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喂养’,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的话,你说的‘喂养’指的是杀人,然后将其丢进门的后面……”
恍惚间加尔文又一次闻到了那种腐败而阴冷的味道。还有那些梦境中明明都已经快要化为烂肉却依然拥有神智,饱受痛苦折磨的灵魂。
那只是……梦。
加尔文在自己心底说道。
“那些都是被‘门’扭曲了的人……”
然后他听见芙格在他耳边说道。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些年来‘门’变得越来越活跃,而且受到它吸引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在我听来,你的这些话真像是开脱。不管你们杀的是什么人,你们都是在犯罪——”加尔文闭了闭眼睛,然后尝试着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没有哪个自然人有资格审判他人的罪,然后以所谓的正义的名义行杀人的罪恶。”
“我们没有。”芙格说,他忽然笑了笑,虽然此时此刻的他其实并不适合微笑,他的笑容看上去更像是电影中的反派或者是游荡在墓碑之间的食尸鬼。当然,在大部分时候他依然是那个冷静而可靠的英国医生,如果不曾发生过那些事情加尔文可能会将自己心底产生的那种不安感视为神经过敏,但现在的他却不得不因为自己的本能而提高警惕。
有些东西已经破碎了。
在那名自称为“红鹿”的恶魔将这具躯体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加尔文之后,笼罩这个绿眼睛男人脸上的面具已经彻底的消失了。
但加尔文至今为止依然无法真正地看清楚对方。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在沉默与防备之下,某种危险的气息正在孕育。
“并不存在什么‘所谓的正义’,我们之所以杀那些人只是为了让‘门’安分一点,不要打扰到你,就像是你说的,我们本来便是罪人。”
加尔文望向芙格,这才发现后者的眼瞳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冷酷的光。
“我们只是想要保护你,你……你对‘门’拥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
“哦,当然,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红鹿’已经告诉了我这一点。”
加尔文冷漠地打断了芙格。
“不……不止那些。加尔文,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处在愤怒和惊恐之中,我们欺骗了你,而‘他’差点伤害到你。但是这些远非‘门’的全部。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意识到‘门’的全部……它希望你能进到它的内部。”
芙格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因为‘他’,‘门’内那种混沌的欲望也同时会传染到我们身上。那扇‘门’比这世上的任何事物都要更加渴求你。你身上的光芒,你的能量,还有你的灵魂……”
“我不想听这些鬼话……”
“你与它之间有一种强烈的联系。”
芙格的脸在苍白的白炽灯下就像是万圣节的假面。
而他的话语更是低沉如同鬼语。
“里德之所以能够从门中走出来,正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有东西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在那一刻,我相信这个地球上所有拥有特殊体质的人都感觉到了……”
加尔文怔怔地看着芙格,后者的语气正在逐渐变得虚幻。
“是‘你’降临了。加尔文,光之子,伊勒……黑暗与光明,秩序与混乱,这个世界上所有斗争的两方都曾因为你的到来而感到战栗。”
“这真是胡言乱语。”
加尔文说,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我的翅膀只是一种畸形——一种罕见的返祖——”
“你可以否认你的翅膀,但是你无法否认你的力量。”
芙格打断了加尔文,他挺起了自己的胸口好让加尔文再一次看见他胸口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加尔文的身体微微地停滞了一下。
“我不关心这些。我只知道……你们都是一群骗子,一帮变态……该死的……”
加尔文感觉自己的神经似乎已经绷断了。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呢?又是所谓的‘天使’吗?所谓的救世者,所谓的弥赛亚,所谓的……光之子。我背上这对该死的鸡翅膀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亲人,我的童年……”
