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文睁大了眼睛,他无法置信地看着走廊上的那具尸体。
那场面实在是太过于骇人,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又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精神失常。
也许他是真的疯了,不然,他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那被具现化的噩梦朝着他咔嚓咔嚓擡起了头。
“我……是……达林……我……错……了……好痛……好痛……”
含糊的声音,痛苦地从尸体肿胀口中艰难地挤出来。像是油漆一般粘稠的黑红色液体尸体眼眶的缝隙中缓慢地渗透出来,顺着那泛着奇怪褐色的皮肤缓缓地流下。
加尔文无法动弹地站在原地。
他开始有点庆幸自己用衣服缠住了餐刀,因为他的手心现在全是冷汗。
他的思绪陷入了完全的混乱之中,一半的灵魂被恐惧击垮了,他想要尖叫,而另外一半的灵魂在不停地对他说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他只是疯了而已。
只有疯子才会臆想出这样的噩梦。
“喀——”
那具尸体,慢吞吞地又走了一步。
加尔文本能地想要往后退一步,竟可能地将自己的身体隐藏起来,但他的动作实在是太过于僵硬,他没有注意到餐刀的刀刃,金属的刀身轻轻地磕在了墙壁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尸体的动作倏然一滞。
加尔文的瞳孔紧缩,他喘息着,看着视线中的尸体慢吞吞地朝着他扭过了头。
它发现他了。
他发誓自己对上了那尸体的眼神——该死的那尸体的眼珠暗淡得像是石头,可加尔文还是可以感觉到它的视线。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够形容出那视线的恐怖,扭曲和恐惧,还有痛苦以及邪恶,人类大脑所能想到的所有的负面的东西都被浓缩在了一起,然后细心地涂抹在了那一道视线之上。
呜咽声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些。
“呜呜呜……我……我好……痛苦……太痛苦了……”
尸体非常艰难地朝着加尔文转过了身,然后它摇晃着,擡起胳膊,用力地将手指插入了胸口的Y形刀痕之中。
“滋……”
濡湿而粘稠的撕裂声响起,尸体木然地将自己的胸口撕扯开来,两片红色的肋骨向着两边张开,就像是有人向来客敞开自己新定制的橱柜。
加尔文感觉自己下一秒钟就要晕过去了,但现实是他始终站在那里,像是落入了无法清醒的噩梦之中。
之前的腥味在瞬间转化为浓稠的腐臭味,在尸体空荡荡的胸腔内部,竟然挂着一台像是上个世纪九十年生产的袖珍磁带机。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某种拙劣的后现代装置艺术,当然,更像是某个魔鬼制作的梦魇。
加尔文呆呆地看着那具尸体,几根生锈的钢钉将播放机与尸体的脊椎固定在了一起。红色的机身上残留着黑红色的人体组织与粘液,在加尔文看到它的瞬间,播放机上代表运转的红色的灯光闪烁了起来。
“咔嚓。”
然后,播放机开始运作。
“嗨,我挚爱的天使小宝贝儿,还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伴随着明显的电流声,音质极差的声音从播放机的喇叭中传出来。
那声音就像是经受了严重干扰的广播一般刺耳而粗糙,甚至很难辨别出那声音究竟是男是女,但即便是这样,那里头蕴含地狂热与扭曲依然清晰可辩——清晰得仿佛已经化为了实质,通过声波的传递抚摸着加尔文的耳郭。
加尔文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失去对世界的辨识与判断。
他的胃部变得冰冷,所有的内脏都像是因为紧张而紧缩在了一起。
呕……
加尔文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干呕。
而播放机在播放完那一句话之后,发出了一声机械的咔嚓声,磁带开始倒转,几秒钟之后,那含糊的声音再次在走廊中响了起来。
“嗨,我挚爱的天使小宝贝儿,还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明明已经听过一次,但当这一句留言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加尔文却在恐惧的深渊里更进了一步。
不不不不不不——
理智,假如那还是理智的话,在加尔文的身体里不断的尖叫。
