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松开了她的胶布?”
听到这里,加尔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我确认过窗户和门锁,别担心。”里德俨然误会了什么,他补充道,“那个女人的精神状态并不算太好,我觉得把胶布松开可能能够让她感觉更舒服一点。老实说,我觉得善待那女人会让你也好受一些。”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里德显得坦诚而善良,翠绿色的眼底没有一丝阴霾。他看上去真像是一个真正的好男人,可能还有点过于软心肠。
但加尔文的心底却腾起了一种古怪的,甚至可以用强烈形容的不详的预感。
“不……不是那个问题……”
加尔文心不在焉地喃喃道,随后他便转过身然后朝着二楼那大门紧锁的卧室走去。
“我去看看玛德琳。”他说。
“我也跟你一起去看看。”
里德说道,他紧紧地跟在加尔文的身后,但加尔文却并没有精力去观察他的脸色。他现在的心跳非常快,而且背上满是冷汗。没有办法用科学道理解释加尔文身上的异状,但加尔文确实觉得自己感觉到了什么……
还没有完全靠近玛德琳所在的卧室门口,加尔文便听见了房间内隐隐约约传来的水声。
玛德琳正在沐浴。
发现这一点之后,加尔文的心头顿时一松,几乎觉得自己之前的紧张有点过于神经质。
他回过头来望向身旁的里德,颧骨上染上了一些微红;“抱歉,我刚才有些……”
加尔文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很快就注意到里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哦,该死。”
里德发出了一声细小的诅咒声,紧接着他看向加尔文,然后问道:“抱歉,但是依你对那个女人的了解……你觉得她有洁癖或者别的洗漱上的特别癖好吗?”
“我不知道……”加尔文皱起了眉头,里德的脸色让他心中原本已经平息下去的不安迅速膨胀开来。
“发生了什么问题吗?”他继续问。
“我之前曾经上来确认过一次,”里德盯着小木屋那陈旧的门,他干巴巴地说道,“你知道的,我松开了那女人的胶布所以心中还是有点不安稳,在送完早餐后我又来这里检查过好几次,但是从一个小时前开始,房间里便一直传来了水声……”
“老天……”
在这一瞬间,加尔文和里德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那不详的预感。
“玛德琳?!玛德琳!”
加尔文用力地拍着卧室大门,他真希望那是他太过于神经质所以想多了,他恳求上帝,让玛德琳在门后面发出一丝声音,哪怕是对他的咒骂也好。
但是,理所当然的,除了那连续不断的水流的声音,加尔文始终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而在这一天之前,加尔文从来没有觉得水流的声音会是如此恐怖过。
“里德,打开门!”
加尔文脸上血色退得干干净净。
里德迅速地在他面前解开了门锁,加尔文抓住门把手用力一推,他整个人几乎是跌进房间的。
而在进入房间的瞬间,他的心脏就像是被灌入了铅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腔里,然后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坠去——
“不——”
加尔文低喃道。
空气里有一股血腥味儿,虽然很淡,但那是加尔文永远都不可能认错的味道。那股血腥味混杂在浓浓的潮水之中填充了整个房间。
在房间的最中心摆放着一张空空荡荡的椅子,椅子旁边是同样空空荡荡的床,床边的地板上随意地散落着已经被割开的银色电工胶布。
而在房间的另一侧是浴室的门,从门缝下面露出了一线朦胧微黄的灯光。
“玛德琳!!”
加尔文用力抓住了门把手企图打开浴室门,但门已经从内部被锁住了。
“该死的——玛德琳——你在里头对吗?!玛德琳!”