加尔文的叙述中逐渐染上了一丝细微的哽咽,而他的眼神中逐渐染上了一丝绝望。
“我的一切都被所谓的‘天使’的名头夺走了——我只是一个躯壳,一个承载你们幻想和胡说八道的行尸走肉。我曾经以为,至少你是不一样的,但现在一切都在说明只是我太天真了。你们想渴求的依然只是你们希望的那种长着鸡翅膀冒着白光的天使,至于我……”加尔文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他忽然爆发出一阵讽刺性的狂笑,“我不是天使,芙格,我只是一个被地下诊所的医生养大的废物,一个懦夫,一个失败的酒保。”
他的话头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了下去:“我猜这样的家伙并不符合你们的期待。”
加尔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来。
当他再一次看向芙格的时候他看上去已经冷静了许多。
“我想我们应该分开了,你去找你的天使,我会隐姓埋名过我自己的生活——嘘,不要说我是天使啊拯救者什么的,这种话我都已经听够了。要说特殊的能力,其实很多人都有不是吗?比如说我那个可爱的弟弟,现在那狗屁降临教的圣子,你可以去找他,要知道他可是可以在那么遥远的地方通过心灵控制别人呢。哦,对了,还有你……”
加尔文近乎粗鲁和无礼地戳了戳芙格的胸口。
“其实你也有超能力不是吗?那叫啥什么,催眠还是心灵控制?不要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他妈是脑子进了水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未曾察觉。听着,你,还有那他妈的维吉利,那狗屎里德,都他妈是最恶心的家伙!我之所以会被你们骗得团团转是因为我不曾深究,是我让你们欺骗到了我。但是现在——”
加尔文忽然停下了话,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站了起来。
他越过了芙格企图走下休旅车:“这该死的鬼地方快要让我发疯了……我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废话究竟是在干什么?我想我们就此分开才是最好的决定。”
“不——”
加尔文被人死死地抓住了。
“不要离开我……”
芙格的声音忽然发生了变化,他的音调变得更加急促也更加富有情绪看,原本深沉眼瞳颜色变得更浅,从近乎祖母绿的颜色变为了沙弗莱宝石的色泽。
“维吉利。”加尔文喃喃地低语道。
“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天啊,不要想着离开好吗?加尔文,那个恶心的家伙对你做的一切都……都并非我们的本意。”维吉利急促地冲着加尔文说道,跟一直严格控制着自己不靠近加尔文的芙格不同,维吉利无所顾忌地朝着床边探过来,没有任何人能够忽略掉他脸上的焦急与惊恐,“芙格刚才说的那些只能代表他自己,那些蠢话绝非我的本意。无论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都只想跟你在一起,我,我从最开始就……”
维吉利咬着自己的嘴唇,话音渐弱。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很美。”
“唔,你现在是说的真心话还是……又在骗人?”
加尔文端凝着维吉利的面庞,突兀地开口道。
维吉利的眼睛倏然睁大,他看上去甚至有点儿可怜兮兮,若是任何一个普通人看到他恐怕都会自觉心软,不应该这般打击他的情感。
“我并没有在骗你,当然,我承认我挺擅长骗人的。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骗你——”
“但你跟我说你是一名艺术系的大学生。”加尔文冷淡地说,“但事实上你的年纪都快要当我的父亲了。”
维吉利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我出现时候我就是……大学生。”
翠绿色眼眸的男人咽下一口唾液然后干涩地说道。
“我们对你从未有过任何的恶意,你看,里德甚至割开了自己的胸口,只为了证明他对你的……”
“莫名并且病态的爱和执着。”
没有等维吉利说完话,加尔文便接过了他的话头。
维吉利的眼眶变得微微泛红,瞳孔中弥漫上一层薄薄的水汽。
“加尔文,我们并不想伤害你,我们只是不想吓到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抚摸加尔文的手背。
加尔文猛然擡起手用力地拍开了维吉利,但下一秒钟,他的手被死死地卡在了对方的手掌中。
维吉利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楚楚可怜,甚至有些柔弱的表情。但是他的动作却变得有些……异样。
“你干什么?!”