因为那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仅仅只是这样,仅仅只是声音变得更加清楚,加尔文所感受到的恐惧,却比看见尸体站在自家走廊上时更加强烈。
现在他已经可以听出来那声音来自于一名男性,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亲昵与宠爱。
“停……停下……”
加尔文怀疑自己的心脏大概快要爆炸了,他的大脑也是。
他从未如此害怕过什么东西……
那只是一句留言。
可是加尔文害怕那句留言害怕到快要疯狂。
在尸体里的播放机发出了机械的倒带声,即将再一次播放那一句留言的瞬间,加尔文没有任何犹豫地冲了出去。
他的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那种极度的恐惧彻底支配了他。
他在混乱中径直松开了餐刀,然后他伸出手,探入了那具尸体的身体——空荡荡的,散发着血腥气味的胸腔内部。
“呜呜呜——”
尸体在加尔文的脸旁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是的,痛苦的……就好像在这具早已死去的驱壳里还残留着灵魂的痕迹。
一股臭气从它的口中喷出来,它的舌头软哒哒地贴在加尔文的手背上。
加尔文一只手卡在那它的脖子上,另外一只手用力抠住了那台播放机,用力一拔之后,老式的播放机从尸体里飞了出去,它摔在了地上。
尸体的哀嚎瞬间变成了长啸。
它的身体从胸口的位置开始,整个向后翻了过去,因为它的脊椎已经在加尔文刚才的粗鲁动作中被折断了。
这给它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当然,当人们说“给尸体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时,这句话是没有什么逻辑的。
可这正是加尔文所面对的现实。
那具尸体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残留的体液在它的动作中渗出身体,浸透了地板。
它还在哀嚎,但加尔文却无暇顾及。
因为那该死的播放机还在运作——
“嗨,我挚爱的天使小宝贝儿,还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嗨,我挚爱的天使小宝贝儿,还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嗨,我挚爱的天使小宝贝儿,还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
加尔文全身冰冷地看着播放机上的红光越闪越快,那一则快要让他发疯的留言开始不断地重复播放,速率更是变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促。
“嘻嘻嘻嘻嘻……”
到了最后,那留言已经完全模糊了,所有的声波都被压缩在了一起,汇成了一段极度扭曲而邪恶的嬉笑。
即便是恶魔听见了都会感到不寒而栗的笑声。
“闭嘴闭嘴闭嘴——”
加尔文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疯了。
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称之为理智的东西,残留的只有恐惧还有本能。
在这一刻他甚至已经忽略了那具可怖的行尸,他冲向了那台红色的磁带播放机,然后他跪在地上,近乎疯狂地用抓着它在地上不断敲击着,企图毁掉它。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具尸体正在一点一点地靠近他。
“呜呜呜……我……好痛……苦……我……我……”
“砰——”
在加尔文不断的敲击中,那台播放机终于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故障声,一股焦臭伴随着一缕青烟从塑料外壳的缝隙中腾然而起。
而那一则留言,停留在了拉长的尾音之上。
“宝……贝……儿……”
“还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加尔文的身体僵硬了。
他喘息着回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具伏趴在地上的尸体。
尸体的头一百八十度翻转过来,被煮熟后的脸是那样的扭曲,在某些角度看来,那是一个笑容。
而那甜润而沙哑的低语,正是从尸体的身体内部发出的。
加尔文全身瘫软地跪在地上,他保持着自己之前的姿势。
不。
他听到脑海里的声音在呻吟。