加尔文控制不住地大喊大叫着,但在他心底,其实已经非常清楚地意识到,玛德琳并不会回应他了。
他拼命地转动门把手,然后在晃动着那扇该死的浴室门。
“加尔文,放开一点。”
里德抓着他的肩膀让他后退了一些。
没有丝毫犹豫,他擡起脚然后用力地揣向那扇门。
那扇实际上算得上是相当厚重的大门在他的脚下却像被雨水泡软的纸箱,门锁附近的木料破碎并且被撕开了。里德伸出手,将胳膊肘绕到门后面拨开了门栓。
加尔文在门打开的瞬间冲了进去,花洒还开着,浴帘后面有个模糊的人影——
哦没事的,玛德琳只是在泡澡,她也许只是睡着了并没有听见我们的喊声,也许当我拉开那浴帘的时候她会直接跳起来然后发出咒骂,她说不定会拨打911控诉我和里德做出的犯罪行为……
加尔文盯着浴帘,那些想法在他脑袋里飘来飘去的,他甚至有点没有办法聚焦自己的视线。
是因为呼吸不畅的缘故吗?他觉得缺氧和窒息,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玛德琳?”
他喃喃地低语道,然后上前一步掀开了浴帘。
玛德琳还是穿着她那条肮脏的黄裙子,她半坐半躺地待在浴缸里,双手浸在热气腾腾的水中。一条长长的刀口,沿着玛德琳的手腕一直延伸到胳膊肘的位置,她太瘦了以至于可以很清楚地找到自己的血管。
一把廉价的一次性刮胡刀浸泡在水里,沉在玛德琳的小腹处。
浴缸里的水已经完全变红了。
血腥的气息变得格外的厚重,粘稠,加尔文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气,属于玛德琳的血的气味就这样吸入他的肺部。
加尔文觉得自己整个人身体内部都被那种血腥的味道浸透了。
“不——”
加尔文差点在湿漉漉的浴室里滑到,他的膝盖和小腿都失去了力气。
“冷静点,加尔文。”
里德揽住了加尔文的腰部,他强行将加尔文拖出了房间。
“在这等着,我会去检查她的情况。”
加尔文听见里德对他说道。
他觉得自己也许也应该做点什么,但是他的大脑和灵魂此时都是一片空白,他跌坐在了地上,怔怔地看着里德弯下腰去。过了几十秒,也许是几分钟,里德将玛德琳的身体从浴缸中抱了出来。女人的身体湿哒哒地往下淌着水。每一滴水都是红色的。
“她还有心跳。”
加尔文听到一个声音说。
他呆呆地看着里德,好一会儿才忽然理解了里德的话。力气和心跳还有神智都在一瞬间重新回到了加尔文的身上。
他从地上跳了起来,下意识就要唤醒自己的手机。
“我马上就打急救电话——”
“不,来不及了,我她失血太多了,我需要冰块和绳子,给我弄点冰块和绳子!”
加尔文狂奔到了厨房,从冰箱里找到了冰块,当他回到卧室时,里德已经为玛德琳做好了最基本的止血措施,女人细瘦的胳膊上捆着搓成绳状的胶带。
“我会直接开车待她去医院。”
里德取过了冰块,将它们盖在玛德琳的伤口上,然后他盯着加尔文的眼睛冷静地说道。
加尔文怔怔地点了点头。
他帮助里德将玛德琳的身体放在了汽车的后座,然后他震惊于对方的瘦小。
是因为已经快要把血流干了吗?玛德琳抱起来时候轻得就像是一只饱受风霜的老猫。而她的皮肤在白天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令加尔文感到害怕的石青色。
她的皮肤比那些冰块还冷。
“我也一起去——”
“不,你留在这里。”里德将加尔文拉出了车子。
加尔文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对于我来说,你的安全比这个女人重要一万倍,我绝不可能让你冒着身份被发现的危险,带着一名自杀的女人前往医院那种地方。”
里德将加尔文扯向自己的怀抱,他用力而短暂地抱了一下加尔文然后凑在加尔文的耳边飞快地低语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冷酷和威慑力。
加尔文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里德的那些话。
“我会想办法处理好一切的,回去,加尔文,好好的待在房间里然后我会联系你的。”
里德吻了吻加尔文,他抚摸着加尔文的头发和颈部——加尔文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一刻的自己抖得有多厉害。
可怜的加尔文。
可怜的玛德琳。
里德在心底想道。
然后他坐上了驾驶座,发动了马达,载着玛德琳朝着车道外开去。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仿佛马上就要消散在空气中的加尔文,里德当然感到了心疼。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儿想要推翻自己的计划。
他偏过头看了看后座上那具丑陋而虚弱的躯体,有种强烈的冲动,就这样直接将玛德琳丢下车,任由她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里德有许多的方法能够将那个女人存在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红鹿——】
