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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命接班人 正文 第六十章

所属书籍: 真命接班人

    左边楼上啪地落下一袋垃圾,不知是哪家住户随手扔出的,距他们仅仅五六米,若被砸中非死即伤。

    卢平正在生帅宁的气,见状仍顾念其安全,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走向居民楼外侧。

    没走几步,帅宁用力甩开他,仿佛喷火的恶龙凶睛暴睁。

    「原来你今天是来逼供的,怀疑我教唆崔助理放火!」

    绝不能承认罪行,必须尽量以愤怒回击指控,即便对方不信服,也难找到破绽。

    卢平熟知她的基本套路,认定自己的推测就是事实,隐忍郑告:「你应该清楚这件事的内幕。」

    帅宁坚口定性:「这就是个意外!」

    「在西城领地即将开盘时出现这种意外,未免太巧了点。」

    「不然能叫巧合?」

    「你们还即刻申请了安全停工整顿。」

    「这是按流程办事。」

    「停工一个月,开盘时间也相应延迟,这不是捂盘是什么?」

    「你这是有罪推论,不合情理!」

    见她想抵赖到底,卢平抬起双手示意她打住。

    「宁总,我今天不是来套口供逼你认罪,只想请你保持良知,别因过分贪心去挑战国家政策和法律底线。你和你的家族已经够富有了,在世界各地拥有数不清的豪宅,可是这个国家还有很多人买不起房子,也有很多人为买房背上了沉重的债务,飞涨的房价是对他们的残酷宰割,希望你能手下留情。」

    帅宁觉得他被夺舍了,双商降至正常时的十分之一,不加迂回就轻易表露本意。

    她怒极反笑,不肯学他降智,泰然诡辩:「看来你没听懂我刚才的话,我们冠宇地产从来只做高端产品,楼盘是为有经济实力的富人或者中产阶级修建的,穷人买不起房关我们什么事?」

    「房价就像水位,要嘛全线拉高要嘛全线降低,这点你比我更清楚,不然政府为什么要花大力气调控?哄抬房价的行为违反国策。」

    「这话就有点当又立了,创收增税要靠我们,想多赚点钱又说我们违反国策。房价就是一口气降到1000块一平米,买不起的照样买不起。因为有的人天生穷命,活该一辈子受穷!」

    帅宁激动地指向高空坠物的居民楼:「就拿住在这儿的人来说吧,不用调查我也能确定这些年有不少能干的居民发了财远走高飞了,留下的都是蠢笨懒惰的无能之辈,就像刚才那个乱扔垃圾的混蛋,缺乏做人的基本素质!社会上那么多出头的机遇,敢闯敢拼舍得吃苦的人都有条件改变命运,只有那些不求上进的蠢材懒鬼才会一直穷,代代穷!」

    听卢平说她结论武断看法片面,她立刻摆出大段证据。

    「我爸协助政府搞了二十多年基层扶贫,这方面了解得太多了,那些偏远山区贫困农村,年年扶贫年年穷,我们免费教他们先进的种植养殖技术,帮他们垫资创业,可结果钱全部打了水漂。那些人根本不想干活儿,只想坐着等人送钱来,还仗着贫穷理直气壮伸手来要。后来我爸也懒得帮他们搞事了,每年撒十几个亿给那些地区让他们自己去分,只图完成扶贫指标。我们的钱不是拿影印机印出来的,每年施舍十几亿还能说我们吝啬?只能怪大部分穷人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就该活在社会最底层!」

    她点着脑袋讥骂那些穷鬼穷在这个部位,注定终生无救,所谓的「共同富裕」也只是笑话,永不可能实现。

    卢平眉心越锁越紧,认同她部分言论,但只感到焦急和痛心。

    「你说得对,国内确实存在很多因思想观念落后导致的贫困,这是教育缺失文化知识不足造成的,可以靠政策扶持慢慢改进。共同富裕是通过提高国民的整体思想素质,让大家认识到劳动光荣,让人民主动参与劳动致富,从而逐步消灭贫穷。这些年国民生活的总体水准是不断向上的,证明这种实践卓有成效。或许共同富裕在你和别的一些人看来是空话,笑话,却是我和其他党员干部的责任和使命,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围绕这一目标,并且会为之奋斗终身。」

