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借着嘲讽朱向阳的当口游说明净法师,可算见缝插针,一箭双雕。崔明智对老板刮目相看,她有没有大智谋不知道,但小聪明真的大把大把。
明净法师笑而不答,慈祥地注视她片刻,合上双眼。
「我要入定了,你们先回去吧。」
宾客一齐告辞,朱向阳对帅宁怀怨,方才听她提到父亲,好奇是何方神圣,走出禅房时叫住询问:「小姐,能告诉我令尊是谁吗?」
他和冠宇集团是互联网业务方面的竞争对手,曾三番五次在媒体前拉踩,还单方面拖着帅冠宇炒作,就是块牛皮糖。
帅宁见他主动找骂,顺水推舟补刀:「朱总,您对我爸爸的了解可能比我还多,麻烦您以后少拿他炒作。您不是瘸子,他不是拐杖,离了他您还不能直立行走了?」
她变本加厉地狂妄,逼得朱向阳变色质问:「你在说什么呀,一再出言不逊,是故意考验我的涵养?」
帅宁笑道:「上次杂志曝光了您的新任小女友,您却对记者们说是我爸爸陷害您,您不觉得这么说很搞笑?我爸爸又不是居委会主任,他连我的事都懒得管,哪有闲心理会别人的家长里短,您有空不如查查自家网站卖假货的事,省得股票下滑又怨我家捣鬼。」
朱向阳惊诧:「你是帅冠宇的女儿?」
他像无意中刨到出土文物的考古学家,猛盯着帅宁端详。
帅冠宇的儿子都死光了,膝下只剩一个女儿,竟是这等刁滑的角色。
帅宁没把这投机取巧的二流人物放在眼里,高昂着头颅离去。
看她手撕朱向阳,崔明智暗爽之余颇感后怕。
「宁总,朱向阳行事高调,您那样挖苦他,他会不会对外说您坏话啊?」
帅宁冷嗤:「我巴不得他到处说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为什么?」
「能红呗。」
「啊?」
「出名要趁早,我被爸爸雪藏了二十多年,再不抓紧时间打响知名度就晚了。」
崔明智迷失在她异常的脑回路里,富豪的儿女奉行低调,唯恐做众矢之的,老板这样急功近利地求名,甚至不惜黑红,究竟图什么呢?
他不敢求她解惑,先问别的。
「您说明净法师会答应那事吗?」
老和尚对帅宁的请求一直不置可否,刚才仍采取冷处理,崔明智感觉难度系数比想像的高,建议她另谋途径。
帅宁说:「有的事靠技巧没用,只能靠坚持来完成,这点耐心都没有,还想干大事,我看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难道她那浮躁的外表下包裹着恒心?
崔明智因违和感生疑,觉得她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之后不再献言找没趣。
9月吉祥寺获批动工了,帅宁派叶茹薇做专案经理去莲米村监工,同时交给崔明智一项任务。
「我找了几个搞影视的人,让他们拍一个纪录片,会去花果岭取景,拍摄周期半个月。下周开机,你去现场监督一下。」
该片总投资200万,崔明智任监制,负责资金审核。他接到委派,马上约见了制片、导演和剧组成员,得知影片以「肉神佛」为题材。
「三百年前,有一位名叫澄观的圣僧来到花果岭,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结庐修行,若干年后参悟了最深奥的佛法。圆寂时信徒们用传统的『坐缸』葬法殡殓他,在缸底铺一层石灰,其上加盖一层木炭,将法体盘坐其中,再填充碾碎的木炭、檀香等,最后将盖子密封起来。由于澄观法师六根清净,心无污染,法体经久不腐,三百年来仍保持栩栩如生的姿态。后世信徒为纪念他,将其镀金装殓,制成肉神佛加以供奉,据祈福者说十分灵验……近期人们将这尊肉神佛送往科学院做透视检查,惊奇地发现遗体内脏器官保存完好,这在全国『肉神佛』中也属罕见,不得不说是佛法的奇迹……信徒们为纪念澄观法师的功德,决定集资在花果岭重建法师当年创建的禅院『吉祥寺』,用以供奉他的法体……」
看了这鬼话连篇的故事简介,崔明智目瞪口呆,听说大纲是帅宁授意胡诌的,他的脸皮成了渗水的墙壁,在凉爽气温下热汗滚滚。
这女人上辈子是在天桥上卖大力丸的吧,坑蒙拐骗一等一,拿这伪纪录片去做宣传,噱头比正经的旅游宣传强多了。
