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文和里德相互拥抱了一会儿。
这其实有些古怪——按照正常的流程,他们应该做些比拥抱更亲密的事情才对。
毕竟此时此刻气氛正好,他与里德更是生理正常的成年男子,而他们两人之间那种强烈的吸引力已经无须用语言过多进行描写。
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进行更多的动作。
他们两人依偎在一起,靠得很近,近到两个人的体温仿佛可以互相浸染。
红鹿在恍惚中感觉加尔文好像忽然之间变小了,变成了他最甜蜜的小鸽子,可以完全地被他收拢在自己的臂弯里。
那纯洁无瑕的青年的呼吸打在红鹿的脖颈处,在后者的身体里点燃了一连串细小而炙热的火花。红鹿的心跳有些快,他伸手揽住了加尔文的肩膀,指尖轻轻地在对方的肩头滑动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亲密感包裹着加尔文与他,宁静而平和,已经不要多余的抚慰和肢体交缠(当然,在红鹿内心更深处,他不介意再“更进一步”),不过这样的拥抱也已经很好了,非常好。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种平和了——有那么要会儿,他甚至无法察觉到意识中另外几个人格的存在。
他只是他自己,而不再是分裂的碎片,他变得完整了起来。
空气是香甜的,血液是温暖的,他的精神与灵魂系统顺畅地运作,他感到情感澎湃,精力重新变得充沛。
这便是他的天使带给他的福音。
红鹿品尝着体内涌动着的喜悦与欢愉,他的力量正在恢复——
这让他绷紧的神经多少放松了一些。
加尔文并不知道,在昨天晚上与“它”进行搏斗的过程中,红鹿其实受到了相当严重的创伤。
那并非是肉眼可见的伤痕,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伤害。
红鹿将下巴搭在加尔文的头上,后者柔软的发丝让他觉得又柔软又舒适。
加尔文的情感透过皮肤的接触传递过来,如同温热的蜜糖。
“我以为你会想要吻我。”
然后,红鹿听见加尔文在他怀里低语道。
“唔……我当然很想。”
红鹿说道。
他当然也照做了,加尔文擡起头轻笑着,任由红鹿吻着他的嘴角。
“上帝啊……”红鹿轻声地嘟囔道,“我觉得有点晕眩,你一定有魔力,你知道吗?当我吻你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在吃一块放软到快要融化的蜂蜜糖块。”
加尔文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一些,他伸出胳膊,环住了里德。
“你现在说的话就像是七年纪情窦初开的男童。”
他轻笑道,但并没有显示出不悦的表情。
“你一定觉得我很傻了。”
里德对加尔文说道。
加尔文冲着他眨了眨眼:“是的,很傻。”
可在说话的同时,加尔文的手滑过了里德后颈,然后是他的肩胛骨与背部。
他们彼此轻轻地抚慰,摩挲着,像是一对归巢的倦鸟。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金红色的夕阳透过玻璃幕墙落入房内,空气中弥漫着那种仿佛蜂蜜和果实熟透了一般的香气。
一切都很美,一切都恰到好处。
加尔文顺势坐了起来,他反手将里德推到在了沙发上,他只用了非常小的力气,但里德相当配合地躺了下去。
现在里德不得不擡起头才能看见加尔文,他们的视线相交,相互纠缠。
加尔文的一只手按在了里德那绷得紧紧的,结实的胸口,那强健而有力的心脏隔着皮肉像是一只澎湃的小鼓在加尔文的掌心下方激烈地跳动。
加尔文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里德,他很容易就注意到后者的眼瞳瞬间加深,那摄人心魄的绿色眼珠如今变得成了很深的墨绿色,宛若覆盖着绵密厚重苔藓的深潭。
“里德……”
加尔文轻声道。
隔着骨骼和肌肉,里德身体的脉动清晰地传递给了加尔文。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肌肉的绷紧,还有那种轻微的颤抖——加尔文之前开的那个玩笑仿佛成了真,这个成熟而英俊的男人现在表现得确实就像是情窦初开的男学生。
但加尔文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美。他的皮肤就像是牛乳微微凝固而成那般柔软和细滑,眼睛璀璨如同上等的珠宝,银色的发丝如月光,如秘银,如丝线散落在他的脸颊边。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朵玫瑰在绽放,而当他的手摩挲里德的皮肤时候,那种热度仿佛可以将他整个人融化成一滩蜜水。
