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文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
芙格给他的药里头含有一定分量的安眠成分,在脱离了极度紧张的情绪后他几乎完全无法抵抗睡魔的侵袭——哪怕他旁边还蹲着一只人形的“狗”。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从窗口斜射进客厅的光线是明亮的金黄色。气温稍微有些高,加尔文感到自己的背上出了一些汗。除此之外一切都挺不错,维吉利家的高级沙发远比他那张破旧切凹凸不平的床舒服太多,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就跟所有拥有悲惨过去童年阴影的人一样,加尔文的睡眠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噩梦,醒来的时候他不记得那些,但是噩梦带给他的疲惫却并不会随着第二天阳光的到来而消失。
而他在维吉利家的这场睡眠几乎是完美的,没有梦,没有辗转反侧,他睡得就像是一个死人……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沙发上并不止有他一个人。
“哦……不……”
就像是从深海中缓缓上浮,加尔文的灵魂缓慢地回到了他的身体上。
一具滚烫而结实的身体沉重地压在加尔文的腿上,他试着想要把腿抽出来,却完全无法动弹。
加尔文揉着眼睛往脚边望去,看到维吉利正蜷缩着身体窝在沙发的另一头,他的脸贴着加尔文的脚背,热乎乎的呼吸声让加尔文的脚心传来一阵酥麻。他的双臂紧紧地抱着加尔文的小腿,而他的双腿正缠在后者的腰上,他把加尔文夹得紧紧的,以至于加尔文的双腿在一整晚的睡眠中因为血流不通而酸麻不止——大概是因为这个,几次尝试之后,加尔文依旧没能成功从这该死的尴尬姿势中解脱出来。
“嘿——嘿!”
加尔文试着叫醒维吉利。
但是维吉利看上去倒是睡得比他要更沉一些,他发出了几声含糊的呓语,然后脸颊用力地蹭了蹭加尔文的双脚,他把这位尴尬且身体极为僵硬的前天使缠得更紧了一些。
“醒来,老天……维吉利?芙格?……狗?狗狗?”在这种紧密的姿势下,加尔文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维吉利身体传来的温度,这个怪异的,让人抓狂的多重人格患者有一具惊人高大而结实的身体,也许是因为新陈代谢的缘故,他的体温很高,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有一股麝香似的气息,加尔文觉得那或许是什么高级香水,不管怎么说它让维吉利即便在没有洗澡的情况下依然挺好闻的。
好吧,到这个时候他竟然开始思考维吉利的香水——一切都足以显示出加尔文在这一刻的混乱。
他都已经快要记不起上一次与另外一个人类这样亲密接触是什么时候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与这样一位雄性荷尔蒙满溢的家伙这样纠缠在一起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加尔文努力想要把自己从维吉利的怀里扯出来。
他勉强擡起酸麻得像是通了电的脚轻轻踢了那个家伙一下。
“醒来!该死的——”
“嗷……”
终于,在加尔文的努力下,维吉利终于醒了过来。
加尔文无比期盼地看着他那张睡眼惺忪的脸。
“维吉利?!”
他渴望地喊道,期待看到一个在睡梦后终于从“狗”的人格里回归的人类。
“汪汪——”
然而上帝今天也依然不在他的这一边,在清醒后,“维吉利”一跃而起,然后换了一个姿势趴到了加尔文的身上。
“……@#¥!”