拍片期间,他倚仗「地利」和叶茹薇见面,在她家吃了几顿饭。叶父叶母仍不知二人已分手,还找时间问崔明智准备何时结婚,崔明智心慌撩乱,亏得叶茹薇及时解围才没乱阵脚。
饭后叶茹薇送他回剧组。天阴,山林间岚雾蒸腾,铺开一卷凄清淡远的水墨画,令人莫名惆怅。
崔明智悄悄窥看身旁的女人,她纤弱的面庞身影也像檀香炉内袅出的淡烟,燎在心上,一丝丝痒,一点点痛。
「薇薇,你瘦了。每天在工地很辛苦吧?当心身体,别把自己累坏了。」
「你也是。」
「工程还顺利吗?」
「还行,这种工程都是程式化的,监控严格些就行,没别的问题。」
他仔细控制着关心的尺度,态度远不如叶茹薇自然,赶紧找话调剂。
「也不知道宁总在想什么,拍个伪纪录片,还专门修座庙,做虚假宣传真的没问题吗?」
「她想在这儿立个景点,弥补花果岭缺少人文景观的不足,将来好吸引游客吧。」
「纪录片和吉祥寺都需要宣传管道,现在媒体投放这么贵,专案预算又吃紧,能负担起大规模行销?」
「宁总很有头脑,我相信她。」
叶茹薇口气笃定,她作为员工比较冷情,对老板看法中立,如今对帅宁却不吝褒赞。
崔明智不止一次听她表达欣赏,想是被帅宁的小聪明骗了,忍不住爆料:「她现在还是每天混日子,吃喝玩乐一样不落,就没见她认真工作过。」
总经理应以公务为重,帅宁将所有日常事务推给他料理,每天听听汇报了事,全无帅明亲力亲为真抓实干的严谨,这是崔明智承认她有头脑,仍无法对其竖立信心的主因。
叶茹薇问:「董事长和万董没带她去应酬?」
「董事长带她和集团的大股东吃过几次饭,其余没见过什么大人物。」
帅冠宇不对帅宁分享人脉圈,也不像有传位的打算,这是崔明智不看好她的次因。
叶茹薇对此表示不平:「看来董事长没用心栽培她,我还以为明总烨总去世了,他会把宁总培养成接班人呢。」
「董事长是潮汕人,最重男轻女,当然不想把家业传给女儿。再说宁总那人……算了,不提了。」
叶茹薇一再听他抱怨老板,很反对他这种心态,替帅宁辩护:「你千万别小瞧宁总,这几次沟通我发现她的专业知识很过硬,单在设计这块就很有想法,以后一定是个人物。」
崔明智苦笑:「有哪个大人物成天在网上撕逼的。」
他来鹊州五天了,拍摄计画紧凑,排程很满,这会儿得空才想起刷微博,不出所料,帅宁昨天刚发起一场引人注目的撕逼战。
导火线是某个知名富婆网红在抖音晒出一只由日本人GinzaTanaka设计的爱马仕钻石铂金包。2008年,这只包以190万美元的高价售出。
富婆声称近日以1500万人民币购得此包,视频图片被人转载到微博,不久遭帅宁打脸。
「某些人吹牛不嫌脸大,GinzaTanaka的包明明在我这儿,是2012年花200万美元淘来的。」
她晒出图片,引发双方粉丝撕逼,那富婆随后出具天价包的鉴定证书为自己辩护。
网友们当是实锤,大举讨伐帅宁,骂她无事生非,装逼被雷劈。
帅宁成竹在胸,笑看疯狗。
「这年头李鬼还敢打李逵了,要不要找设计师亲自验货?」
过了数小时当真放出GinzaTanaka的真人视频,这位元大师对着镜头严肃宣称帅宁拥有的那只铂金包才是自己设计的正品。
不仅买下天价包,还能随时召唤设计师,帅宁酷炫叼人设得到强化,牢牢按住粉丝群的G点,引得他们高潮不断。
她在放视频时还秀了一把才艺。
「懒得找字幕了,自己做了个,欢迎懂日语的纠错。」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即刻吸引吹捧大军到场。
「日语系表示闹闹这个字幕做得太精准了,措词严谨,挑不出毛病。」
「现在已知闹闹会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和日语,弹得来钢琴,玩得了射击,画得来油画,练得好击剑,还会开直升飞机,这是什么神仙少女啊,智商起码140吧。」
「有钱有颜还有才,真.人生赢家。」
…………………………………………
心态健全成熟的人大概都看不上这幼稚的风光,崔明智脑门肿胀,再次感到做这种老板的手下很丢脸。
一位网友替他发表讥贬。
「你除了撕逼还有别的特长吗?」
对啊,一个人以撕逼为强项不觉得可耻吗?你从小接受超一流教育,就这点素质?