里德感觉到了晕眩,加尔文的面容在夕阳金色的光芒下熠熠生辉,他眼睛,他的皮肤,他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无缺。里德贪婪地汲取着加尔文身上的味道,那么香甜和美好。
尤其是当里德不得不以这样卑微的姿势仰视加尔文时,那种隐秘的快乐让他感受到了些微的刺痛。
“你想对我做什么的都可以。”
里德失神地喃喃低语者道。
翡翠色的眼睛里仿佛漂浮着金色的雾气。
而里德这种称得上失态的激动也传递给了加尔文。
加尔文的脸微微有些发热,他的心跳得很快,血管里仿佛有小小的火花在燃烧,那种炙热的感觉一直顺着他的胸口蔓延……
蔓延到了他的背部。
空气好像忽然之间变得粘稠而沉重,加尔文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某种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点向外散发出去。在这一瞬间,世界停止,万物凝滞。
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有他。
怦怦——
怦怦——
他的心跳声变得异常响亮,几乎可以响彻天地。
加尔文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不自觉的抽紧,他高高的扬起了头,背脊向后弯曲,宛若一只拉紧的弓,他甚至不受控制地擡起了自己的双手,指尖颤动着——
“唔——”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呼。
紧接着是一阵异样的放松感。
“呼啦……”
然后,他听到相当陌生的声音。
“什么?”
加尔文察觉到了不对,那是当然的,他全身都很不对劲。他在回头探究的瞬间,他非常意外地失去了重心,他差点儿从沙发上摔下去。
“加尔文!小心!”
里德跳了起来,他稳稳地抓住了加尔文。
“我的背——该死的我的背——”
强烈的异物感让加尔文惊慌失措,他几乎称得上是尖叫了。
那种旖旎的气氛……非常理所当然的,在瞬间烟消云散。
“冷静点,加尔文,让我看看你的背。”
里德按住了加尔文,然后说道。
在加尔文的背部,两团怪异的隆起在不断的动来动去。里德的心跳快得吓人。
哪怕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里德解开了加尔文的衣服并且在看清楚后者背上的东西后,他还是心跳如擂,呆滞了片刻才恢复了正常的思绪
那是一对翅膀。
最开始的时候那对翅膀非常小,大概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但是形状非常优美——是那种你一旦看到便知道这应该出现在天使背脊之上的翅膀。
如同初雪一般纯洁而雪白的羽毛覆盖在翅膀之上,随着加尔文激动的情绪,那对翅膀不断地挥动着,一些细细的羽绒散落在沙发上。
“哦,上帝啊。”
红鹿捂住自己的嘴,他的眼眶因为过度的激动为微微潮湿,他几乎快要流下眼泪。
他下意识地探出手,轻轻地,包含畏惧地抚上了那洁白无瑕的翅膀——羽翼摸上去异常的柔软,温热,有着云朵一般的触感。
而就在红鹿抚上自己背上的那对翅膀的瞬间,加尔文差点尖叫起来。
他的翅膀异乎寻常的敏感,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红鹿指尖上那指纹的凹凸。过于强烈的冲击让加尔文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只能本能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蜷缩成婴儿的姿势。
“不要……不要碰我……”
他觉得自己在吼叫,但实际上他只发出了一声支离破碎的低吟。
那对翅膀,在他下意识的控制下覆在他的背上一动不动,若是它们能够再大一些,它们大概会将加尔文整个身体的紧紧地包裹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红鹿迅速地收回了手。
他捂着自己的嘴好遮盖住自己因为狂喜而有些扭曲的表情。
然后他缓慢地顺着沙发的边缘滑到在地,这个姿势迫使他只能跪坐在地上。
他仰着头虔诚而炙热地凝望着惊慌不已的加尔文。
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解说,加尔文俨然已经知道自己身体上发生了什么。
“是……是翅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加尔文终于恢复了一些神智。他侧过头看向里德,整个人微微发抖,与红鹿截然相反的情绪占据着他的身体,他喘着气,低声地问道。
“是羽翼。”
他听见里德沙哑地回答道。
“你的羽翼生长了出来。”
里德重复了一遍。
……
“天使——天使——天使降临——降临——”
