着巨大的风险,可有权有势,生命却日薄西山,常年躺在平常上的老人疯狂地渴望着长生和返老还童。
于是,和他血脉相连的贝尔摩德成为了替代乌丸莲耶,查看药物作用的实验体。
她活了下来,莎朗的时间被永远定格在三十岁之前。
药物紧接着被注射进乌丸莲耶的体内。
他的生命维持住了,但也永远定格在最虚弱的状态。好一点的时候可以坐着轮椅下床,而坏的情况下,老人只能躺在病床上,扣着呼吸机面罩陷入昏迷。
他获得了长生,但没有得到返老还童的机会。
年轻时的贝尔摩德恨透了这一切。
从小她就是一个怪胎,没有一天生活在正常的环境中,被怪物抚养长大,然后成为延续“父亲”生命的工具。
她被迫也变成了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就像川口酒。
在她的内心,也许更恐惧自己会变成想川口酒那样,漠视生命,对杀人只能感到愉悦的非人物种。
这个组织,这些实验,是她生命的一切,也是她最憎恨的东西。
二十年后,她终于在英国从一个凭空出现的女孩身上找到了希望——恢复正常的希望。
但随着另一场爆炸,沙罗死去,贝尔摩德又一次被漫长而永恒的黑暗笼罩。
“小梓小姐,小梓小姐?”
安室透的呼唤把贝尔摩德拽出记忆,她终于回到当下的时空,意识到“小梓小姐”是自己现在易容的身份。
波本的声音背景中夹杂着一片混乱的低语,观众们正议论纷纷。
坂本静的身影正向后台的方向走去,临时搭建的演讲舞台和投屏面前,主持人正在努力安抚众人的情绪。
贝尔摩德侧耳听了听身边几个人的低声交谈,了解到此次科技展邀请到的一位专家似乎是不见踪影。
按照安排,坂本静之后应该是他的演讲。
就在工作人员到后台催促这位专家上场的时候,却发现他失踪了,手机也联络不上,室内还有打斗的痕迹。
贝尔摩德看着坂本静离场的身影,起身。
安室透看了她一眼,坐在原地没有动。
贝尔摩德俯身到他耳边,低声叮嘱到:“看好他,就当绑架的流程走。绝对不要私自行动或者用你那些小手段折磨他,避免把事情闹大。”
安室透气定神闲地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