许久未曾出现的芙格自灵魂的阴影处浮现。他发出了一声警告声。
“哦,好吧,好吧……我不会那么做的。”
里德轻松地低语道,他打开了汽车的收音机,电台里正在播放带着强烈节奏感的流行歌曲。
而里德的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他跟着那曲调哼唱了起来。
几分钟后,里德忽然放慢了自己的车速。
他在度假村的外围区域看见了另外一家人,中年的父亲已经有些发福,但母亲看上去却相当努力地保持好了自己的体重,两个孩子,一个看上去已经十几岁了,另外一个还是婴儿。
一辆宽敞的家庭车停在车道上,后车厢敞开着。那一家人正在将行李箱和袋子从车上往下搬。车道的旁边是一栋小木屋,与加尔文和里德住的那一栋有些相似但是更加崭新。
谁都看得出来这家人是这个日益萧条的度假村里罕见的新客人,也许是想要在湖边找个地方消磨几天,缓解一下所谓的都市的压力。
里德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关掉了电台,在那辆家庭车的旁边踩下了刹车。
车窗摇了下来,后面露出了里德微笑的面孔。
那家人在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里德,作为父亲的中年男人看向里德,眼中闪过一抹警惕。
“嘿,伙计,你们是客人?”
里德冲着那一家人露出了友善而熟络的微笑,男人眼中的警惕淡去了。
“是的,当然是——”
他回应道。他的妻子停下了手中的活,绕到了丈夫的旁边看向里德。
“我是乔治。”
里德对那对夫妻进行了一个虚假的自我介绍。
那两人对看了一眼然后朝着里德笑了起来。
“我是约翰,这是我的妻子安妮。”约翰说道,紧接着他指了指缩在车尾小心翼翼观察着成年人的小女孩:“那是我的女儿海瑟……唔,这个小东西是克里斯。”
约翰轻轻地挠了挠婴儿座椅上正在吐口水泡泡的小婴儿。
“哇呜,幸福家庭,来这里度假真是太正确不过的决定了……这里虽然有些破,但是风景很美,而且人也不多。”里德热情地说道。
“是的,我们每年都来。”那名妻子,安妮,微笑着回答,“你是新来的客人?我们在这个季节好像没见过你……”
“是的,当然是的,我是新来的,能够在这个时候看到你们真是高兴。”里德脸上的笑容不断的加深,而他的瞳孔,在光线下闪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光亮。
“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小忙。”
里德说。
“一个……小忙?”
那对夫妇盯着里德,他们的瞳孔在里德的声音下逐渐扩张,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涣散。
“唔,一个小忙,当然的,我觉得你们会很高兴帮我的。”
里德跳下了车,他将后车厢的车门打开来。
玛德琳惨白的身体展露在那一对夫妇的面前。
里德随后在约翰的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他盯着对方,声音虚幻而甜蜜地低语道:“——快看,你的妻子。你跟她只是因为度假的问题吵了一架,你没有想到她竟然采用了这样的方式企图结束自己的生命。”
伴随着里德的声音,男人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他呼吸变得格外急促,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声音。
“你在早上发现了她就躺在浴缸里,身上全是血,你甚至想不起打911。”
里德继续说道。
“安妮……”
而男人颤抖着朝着玛德琳伸出手,里德偏了偏身子,让男人从车厢里将玛德琳抱了起来。
“你会带她去医院急救的,对吗?”
“我会——天啊——安妮,我不懂——为什么——老天——”
男人死死抱住了玛德琳,发出了近乎崩溃的喃喃自语。
“约翰……”
真正的安妮小幅度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她就像是困倦极了的人那样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呢喃。
她仿佛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她被混沌的神智束缚住了。
天气很好,空气干净而清澈,阳光很和煦。
但安妮的脸色十分苍白。
里德冲着她挑了挑眉,他用手指在女人的眼前有规律地晃了晃。
“你的丈夫决定出去钓鱼,为什么不呢?天气很好不是吗?不过你有女儿和儿子要照顾,你觉得有点累所以决定舒舒服服地待在度假屋里看你喜欢的电视节目。你觉得这安排怎么样?”