在距离蓝宝石皇家酒店数千公里之外的某处“天使小镇”,一间完全无光的封闭房间里,一个男人忽然绷紧了身体发出了狂乱的呼喊。
他用手抓着自己的胳膊和脸颊,不断地在地上翻滚,痉挛。
他的指甲很快就在自己的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但他却像是完全没法感觉到疼痛。几秒钟之后,他身体的抽搐停止了,但他身上的疯狂气息却丝毫没有淡去。
“祂回来了。祂没有抛弃我,多么仁慈,多么怜悯……”
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然后坐了起来,他不断地发出喃喃自语。
片刻之后,房门外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但厚重的石壁,还有那异常宽厚结实,几乎可以媲美金库大门的铸铁闸门却将那些声音稀释成了模糊一片的噪音。
沉重的铸铁门缓慢地被人推开,那古老的门轴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一道光线斜斜地自门缝中射入室内,那纯粹的黑暗终于褪去了。
这是一间相当封闭的房间,即便是中世纪的地牢跟它比起来都可以称得上是豪华。房间是由最粗犷的石块草率地堆砌而成,即便是漫长的岁月也没有让其嶙峋的表面变得稍微光滑一点。
因为没有设置窗子外加空间狭小的缘故,这里头的空气非常浑浊,散发着难闻的臭气。
室内没有设置任何可以让人安歇的地方,即便是平躺在地面上,那凹凸不平又异常粗糙的地面也会让人觉得自己平躺在了那唤作铁处女的刑具之中。可低矮的空间却又让身居其中的人完全没办法自立身体。
简单地来说,只要进入这间房间,里头的人便只能半弓着身体,得不到任何安歇。与此同时,他还得于房间里的潮湿与阴冷做漫长的斗争。
任何人,只要还有正常的神智,在看见这间石室时,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是刑房。
而一个惨白的人影,此时正蜷缩在石室之内。
光线的射入让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他就像是穴居动物一般朝着石室黑暗的角落退了退。
“圣子大人。”
可是,从石室之外传来的呼唤显得异常的恭顺和谦卑。
发出声音的是一名身穿黑袍的高大男性,他的身材非常高大,年纪已经很大了。他长着一张相当慈祥的脸,这张脸让他在竞选和上电视访谈时显得格外有说服力。而若是按照正常的渠道想要与他联系,需要至少提前半个月预约。然而现在,这名老人却匍匐在肮脏而狭小的石室外,他的额头一直抵到了地面。
“呜呜呜……”
那个苍白的影子在阴影中发出了疯癫一般的呜咽。
可那位在民众中充满了权势的老人却异常敬畏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他将身体压得更低了,干枯的嘴唇颤抖着,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如同古代没有任何人身权利的奴隶一般继续朝着“那个人”低语。
“伟大的,崇敬的,至高无上的圣子大人啊,我们在地上的光,我们的拯救者与赐福者……请宽恕罪人如我对您的打扰……”
“滚——”
尖锐的咆哮从影子中传出。
那个人还在哭泣。
“那些可悲的罪人们还在污秽的尘世中等待您的拯救。”
老人低语道,他因为自己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情颤抖不已。
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法逃避。
老人慢吞吞地半擡起身,他保持着那种恭顺的态度膝行到了石室之内。然后他抓住了那白色的人影。
“唔唔……滚……滚……啊啊啊啊啊啊——”
后者开始尖叫,他疯狂的挣扎着,像是发了疯的猫那样抓挠着老人的脸。
但他最终还是被老人从石室中强行抱了出来。沐浴在室外的明亮光线之下,男人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即便只看他那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都可以看出来他甚少出现在光线下。
他的皮肤薄到近乎透明,皮肤下方青色与紫色的血管都几乎清晰可见。
而现在他的手肘与膝盖上满是淋漓的伤口和血痕,最严重的部位伤口深可见骨,其中大部分伤口都是他在石室之类磨出来的。全身上下,他只穿着一件粗糙到可以去打磨钢制器具的麻布,麻布围在他的腰上。
除了那件麻布之外,他身上唯一的配饰便只有一根吊坠——说是吊坠,但更像是细细的锁链。
铁质的枷锁环住了他的细瘦的脖子,向下延伸的锁链另一端,缀着一枚圆形的黄金坠子。坠子上镶嵌的是一张年幼的,冷漠而绝美的脸。
若加尔文在这里的话,他会认出来,那是他曾经的面孔。
在他人的呼唤中,称为“圣子”的男人在地上蜷缩了很久,他不断拍打着地面,身体颤抖得像是癫痫发作。
