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西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然后她摇摇晃晃地走近了格力恩。
她看上去依旧是那么柔弱,纤细,稚嫩。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只是一名未成年的少女。
但是,当她这样踉踉跄跄走向格力恩的时候,她身上却环绕着一种慑人的阴冷气息。
“呜呜呜……”
格力恩俨然感觉到了那种不对劲。
他呜呜地哭着,努力摆动着身体想要离她或者是加尔文更远一点。
但是他的关节处太痛了,那些脱臼的部位似乎已经肿胀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肌肉与骨头之间仿佛被人塞上了燃烧的火炭,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灼烧感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滋滋……
天花板上的灯管发出了一阵微弱的电流声,光线随即忽明忽暗。
新鲜的血液顺着格力恩头皮上的伤口流了下来,再一次遮掩住他的视线。空气中弥漫着血的铁锈味还有一股排泄物的味道。格力恩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失血的缘故,他觉得整个房间里的光线变得很暗。
而且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凯西在恍惚中也变了模样。
年轻少女的轮廓变得模糊,仿佛无数个人影重叠在了一起,当她走动的时候空气中甚至会留下一道道灰白的残影,而她身上的伤口跟现在格力恩比起来已经不算什么,但她身上的血腥气却格力恩身上的更加浓厚。
那股血的味道甚至都可以化为实质掩住他的口鼻——他觉得有点窒息。
几秒钟之后,格力恩才意识到自己无法喘息也许并不是那气味的缘故。
一双青白色的手,指尖血肉模糊,已经失去了指甲,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从格力恩的脑后探出来,腐烂的皮肉湿漉漉地滑过他的脸颊,然后一直探到他的鼻子和嘴唇处。
“呜呜?呜呜呜……”
格力恩的呜咽中沾染上了浓重的恐惧。他拼命向上翻着眼球,但唯一能看到的,却只有一缕一缕,沾满血液与尘土,颜色暗淡的长发。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沉重。
那些尸体正跨坐在他的身上。
而出了她们之外,更多的尸体……更多的魂魄,也正踩着仇恨和黑暗的脚步,以凯西作为媒介朝他走来。
不——
格力恩的灵魂发出了一阵无比痛苦的尖叫。
然后,他的视野,他的思维,便被一阵血红所笼罩
…………
……
当房间再一次安静下来时,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浓重到连红鹿都忍不住皱眉的程度。
“砰……”
完成了一切的凯西面容恍惚地站起来,然后她翻着白眼,抽搐地倒在了地上。
“没关系。”
里德拦住了加尔文,他自己走上前去将女孩拖到了房间的一角。在他走路的时候,鞋底与吸满了血液的厚重地毯摩擦发出了濡湿的声音。
“对这样的小姑娘来说,刚才那种事情可能会造成一定的精神负荷……不过别担心,当她醒来的时候她不会记得那些的。”
仿佛可以察觉到加尔文的顾虑,里德微笑着解释道。
加尔文这才将注意力放回到格力恩的身上。
几个小时之前那个清秀,精干,拥有无数雄心壮志的青年人已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在加尔文脚尖旁的这摊烂肉。
他只遭受了那些女孩们遭受的十分之一的磨难都没有,但已然没有了人形。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活着。
加尔文注意到了那家伙胸腔缓慢的起伏后,有些厌恶地将散落在地面上的牙齿和指甲蹄远了一些……
就在刚才那些狂乱的鬼魂们活生生地将格力恩的每一颗牙齿和每一片指甲都拔了下来——即便到了现在,加尔文回想起那些重叠在一起的狂笑都忍不住感觉全身发冷。
他真希望那些女孩们永远都不曾遭遇过这些。
加尔文在不远处找到了格力恩的枪,里德抢先他一步将那小玩意从地上捡了起来,他用手绢将枪伤沾染的血液和体液擦干净后才递给加尔文。
“你想要杀了他吗?”