    不走进他的内心听不到这些心声,可帅宁的思维没放在儿女情长上,分析问题仍理性机械。

    她以为权贵阶层的宗旨是维护既得利益,忽略了群体内的多样性。像卢平这种从小受共产主义理论薰陶的世家子也可能怀有坚定的革命信念,时刻以社会主义接班人自居,孜孜不倦追求那个「最进步、最完善、最合理、最科学的大同社会」。

    一切加剧社会贫富差距的因素都是他决意战胜的障碍,因此对她产生怨尤。

    帅宁从不计较意识形态问题,她对生活的感悟就是做强者,发大财,此刻认为卢平先摆出阶级对立来挑衅,为了尊严必须还击,再开口语气越发尖刻了。

    「明白了,你是unist,人民公仆,无产阶级代言人。我是布尔乔亚,万恶的资本家,最大限度地攫取利益就是我的天性。《资本论》你应该很熟吧,Capitalesd日ppingfromheadtofoot,fromeverypore,withbloodanddirt我就是那个从头到脚都滴着血和肮脏东西的怪物,真抱歉,和我这种怪物相处让你觉得恶心了!」

    卢平不想离题太远,沉稳质诘:「你是承认你的捂盘企图了?」

    帅宁忿忿反问:「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我利用火灾捂盘,会依法惩处我?」

    「会。」

    男人的回答好似刀切豆腐,平整且棱角分明。

    「我不但会依法处置,还会从严从重,以儆效尤。」

    他对她的心动像潮汐,裹着澎湃的激情,但终不能动摇陆地般坚实的信念,假如她本质里尚未示人的部分包藏与他原则相抵触的邪恶,不论多么有趣迷人,对他而言都是永不涉入的禁区。

    这答案狠过十个耳光,将帅宁的自尊震出裂缝,也想使劲抽自己。

    她太自大了,错误地判断这人已被征服,其实他只是死水微澜,充其量有点不同寻常的小情思,在局面上跟她打成了平手,然而论心态她还略逊一筹。

    「你太让我失望了,应该称呼你铁面无私的卢青天?」

    面对她不甘示弱的嘲谩,卢平深感沮丧,叹惋道:「我也很失望,我以为你争取平等,敢于挑战权威,看似张扬前卫但会遵循起码的道义,没想到你也有唯利是图无视法纪的一面。刚才站在你跟前,对你说那些话的不是鹊州的政府官员,而是一个真心规劝你,希望你迷途知返的朋友。可现在看来是我太自作多情,我想我对你的了解大概也到此为止了,谢谢你之前的关照。」

    他恪守礼节微微欠身告辞,与她错肩,返回来时的方向。临走时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在往帅宁身上扎针,她体内奔腾着海啸般的破坏力,却无从下手,转身叫骂:「你根本没我想像的聪明,也是个不识时务的蠢材!」

    卢平停步,回头留下淡然的微笑:「也许吧。」

    有人靠圆滑捕捉利益,有人靠圆滑推动正义,两者立场不同,无须互相理解。

    夜晚滚入这条贫穷的街巷,自觉承担美化工作,尽量遮盖肮脏破旧,架不住一些逞能的灯光唱反调,偏要照亮人世间的惨澹。

    帅宁觉得脚下的路变长了,迟迟没走出去,耳边随机滚动着老人的咳喘、孩子的啼哭、男女的争吵,世界好像被烦恼填埋,她是活埋者之一,穷人和富人烦恼的原因不同,感受却是相仿的。

    她怨卢平抢先提出决裂,损坏她宝贵的尊严,也怨他不念情面严酷执法。但又明白,他那么做依据充分,合乎情理。这种矛盾让她对他的怨恨像无脚鸟无法着陆,在盲目的飞行中消耗精力。

    不知不觉在一处顿住了,失神之际,右边的窗户亮起了灯,她下意识扭头,囚窗般的铁栏后一个年轻姑娘呆呆凝视她。女人面若银盘,大而立体的五官很美丽,晃眼看竟与她有七分挂相。