安妮脸上那种带着些微痛苦的挣扎表情消失了,她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眼皮耷拉着,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应该在度假屋里好好休息。”
她重复道,而她现在轻松的模样与身侧陷入了惊惧与悲痛的丈夫截然不同。明明他们身处在同一个区域,但他们两人却像是被隔绝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他们的孩子,那名叫做海瑟的女孩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因为惊吓而流出了眼泪,接着她的抽泣声引来了里德的注视。
“哦,不好意思,忘了你。”
里德嘀咕道。
海瑟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但被里德那双翡翠一般的双眸注视着,她却发现自己全身瘫软,无法动弹。
“不……”
海瑟的抽泣声变得响亮。
“为什么不去看看漫画呢?躲在你的床铺上,看完漫画后你可以去玩玩游戏——”
里德在女孩的耳边低语道。
“你会陪着你母亲的,因为你是一个好孩子。”
“我是一个好孩子。”
海瑟木愣愣地说道。
安妮牵住了海瑟的手,她另外一只手抱住了克里斯,然后就像是木偶一般迈着僵硬地步子走向了度假屋。
与此同时,约翰将玛丽琳转移到了自己的车上,他满脸都是眼泪,手忙脚乱地发动了车。
在那辆家庭车风驰电掣地朝着医院疯狂驶去后,里德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他远远地缀在约翰的车后,紧接着他打开了车上的广播。
电台里已经换上了另外一首歌,带着同样的欢快节奏。
里德心情愉快地哼唱着哪首歌,他的鼻腔里缓缓地流淌出殷红的鲜血。
【“你又在乱来了。”】
芙格阴魂不散地在他的心底低语道。
“乱来?你指的什么?”
里德瞥了一样后视镜,他在镜子里看见了芙格不赞同的眼神。
“如果你是指我不应该用催眠的能力掩饰身份,避免麻烦……等等,这可不叫‘乱来’。”
里德抽出纸巾盖在自己的口鼻处,他冷淡地回应道。
【“你的身体会崩溃。”】
芙格用冷静而克制的语气说道。
【“而你运用能力时身体会崩溃得更快——你明明知道这个。而且刚才那种令人作呕的操作也并不是必须,你明明可以催眠医院的前台——”】
“哦,拜托,芙格,你现在的语气让我想到了我奶奶。”
红鹿撇了撇嘴角不屑地说道。
【“你只是在嘴硬而已。”】
芙格冷漠地说道,他的轮廓在意识之海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们都知道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
里德冷酷地勾起了嘴角。
“是的,我们都知道,但是……我不在乎。我不会把加尔文让给任何人,包括你也一样。”
后视镜里,芙格的倒影在一瞬间露出了怔忪的表情。
而里德爆发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地大笑。
……
加尔文静静地站在玛德琳只待了一晚上的卧室里。
他环视着自己的周围,发现自己的记忆有点模糊。他甚至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来的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令人崩溃的噩梦。
但噩梦终究有一天会醒来,现实却不会在一阵闹钟后伴随着你的精心而消失。
水声还在响……他和里德都忘记了关花洒,现在那些热水已经从浴缸里溢出来,一直流淌到了地上。
加尔文踩着水慢慢地走进浴室然后关掉了水龙头。
血的味道依然很浓,加尔文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双脚浸泡砸淡粉色的热水中。
“呕……”
他的胃部顿时一整翻腾。
“我很抱歉。”
他喃喃地说道,却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梦中的那个小女孩听。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老天……我真的没想到……”
加尔文颓然地坐在了马桶上,他的双脚依然踩在温热的,染着血的热水中。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浴室的镜子。
水蒸气让镜面蒙着一层白色的水雾,可是……
加尔文在镜子上看见了一行字迹。
那字迹是凭空出现的,就在加尔文的注视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逐一浮现在镜面上。就好像有一根隐形的手指正在那镜子前缓慢地写道……
【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