加尔文脸色铁青,骂了一句脏话。
“维吉利”立刻给了他困惑的一瞥,眼睛瞪得圆圆的。
“不不不,不是在骂你。”
加尔文立刻安抚道。
“维吉利”蹭了蹭他的胸口,他凝视着加尔文的模样是那样的专注和纯粹,那对碧绿的瞳孔就像是快要薄荷糖浆一般几乎要带着甜味流淌下来。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脸红。
他真不习惯有任何人这样看着他——哪怕是维吉利也不行——
但是现在趴在他身上的这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不是维吉利。
加尔文深深地,极为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我真不知道上帝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嘟囔着,艰难地哄着“维吉利”跳下沙发。他竭尽全力不去看“维吉利”以人类的外形做出犬类的举动,而是将注意力放在自己酸麻不堪的双腿上。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才勉强能够站在地上,而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对他发出抗议——然而在这个时候,“维吉利”已经能够灵活的,愉快地在客厅里跑来跑去了。
当然,“维吉利”现在的样子依然让加尔文感到无比的怪异和尴尬,他再次祈祷维吉利或者芙格能够快点回到这具身体上。随后加尔文看了看手机,发现时间已经是下午……他下意识地打开了通讯录寻找着未接来电——那儿的显示是零。从他被赶下车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艾扎克完全没有给他电话,这个认知让加尔文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看样子他亲爱的哥哥这次是真的,真的气疯了。
加尔文伸手轻柔地将企图对他撒娇的“维吉利”推开了一点,后者又舔了舔他的手。
“嘿,别这样!”
加尔文被人类舌头那种濡湿,温热的感觉给吓到了,他像是一个受惊的小姑娘一样跳起来。
“维吉利”的口水黏糊糊地粘在他的手心。
——
在客厅的旁边有一间洗手间,加尔文冲了进去,他打开水龙头冲刷着那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唾液,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他在水流中看到了自己右手的手掌中心多了一个红点。
加尔文关掉了水,将手掌凑到自己的眼前看了看。
那是一个直径一厘米左右的红点,就像是有人用手指沾着口红在他的手心上轻轻碰触了一下似的,没有凸起,不痛也不痒。
他用左手碰了碰了那个红点,随后便在左手的手心上也发现了一个同样的玩意儿。
加尔文重新打开了水龙头,他用洗手液搓了搓手掌,不过那两个红点依然固执地停留在他的皮肤上。
或许是虫子,也有可能是淤血。
加尔文想。
一些非常非常模糊的印记飞快地从他的大脑中略过,加尔文恍惚了一会儿,可是他很快就回过了神。
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毕竟在洗手间的外面还有一位变成狗的富家公子哥儿,而他自己胃部的抽痛也正在提醒他这具身体正处于饥饿之中。
——
加尔文在维吉利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他搜寻厨房的唯二战利品是一个看上去做工精致的狗食盆,那是非常漂亮的陶瓷制品,食盆的底部有一个圆滚滚的小狗爪子的印花。而他另外一个战利品则是一条看上去有些旧的狗链。
跟狗食盆那种让人愉快的风格不同,这条狗链是沉闷阴沉的黑色皮质的,五金的部分相当得粗重和结实,看上去不太像是用来拴狗,更像是用来拴什么真正的野兽。狗链有使用过的痕迹,在项圈的中间有一块非常简单的金属铭牌,那上面刻着“梅瑟”的字样。
加尔文忍不住多看了那块铭牌一眼。
“梅瑟?”
他轻声念出了那个单词。
“汪汪汪——”
紧接着,他差点就被“维吉利”直接扑倒在地上了。
“汪汪汪!汪汪汪——”
跟之前那种温和的叫声不同,“维吉利”的叫声在这一刻显得激动和高亢。加尔文不得不用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才勉强迫使他稍微冷静一点。
“嘿嘿,嘿,听话,伙计,听话。”加尔文不停地重复着,他拿起了那根狗链,“所以……‘梅瑟’?这是你的名字?”
他问道。
梅瑟的快乐几乎快要从他的毛孔里渗出来。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狗链放到了一边。
“至少我现在知道你的名字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带着他自以为的冷酷——然而即便是一只狗都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温柔——比他能够投注给任何人类的都要更加坦率和浓厚的温柔。
可以说,这是唯有梅瑟可以享受到的眼神。
梅瑟哼唧了几声,他的两只手交替在地上擡起和放下,并且高高地扬起了头。
“……我真希望你的另外几个好朋友能够在冰箱里放一些吃的。”加尔文对梅瑟说,然后他看了一眼狗食盆。“以及我真心祈祷你不需要吃狗粮。”
梅瑟用头拱了拱加尔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