    两个容貌近似的女人面面相觑,铁栏外面这个衣饰华美金尊玉贵,里面那个穿着廉价的劣质衣衫,神态满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这或可视作造物主的玩笑。

    后者显然已认出前者,待愕片刻,匆匆转身抓起手机,鼓足勇气对着帅宁拍照。帅宁略惊,正想发作,看到对方羞怯的傻笑,恼怒便像掐灭引线的爆竹消停下去,快速离开了。

    路上她让叶茹薇速去酒店等她,这会儿想捞出崔明智,只能让这姐们出力,不知她对崔明智是否还有足够多的余情,愿不愿意背这口锅。

    「宁总,我正想找您,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能救明智。」

    见面伊始,叶茹薇先提出自己的计策,与帅宁的如出一辙。

    帅宁听后沉默数秒,认真打量她,生出由衷的佩服。

    外人头脑灵活就能想出这主意,在她本人却需要牺牲奉献,世间圣母大多慷他人之慨,舍己为人的寥若晨星,崔明智当初提分手真是有眼无珠。

    在公安局待了两天两夜,每晚在审讯室接受强光照射难以入睡,崔明智的视觉呈像扭曲混沌,基本接近「有眼无珠」状态。

    其他感受也很糟糕,像一枚被铁锤持续敲击的钉子不断深陷,无数次从椅子上滑倒在地,又被人拉起来重新按坐。双腿似乎已离他而去,拖在身下的是两条未能修成人形的绵软蛇尾。

    审讯警员换了两拨,讯问也由「为什么放火」晋级为「受谁指使」,他身体越来越虚弱,思路反而越来越清晰,明确了当下的局势。

    有人在搞宁总,我要是供出她,一切都完了。

    士为知己者死,他又和老板同乘一船,粉身碎骨也得硬扛。

    第三天上午,帅宁的御用律师邹家富以委托人身份来到县公安局,要求与崔明智面谈。

    崔明智此时还是犯罪嫌疑人,有权与律师对话。看到邹家富他心底升起希望的曙光,抓住对方双手哀声求救。

    邹家富拍拍他的手背,沉着道:「崔助理,叶茹薇女士已经联系过我,她说大前天你刚到工地就和她吵了一架,怨她的家人拖累她,她当时很气愤,和你起了争执。你为此情绪恶劣,才会去工地放火泄愤。」

    旁边看守的警员听他有诱导窜供嫌疑,急忙呵斥:「你俩到底谁是嫌犯?再说这种话我们有权剥夺你的探视资格!」

    邹家富堆笑致歉,注视崔明智的眼睛叮嘱:「你赶紧向警方如实坦白案情,我会尽力想办法帮你减轻罪责,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崔明智已领悟暗示,不知这法子是叶茹薇主动提出还是被迫接受的,感动愧疚造成的痛楚压倒了肉体所受的折磨,登时急泪喷涌。

    「薇薇她……她……」

    邹家富安慰:「叶女士她很好,很挂念你,你早点出去她才能放心。」

    员警怀疑加剧,立即对其进行驱赶,崔明智爬在桌上纵声大哭,好像旁人高声吆喝震碎了他的心肝。

    警员走近训斥,他不但不住哭还大声痛骂:「你们关了我这么久,把我折腾得都快散架了,还不许我哭一哭排排毒吗?」

    对待嫌犯的无赖行为,警方以耐心为主,给他倒了杯热水,等他停止啼哭再架回审讯室。

    崔明智刚坐下便主动招供,说辞与邹律师教授的一致,至于如何增添细节,他知道警方会去找叶茹薇对质,就以二人上次吵架为蓝本。刚好大前天他们在工地碰过头,时间地点有现成依据,相信叶茹薇也会照此配合。