加尔文发出一声低呼。一股莫名的恐慌蓦然在他身体里膨胀开来。
维吉利抓着他的手,然后低下头去用力地亲吻着他的手背和指缝。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骗你——”
维吉利低低地笑着,他伸出了舌头然后舔着加尔文的指尖。
他的身体在簌簌发抖,但加尔文当然不会认为那是因为害怕。他感觉自己的背上窜上一股凉气,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当他亲眼看见这样的维吉利时候他还是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
“因为我们早就知道你不会喜欢这个。”
维吉利用那种甜腻的声音软软地说道,他的声音与他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真……真是令人作呕。”
加尔文低语道,他将手从维吉利的掌中抽了出来。
维吉利朝着加尔文摊开手。
“而我,我喜欢你现在的眼神。”
他笑嘻嘻地,近乎甜蜜地冲着加尔文说道。
“这是你的真面目?”加尔文用冷淡而警惕的声音说道,他希望自己看上去足够冷静而不要极其对方的施虐心——哦,是的,感谢过去苦难的一切,他现在面对变态时都快变得有经验了。
维吉利偏过头,冲着加尔文抛了一个媚眼。
“不完全是,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想你也不会太想看到我的真正面目……”
在加尔文的记忆中显得活泼和天真的眼眸中闪现出了让人骨髓发冷的乖戾神色,维吉利的嘴唇非常红,而他的微笑在褪去了刻意的伪装后就像是真正的变态者一样邪恶。
加尔文挑起眉头,冲着维吉利冷冷地笑了笑。
“是的,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三流恐怖电影里的拙劣男主角。”
加尔文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缓缓侧过身,然后他猛然将手背到身后,一把抓住了床头的水杯,将杯子里的水泼向了维吉利。
“哇呜——”
维吉利往后退了一步,他用手抹掉了脸上的水滴。
“老天,不愧是我的加尔文。你真是辣得让我心慌意乱。”
他嘀咕道。
“而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一下。”加尔文说道,“叫里德出来——那家伙才是主人格对吗?我真是受够了,所有的事情都让其他人格转述,而你却一直躲在别的人格后面。如果你真的想解释什么的话,你也应该自己面对我——还有,我真他妈后悔救了你——”
“里德正在沉睡。”
带着英国强调的冷淡声音蓦然出现。
坐在加尔文身边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了似乎有些痛苦的神色,在一小段挣扎过后,芙格再一次占据了主导地位。
“抱歉,刚才……维吉利有些过于激动。”
芙格皱着眉头转过身从柜子里取出了手帕,擦拭干净脸上的手帕,带着浓浓的厌恶说道。
“里德他……他很害怕,他不敢面对你,加尔文,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痴迷于你,所以他没有办法承受这一切。”
“哈,没有办法承受?!”
加尔文嘴唇颤抖了一下,然后他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容。
芙格偏过头来深深地凝视着他。
“他害怕失去你,比任何人都怕。”
加尔文嘴角那一丝淡淡的笑容逐渐沾染上冷酷的意味。
“那么,请转告他——他猜得没错,我确实没有办法忍受继续跟你们这帮……犯罪分子……呆在一起了。”加尔文拉长了声音,带着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痛苦冰冷地说道,“我不会留在这里,不会跟你们继续呆在一起。”
“加尔文……”
芙格似乎还想要挽留什么,但打断他的话的是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加尔文直接在床头柜上敲碎了那只玻璃杯,然后在芙格探身过来的瞬间,用碎裂的玻璃杯尖角抵在了芙格的喉头上——
一滴鲜血缓缓地顺着玻璃与皮肤相交的位置滑落下来,最后没入芙格的领口。
“不要跟着我,”加尔文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也不要再企图玩这种人格换来换去的把戏。你曾经……里德曾经在爆炸中救了我,而我也曾救过他,我们算是两清了。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听到了吗?唔,你最好再转告给你身体里的其他伙伴们听一听,因为下一次,如果我再见到你……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后悔的。还记得‘红鹿’说过的那些话吗?他找了那么多‘身体’想来骚扰我,但最终我还是让他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了——”
加尔文的声音绷得很紧并且充满了怒气。
在确定芙格身体一动不动之后,加尔文保持着举着碎玻璃杯的姿势一点一点地朝着休旅车的门口退去。
在暗淡的车灯照射下,加尔文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在玻璃杯破碎的杯口上停顿了一瞬。
那里还沾着一抹鲜红的血迹。
在这一刻,过去与现在仿佛再一次地重叠在了一起。
同样是血,同样是休旅车,同样是逃离。
还有,车外也是同样的黑暗。
冥冥之中,这一切都像是一场轮回,一种被设定好的,无法挣脱的命运……
加尔文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以往与那个绿眼睛男人相伴的画面如同流水般从他的脑海里流淌而过。
“再见,混蛋。”
加尔文很轻的低语道。
然后猛然一个转身,拉开了车门,可就在这个时候……
“抱歉。”
一声低沉的道歉声突兀地在加尔文的耳边响起。
…………
……
“不——放开他——”
粗野的,包含着愤怒和惊恐的声音在乱糟糟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里倏然炸开。
一个男人在办公桌后猛然跳了起来,然后直接从椅子上摔倒了地上。
他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停滞了一刻,但随后另外一个男人走上前来为他解了围。
“老天,你已经几天没睡觉了?艾扎克警官。”
说话的人是乔伊斯,他伸出手将艾扎克从地上扶了起来。他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一直到这一刻,眼前这名经历丰富并且绝称不上胆小的警员依然呼吸急促,脉搏极快,而他的脸上一片铁青毫无血色,显然依旧是吓得不轻。
“噩梦?”