他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像是对待那台播放机那样将自己面前这恶心的尸体砍成粉碎。
他知道一切,但他动弹不得。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了过来,切断了他身体里连接肌肉的神经,加尔文身体里没有了任何的力气。
他只能呼吸,急促地呼吸,然后看着那尸体越来越近。
如果这是噩梦的话,请让我醒过来——加尔文不断地对自己说。
但尸体还是尸体,声音还是声音。
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只除了他的背部越来越热,越来越痛。
“我……一直很希望……你能……看见……我献给你的……一切……”
加尔文听见那尸体说道。
现在那张脸似乎有了别的变化,在对方肿胀而轻微腐烂的舌头后面,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极其黑暗的东西。
那是只有在地狱最底层才会有的漆黑与邪恶。
“停下……”
加尔文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非常虚弱,非常含糊,听上去仿佛带着哭腔。
他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小会儿)才意识到那其实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尸体靠得更近了一些。
加尔文看见从尸体中流下来的液体中,无数细小的白色蠕虫正在簌簌蠕动。
“我的爱人……”
而那尸体,或者说,尸体内部的某种东西,依然在低语。
若只是听他的声音,你会觉得那低语听起来就像是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满怀着深情与依恋。
最终,尸体的手抚上了加尔文的脚腕。
与想象中那种湿润粘稠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尸体的手是干燥的。非常的干燥,而且非常的冷。
一种东西……
加尔文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概括它,但它确实存在。
而它正沿着尸体与加尔文皮肤接触的部分蜿蜒地爬过来……然后,仿佛跟加尔文的神经交缠在了一起。
在这一刻,加尔文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拽紧了,那玩意是混乱而癫狂的,几乎没有任何清醒的意识。
它所表现出来的所有语言与外部影像都只是表层的伪装,而它的内核,只有深渊一般的邪恶……
还有渴望。
它渴望得到加尔文。
……
一直到很久之后,加尔文都没有办法回忆起这一刻的事。
在他的记忆中留下印象的最后一件事,是剧烈的刺痛在自己背部绽开,他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隐约中,有一阵白光笼罩在他的视野里……
而当他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那尸体在他的正上方——它非常怪异地挂在了天花板上。
就像是恐怖电影里演的那样,它的背脊贴在天花板上,四肢无力地垂落,从变形的肿胀头颅中,发出了哀嚎。
“呜呜呜呜呜……”
加尔文木然地凝视着自己的上方,他的思绪还是一团混乱。
他不知道究竟该发生了什么,但在他这么想的瞬间,作用在那具尸体上的无形力量倏然消失。
那具尸体重重地砸在了下来。
“砰——”
眼看着加尔文就要被那具尸体砸中……
有人冲了出来,将那具尸体重重地踢开了。
尸体摔在了墙上,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响声,一些黑红色液体迸了出来。
而加尔文感觉自己被人用力地抱住了,那是一个强壮而有力的年轻人,身上散发着很淡的柑橘的香气。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在那种海潮一般汹涌的腐臭中,对方身上的柑橘香却意外的鲜明。
这香气就是钥匙一般开启了加尔文因为过度惊吓而紧紧封闭的闸门。
也就是在这一刻,空气,温度,光影……现实的世界缓慢回到了加尔文的感知中。
加尔文想到了柳橙汁,接着是三明治,稍微显得有些滑稽的围裙围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对方凝视着自己的绿色的眼睛,沉静而温顺的表情……
无数的碎片滑入加尔文的思绪,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希斯图!”