里德温柔地问道。
加尔文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即便是在这样满地尸体,血浆还残留有鬼魂的阴冷的环境下,里德依然显得气质镇定,柔和,甚至还有点性感。唯一不同的一点便是他的眼睛比正常的时候更加深邃,嘴唇也更加红润。加尔文有一种直觉,与自己面对面站着的这个男人正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中。
而这种兴奋反而加深了他的英俊与魅力。
“……”
加尔文沉默地从里德的手上接过了枪。
他打开了保险栓然后将枪口对准了地上的那个人,食指扣在了扳机上。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里德这一次也没有猜错加尔文的想法。在刚才的一系列折磨中,他已经得到了所有自己需要的情报,也正是因为这样,加尔文比任何人都清楚地上这团看上去仿佛很可怜的烂肉是多么的罪孽深重。
格力恩值得被枪毙一千次,一万次。
但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扣不下扳机。
他冷冰冰地看着在自己手中不断晃动的枪口,呼吸逐渐开始加快。
【“永远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加尔文,我的孩子。”】
【“你应该选择正确的道路,哪怕那道路布满荆棘。”】
【“要做对的事情,不要做坏的事情。你必须要明白这点。”】
朦胧中加尔文又一次听见了来自于已经死亡的继父的叮嘱。
而他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绝不是霍尔顿医生会高兴看到的。
“唔……”
仿佛在冥冥之中察觉到了加尔文身上的那一丝犹豫,本应该神志不清的格力恩竟然在这一刻苏醒了过来。他睁着充血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加尔文,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含糊的呻吟着,两行带着血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缓缓流下来。
不,我不想死。
求求你,我不想死。
这间恶臭的房间里充斥着格力恩强烈的意念。
“加尔文,让我来。”
里德走过来,他搭上了加尔文的手腕然后说道。
“你不需要负担这个。”
红鹿觉得这个晚上的一切已经够了,也许有点太足够了。
无论是加尔文之前展现出来的那种近乎邪恶的冷酷,还是在这一刻重新浮现在他身上的,属于人性的优柔寡断与脆弱,都让红鹿的心头充盈着甘美的甜浆,那些浓厚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有生命一般涌动,带来一种近乎微醺般的愉悦感。
出乎意料的是,红鹿并没有像是想的那样轻松地从加尔文的手中取回枪。要知道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该如何要掩住加尔文的眼睛,然后在那摊垃圾的脑门中间来上一枪呢。
“不。”
红鹿听到加尔文轻声说了一句。
然后他听到了枪响。
加尔文开枪打死了格力恩。
在格力恩死亡的那一刻,房间里那种看不见说不明的浑浊气氛仿佛减淡了一些,光线也逐渐恢复了应有的明亮。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有些饱受苦难的灵魂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完全不符合任何一种科学上的道理,但加尔文就是可以感觉到。
“加尔文,我们该走了。”
里德并没有因为加尔文的意外之举而做出多余的反应,他只是比加尔文更加敏锐的察觉到楼层里细微的震动——也许那些人发现了格力恩办公室里的那具尸体?
对于这种情况,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即便是那样,留给他和加尔文进行扫尾的工作也不多了。
“我知道。”
加尔文平淡地应道。
不久之后,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气流和震动传来。
房内的灯光倏然熄灭,嘶哑尖锐的火警警报伴随着从天花板探伸出来的洒水器同时开始运作。
这是加尔文和里德之前设置的私制炸弹被引爆了——
一切都很俗套,爆炸,混乱,还有趁乱逃脱。
但是俗套的手段总是很好用,加尔文并不介意再那一次。
更何况里德在做炸弹时候凑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情话也颇为打动人心。
【“我会送你更一座燃烧得更加旺盛的教堂……”】
他和里德都知道那指的究竟是什么。
这句话说得就像是纵火犯的台词,但对于加尔文来说,简直浪漫到邪恶。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加尔文问。
“五到十分钟,我们必须趁着人群最乱的时候溜出去,那只是一个小炸弹,不会造成任何伤亡的那种,像是蓝钻石这样的高级酒店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搞定它。”里德回答道。
加尔文擡起手,在手表上设置好时间。
而在他动身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地上的尸体一样,格力恩的额头上只有一个黑红的小洞,但是他的后脑勺就像是摔坏的西瓜一样爆开了,头皮粘在破碎的头皮和头盖骨上,粉红色的脑浆飞溅了一地。
“加尔文?”
里德发出了一声担心的询问。
加尔文回过头,定定地望了他一眼。
“我很好。”
说完他便走向墙角,他将昏迷的凯西抱了起来,而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里德顿住了脚步。一把枪无声无息地从里德的袖口滑落,然后落入绿眼睛男人的掌心。
里德迅速地举起了那把枪。
加尔文顺着里德的目光望过去,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在满地的尸体中间,一个年轻的东欧男人正惊恐地坐在地上与里德对视着。
他正是之前那个倒霉蛋,那个被格力恩以为是恶作剧主使的新人。
很难说他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他只差一点就要被格力恩活生生的掐死了,但因为加尔文和里德的存在,他侥幸捡回了自己的性命。
但是,也正是因为他还活着,所以他在迷迷瞪瞪从缺氧中清醒过来后,便亲眼目睹了发生在格力恩上的一切。
他距离被吓疯的边界可能只有一毫米。
那个男人手中也有一把枪,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枪口晃动得就像是他正在帕金森晚期。
“你们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
那年轻人满脸湿漉漉的,几乎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的冷汗还是眼泪。
里德冷淡地笑了笑,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直接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他扣住扳机的手指正待用力——
“住手。”
加尔文的声音从里德的侧边传来。
里德微微一愣,他看向加尔文。
“他身边没有鬼魂。”
加尔文脸色苍白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