他隔空质问,很快被气个半死。
帅大小姐配合挖鼻屎的表情图,大言不惭回复:「有钱」。
这货真价实的技能还真是毋庸置疑。
网友们大规模猜测她的身份,此前的结论得到普遍公认——这脑残炫富女是有钱人的情妇。
对此帅宁公然辩称:「我没有干爹,也不是谁的姘头,只不过同你们很多人有夺父之仇。」
线索一出,催动网路人肉搜寻引擎,人们纷纷开扒国内的顶级富豪,寻找闹闹的父亲。
崔明智眼看帅冠宇也被列入对号名单,像踩着裂缝的薄冰渡河,手脚二十个指头抠得死死。
幸好有些人无意中释放出烟、雾、弹。
「算了吧,就她那下作德行哪像正房太太生的千金,估计就是个小娘养的,没名没分才拼命炫富搏存在感。」
「她说自己是大小姐你们就信啊,我还说我是迪拜公主呢,有人信吗?」
「国内的大佬都谨慎得很,哪家孩子敢这么张扬,不被打断腿才怪。」
「没准人家的爹是老外呢,一个混血的杂种,拜托以后别说中文啦,太丢中国人的脸了。」
「她这名字起得真好,谁家摊上这种人都会被闹得家破人亡。」
………………………………
各种声音聚成热议,在热搜榜上霸榜大半日,一些新闻网站和自媒体积极转载报导,「网红闹闹是谁的女儿?」这个话题一时间铺天盖地,崔明智生怕老板被扒皮,迫不得已向梁业做出汇报。
梁业比他消息灵通,说已采取紧急处理压制热度,尽力杜绝爆料发生。
远在上海的帅宁也收到父亲的电话,好久没听老爷子发火,那震怒的吼叫听着像陌生人。
「你在网上闹得乌烟瘴气是什么意思?我警告过你,别随便暴露身份,这样招摇过市是想把你老子竖起来给别人当靶子吗?」
帅冠宇的表现是一个中国父亲和富商的正常反应,女儿肆无忌惮胡闹,引导不良风气,不仅抹黑他的家教名誉,更威胁到他的事业安定。
注册微博帐号那天起,帅宁就时刻等候父亲的严饬,稳静道:「有人问起您别承认,又没谁敢去我们家查户口。」
她贯彻顽劣画风就是在逼帅冠宇发火,若面对面站着,父亲没准会抽她。
「你太不像话了,我要让网站删你的号!」
帅宁能接受被他抓起来狠揍一顿,可帐号是她的底线,须誓死保卫。
「您要是删我的号,我就满世界登广告,让所有人都知道帅冠宇生了个败家女!」
鱼死网破的要胁奏效了,父亲摔了电话,未来大概会开启长时间的冷战。
怕个屁啊,大不了又像被学校开除那次那样连续两年不见面,反正我早习惯了。
她收起剑拔弩张的姿态,恢复之前的葛优躺,目光似风筝线漫无目地荡向天花板。
幼年时她也像风筝被父亲放逐到远方。那时他的冷落如同高空的寒风,带给她承受不住的恓惶,总渴望他能收一收手中线,接她回家,可陪伴她的只有失望。
独自漂泊在外,她仿佛被关押在戒毒所里的瘾君子,多年后,那毒瘾般的渴望慢慢淡化,风筝线还在,她心里的依恋已断了。
随你怎么偏心,现在我只做想做的事,争取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谁都休想再打压我!
她点开手机萤幕,看到那暴涨至1500万的微博粉丝数,斗志昂扬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