加尔文在对方的怀里颤抖地喊道,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刚刚体验了一次濒死经验。
他虚弱得要命,却又忍不住感到安稳。
希斯图将全身瘫软的加尔文从地上托了起来,在确定后者可以站稳之后,他低下头,冲着脸色苍白的加尔文温柔地笑了笑。
哪怕面对这样的情形,他身上也没有任何焦急亦或者是惶恐的气息。甚至就连他的表情也依旧是温顺的,他眼神中的镇定极大地安慰了加尔文。
若不是走廊里那具尸体的存在,加尔文怀疑自己可能会直接吻上希斯图的嘴唇然后直接将他拖到床上去来上一发。
他从未像是现在这样对一个人充满了如此强烈的情感。
也许在希斯图的角度看来,他只是发现不对冲上了二楼,将一具不符合现实逻辑的行尸从加尔文的身边踢开,但在加尔文看来——他将自己从地狱中拖了出来。
当然,哪怕终于清醒了过来,加尔文还是必须面对现实。
他所幻想的那种“从噩梦中醒来然后一切恐怖的怪物都消失了”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在希斯图的面前,那具更应该出现在好莱坞电影里的尸体依然还在。
在刚才的撞击中它摔断了自己的脖子,不过既然连胸椎折断都未曾给它带来麻烦,颈椎的断裂显然也没给给它的行动造成过多的阻碍——事实上,失去了骨骼的它蠕动起来比之前显得要更加令人恶心。
希斯图掩住了加尔文,他凝望着地上的那团玩意,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就好像是专业的家政人员终于看见了自己难以清洗干净的污渍。
他的一只手按在加尔文的肩膀上,他将后者掩在自己的身后。
尸体靠近一步,他便慢吞吞地掩着加尔文往后退一步。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加尔文紧紧地靠着希斯图的背(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具躯体的背脊会是如此宽厚),他脸色惨白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虽然还是有些搞不清窗框,但在希斯图的陪伴下他已经彻底地冷静了下来。他的目光随后落在了不远处——他的餐刀还在地上。
若是按照一般好莱坞片的逻辑,也许在刺穿对方的脑子之后,那恶心的玩意才会停下来。
加尔文绝望地在心底想道。
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按照“好莱坞电影”的逻辑来处理自己所要面对的麻烦。
哪怕这个麻烦看上去也十分好莱坞……
希斯图注意到了加尔文的目光,明明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他却像是可以读懂加尔文的心一般,他察觉到了加尔文的盘算,然后摇了摇头。
他飞快地做了一个手势。
【躲起来,我会处理好一切。】
然后不等加尔文反应过来,他猛然一个侧身,用力地拉开了一扇门,然后将加尔文推了进去。
原来刚才希斯图在谨慎后退的同时一直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他推到了二楼加尔文曾经的卧室旁边,便将加尔文推入房内再关上了大门,然后自行一人面对那好莱坞水平的怪异尸体。
“砰——”
看着卧室大门擦着自己的鼻尖甩上,加尔文只花了半秒钟就想清楚了一切。
他下意识就想要打开门重新冲出去,却异常惊讶地发现那扇门就像是被铁铸住了一样死死锁住——可他发誓自己没有记错,这扇门上并没有那种可以抵得住他几脚飞踢的锁。
“哦,他妈的——”
摇晃着了房门的把手,加尔文发出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咒骂。
好吧,也许这个晚上注定就是一个魔幻的夜晚。
既然他都可以在别墅的二楼看见一具可以走路,可以说话,胸腔里还放着一台老式磁带播放器的尸体,那么他那卧室的大门关上了以后就再也打不开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了。
而隔着那木制的大门,加尔文听见了几声剧烈的撞击声还有碎裂声(上帝保佑走廊上那几幅垃圾水彩画),但很快,那声音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希斯图?!”
加尔文拍着门,担忧地大喊道。
当然,希斯图并没有给他回应。
而那具尸体……好吧,加尔文发自内心地不期待那具尸体发出的任何声音。
“该死该死该死——”
加尔文异常焦躁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那种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快要让他发疯。
他不是没有想过让自己冷静一些,但是他完全做不到。
因为这个晚上他遇到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疯狂。
加尔文在卧室里四处翻找了一番,企图找到趁手的武器,可已经被希斯图打扫过的房间里干净得要命,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床头柜上,那里立着一盏黄铜质地的台灯。
而就在加尔文企图将台灯沉重的底座与那碍手碍脚的丝绸灯罩分开的时候。
有人敲响了卧室的大门。
加尔文的动作一顿,心跳如擂。
他屏住了呼吸,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台灯,然后他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门口。
“加尔文?”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门外传来。
是维吉利的声音。
“哦,老天……”
加尔文差点直接脱力。
他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然后向下一按——在几分钟之前还牢牢锁死的房门在这一刻却异常顺滑地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