而在这过程中,那名老人始终安静地伏趴在他的身边。
大约几分钟后,男人所有的动作忽然戛然而止。
就好像是短路的机器人终于被人切断了电源那样。伏趴在他身边的老人在察觉到点后,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呼吸。
“我看见了光。”
古怪而低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出。
与此同时,他慢吞吞地伸出了胳膊,先是左手,然后右手,接着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的真实模样才完全地沐浴在光线下。
那是一个异常年轻的青年。
纵然伤痕累累,却相当美貌的青年。只是这种美貌中透着一丝异样的气息,他长得太过于平衡,对称,以至于更像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仿真机器人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他确实是人类。
他胸膛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他的皮肤冰凉而潮湿,上面遍布着层层叠叠相互交错的新伤与旧伤。
一头白发披散下来,几乎快要包裹住他的身体,他的眼睛是一种古怪而浓重的深蓝色,在光线下宛若某种金属部件一般反射着细小的光。
就在数分钟之前,他的所作所为都像是一个疯子,但现在,他却安静了下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深沉。
几名同样穿着黑袍的侍者悄无声息地上前,他们为青年解开了那粗糙的麻布,接着熟练地以清水和毛巾擦拭掉了青年身上的血迹与污垢。在一切都完成之后,需要上千美金一百毫升的花露被倾倒在青年的身上,然后再次用清水擦拭干净。这样来回重复了许多道工序之后,那些侍者们才沉默地为青年披上外袍——外袍是用一种罕见的天然蚕丝手工制成的,每一件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物力。
青年对自己所享受到的一切熟视无睹,他瞪着眼睛看着远方,因为过于精致甚至显得有些不太自然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种梦游般的表情。
“我看见了金色的花朵在白玉的宫殿中绽放,我看见了原本被束缚在天青石中的‘祂’终于再一次的展开了翅膀。”
他低语道。
老人震惊地看着他,瞳孔缩得很小。
“圣子大人——”
“嘘。”青年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前轻声嘘道,他的嘴唇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朱红色。
“真正的圣子已经苏醒……我的哥哥,我的血脉,我的天使,祂终于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哪怕我们是如此罪孽深重,但祂并未放弃我们。”
“等等……”
“祂将带走我们的罪孽,赐予我们爱与光。祂将是我们的引路者,而我们将是追随他的羔羊……”
“这是某种启示吗?圣子大人?你是说……第一任的圣子大人终于重新出现了踪迹?”
一直到这个时候,一直守候在青年脚边的老人才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不自然。
“……”
他口中的圣子大人偏过头,直直地注视着他。
老人知道对方瞳孔中那种深沉的蓝色来自于瞳孔染色的手术,这是一种并不算罕见的瞳孔整容——但是每当他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时,他却会有种莫名的毛骨悚然感。
他必须承认,他对圣子充满了崇拜与爱戴,但同时他也在害怕对方。
“但是,您才是真正的圣子,您才是真正的光。”
老人在冷汗中飞快地补充道。
“嘻……”
随后,他便见到青年忽然微笑起来。
“不,我不是,”青年轻声低语道,“我只是一个伪劣的篡位者。”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搭在了老人的额头上。
“唔——”
老人口中发出了一声闷哼,他那张容易迷惑人心的脸倏然扭曲了起来。
而他的身体更像是触电了一般抽搐和颤抖,几秒钟之后,青年将手从老人的头上移开了。
“砰——”
老人的尸体就那样倒在了地上。
“我讨厌你们说哥哥的坏话。”
青年盯着老人那因为死亡而变得青灰的面庞,他的神色又一次的变幻起来,他的眼睛里呈现出了一种孩童般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