    警方迅速找叶茹薇取证,做笔录时一字一句抠细节,若与崔明智的口供出入,她将因做伪证受到法律指控。

    所幸他俩想法合拍,隔空跳了一段默契的双人舞。

    两份口供完美契合,警方缺少其他证据,最终按「故意毁坏财物罪」论处,罚其照价赔偿受害方损失,并处以5天治安拘留。

    崔明智在押期间遭了大罪,获释后免疫力下降患上重感冒,第三次来到他曾光顾过的县医院病房。此时帅宁早已回上海处理公务,请了护工照顾他,叶茹薇每天下班后也会来看视。

    第一天相见,崔明智挣扎起身去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无语凝噎。

    他想说什么,叶茹薇都有数,主动说明:「是我跟宁总说拿吵架做理由的,没人逼我。宁总为救你出来费了很多神,刚才让我转告你,公司那边她都替你打点好了,你出院回去一切照旧,不用担心。」

    故意纵火烧毁公司财物,又在公安局留了案底,按照冠宇集团的招工规定会被立即解雇。万洪波那党人势必跟他计较分明,帅宁定是击退一大波明枪暗箭才保住他。

    崔明智自疚办砸差事还连累了老板,惭愧无地地红了眼眶。

    叶茹薇递上纸巾,狠着心肠教导:「以后你劝劝宁总,让她尽量走稳当些,像这种冒风险的事最好别干了。」

    崔明智不愿老大受指责,为其辩解:「这是宁总进公司主管的第一批项目,想出一份完美的成绩单争取集团高层认可,行事是急躁了点,但也不能怪她。」

    叶茹薇点头:「我也理解宁总的心情,可心焦谋自乱,欲速则不达。现在集团和地产公司都是万董的天下,有多少双眼睛等着拿她的错处,多少张嘴等着说她的不是。宁总胆大心细,过去立得稳站得牢,没让对手抓把柄。可这次这事确实不占理,虽说躲过去了,再有下次就不见得这么侥幸了。」

    她见崔明智嘴唇干燥皴裂,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和水果刀,边说边削皮。

    「咱们都是一心跟着宁总走的,自然该处处为她打算,你又是她最亲近的助手,该劝谏的时候胆子绝不能小。俗话说若要行船稳,船头必须正,扶好她这个舵手,我们才不怕翻船,就是挨几顿骂也值。」

    说得崔明智心服口服,更感觉她是自己生命中必不可少的明灯,先拿出胆色表露在看守所里做出的决定。

    「薇薇,我们重新开始吧。」

    叶茹薇削皮的动作慢了半拍,平静地抬起头:「我还有很多债务没还清呢。」

    「我现在有钱了,我帮你还。」

    他使劲坐起来,压了压油腻的乱发,真诚乞求:「以前是我懦弱无能,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扔下你,我一开始就很后悔,后来追随宁总拼命卖力就是想争取到好的经济条件再和你复合。本来想等攒够一百二十万,帮你还清外债再跟你说这事,可现在我等不了了,我需要你,一刻都离不开你。薇薇,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我,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这事不能耍嘴皮子,于是言简意赅地表达热望。

    这也曾是叶茹薇所渴望的,但时间和思考冷却了感性,再听到这些话她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笑得有些尴尬。

    「明智,我不能再用你的钱了,以前借你的55万我已经还了30万给你妈妈……」

    崔明智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7月中旬,我问她要了帐户打钱,她也查收了。」

    何彩凤想是怕儿子再犯傻,没跟崔明智透半点风,他火冒三丈,急着打电话质问母亲,被叶茹薇死命按住。

    「这钱本就该还,你不能生伯母的气,更不许跟她发火!」

    「薇薇,我妈那个人她不讲道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而且这真不是我的主意啊!」

    「我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怎么能错怪她呢?我也趁机跟你明说了吧,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生活只能靠自己,只有独立还清所有债务我才能心安。如果你真为我好,就请理解我的心情。」

    叶茹薇语气温柔,态度严肃,宛若风雪中的腊梅凛然难犯。

    人通常对外援绝望时才会萌生出绝对的独立,她此刻的坚强全是分手时的伤口所接出的硬痂。

    崔明智心酸坠泪,紧紧抓住她的手求索约定。

    「那我等你,不管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直到你愿意再接受我。」

    他的泪仿佛滴在叶茹薇心上,激起腐蚀的疼痛,却未能令质感软化。她仍然爱他怜他,像对待一只摔出缺口的贵重器皿,愿意继续珍藏,却没法再像过去那般安心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