乔伊斯善意地问道。
艾扎克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瞪着他看了许久,仿佛在判断眼前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我梦到了……有些可怕的东西。”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干巴巴地说道,在这句话的末尾他看上去已经面前恢复了正常。
乔伊斯挑了挑眉。
“可以理解,现在我们正在处理的这摊子事可真是——”乔伊斯的语气拉长了一些,他斟酌着那个单词,“简直就是地狱。”
艾扎克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差了,但因为如今在这间办公室里德所有人都有着严重的睡眠不足加精神焦虑的问题,他那极其难看的脸色也被乔伊斯判断为那个噩梦的后遗症。
早在乔伊斯扶起艾扎克的那个瞬间,那之前因为那一声大吼而停顿了片刻的嘈杂人群已经重新恢复到混乱的状态中去。无数的电话,无头苍蝇一般在各资料堆中来回奔走的警员,密密麻麻贴在墙面上的照片和资料,蓝钻石皇冠酒店爆炸案中所剩不多的证物残骸,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在乎禁烟令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抽烟,好靠着那致癌的尼古丁给自己提起精神好碍国可怕的工作强度和心理压力(房间的后侧,有一小块白板上贴满了那些被擡出废墟的,已经被烧成焦炭的残骸,而受害者的家属们依然围绕在这栋建筑的外面,和记者们一起等待着任何可能的消息,偶尔留在室内的人还能听见他们的哭喊声,若有若无,甚至难以判断那究竟鬼魂的哭嚎还是在世之人的悲痛)。
艾扎克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然后他点了点头,赞同了身边那人的说法。
“没错,这确实是地狱……该死的我已经三天没有睡觉了……我怀疑我的脖子快要断了……”
他冲着乔伊斯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假笑。
乔伊斯多看了他一眼,但他十分肯定对方看不出什么来。
“撑住,我们会抓住那家伙的。”
乔伊斯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还带着一丝宽慰。
事实上,从现场的一些难以解释的证据将那名连环杀人犯红鹿与蓝钻石皇冠酒店爆炸案联系到一起时,负责处理这起案件的所有人都被卷入到了疯狂的漩涡中。
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哪怕是曾经面和心不和艾扎克与乔伊斯搭档也不得不开始互相协作。
只不过他们三个人都知道,彼此之间依旧藏着一些小小的秘密不曾分享。
看着那个乔伊斯离开后的高大背影,艾扎克慢吞吞地坐回了他原本的位置。
而当他伸手企图端起桌面上已经冷却许久的咖啡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依然颤抖得像是帕金森患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艾扎克其实并没有对乔伊斯撒谎。
他依然确实做了一个噩梦,而且那个噩梦快要把他吓得够呛——
在那个噩梦中,他梦到了加尔文。
“该死——”
艾扎克光是想到那个噩梦的内容便忍不住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梦……
那个梦是在是太逼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