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累了。”
里德观察着加尔文的面庞然后说道。
“心力交瘁——这些日子你承受得太多了。”他紧接着补充道。
窗外的阳光流泻进来,恰好打在里德的脸上,那金白色的阳光将男人英俊而深邃的脸准确地切割成阴阳两半,在阳光下的那一边面颊宛若大理石一般雪白,镶嵌在眼眶中的瞳孔变成了一种微妙的,近乎透明一般的天青色,但这也让里德那一点漆黑的瞳孔变得格外显眼——那一只眼睛就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眼睛。而浸没在影子中的那一只眼瞳则闪烁着全然不同的幽深墨绿色,沼泽,祖母绿或者是深渊,那一圈绿色显得瑰丽而奇幻,与其说是人类的眼睛倒不如说是神秘的东方国度里用甲壳虫翅膀制成的工艺品。
这是一双无机的,冰冷的眼睛,里头没有任何称得上柔软或美好的情感。
“……”
加尔文倏然睁大了眼睛。
而这就在这一瞬间,里德头来了担忧的视线,之前加尔文看到的那对魔鬼之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加尔文熟悉的那个男人的模样。
事情发生得那么快以至于哪怕是加尔文都有点恍惚,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那幻觉,姑且就这么称呼它吧,让加尔文不由自主的心头微悸。
“也许吧,但我也没办法逃避不是吗?”
加尔文恍恍惚惚地说道。
“我想先去一趟克劳牧师的家,他已经是降临派的高级牧师了,我想他那里应该会有不少我们想要的资料。”加尔文说道。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吹来,竟将桌面上那本之前正在被里德翻看的圣经吹得书页飞舞。一支笔咕噜噜地从圣经旁边朝着桌子边缘滚落。
加尔文无意识地朝着桌面出瞥去,整个人蓦然僵硬。
在那密密麻麻的书页上,有几页上分明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字母——
【跑】
【逃跑】
【它在……消化……伪装……】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皮肤下面仿佛有什么极为阴森和寒冷的东西在蠕动。
那几行字母歪斜扭曲得简直像是托儿所儿童拿到蜡笔后的第一次杰作,字迹很重,有些笔划甚至已经划破了纸面,那微微绽开的划痕覆盖在光滑的书页上,看上去兼职像是某种伤口。
长长的,溃烂的伤口。
【快点逃跑加尔文那是它它在消化我们并且伪装成我们快点逃——】
加尔文真希望自己变得愚蠢一点,或者是不那么敏感。
他一点都不想看清楚那些痛苦而扭曲的字迹所表达出来的意思。
然而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
“加尔文?等等,你的脸色好难看……”
加尔文隐约听见了里德的问话。
一直到那个男人抱住了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身体正在晃动。
“我……”
加尔文转过头凝视着里德……不,应该说“它”的脸。
依旧是那样熟悉的气息,但这一次加尔文已经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伪装之下那异常细微的不对劲。
这并非是里德,而是“红鹿”。
但经历过一次可怕的驱逐后,“红鹿”俨然已经对加尔文的能力心有余悸。“红鹿”变得聪明了,也更加狡猾了。之前的他只是将其余人格挤压到了意识的最底层,但这一次,他选择了吞噬。
吞噬,然后一点一点将那些人格的记忆与特质消化和抽取到自己的假面具上来。
所以加尔文才会在里德身上看到芙格和维吉利还有希斯图的影子。
而这一切,这正是他内心深处对面前男人那隐隐抗拒的来源。
只是短暂的一瞬,加尔文便已经彻底地想清楚了所有的事情。是的,他那愈发变得强烈的直觉仿佛早就在冥冥中意识到了一切,只等着他将那一层淡淡的迷惑掀去。但这并不代表加尔文不会感到迷惑和不安……还有惊恐。
“加尔文?!”
“里德”的表现愈发焦急,他在加尔文的眼前晃了晃手指,企图将加尔文的视线拉回自己的身上。
“我很好。只是有点低血糖。”
加尔文真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他竟然能够佯装镇定,竟然还可以对着“红鹿”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
“真的,就像是你说的那样,这些天来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可是……”
“里德”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朝着自己身后看过去,桌面上那本残破的圣经平摊在那里,破损的纸张上三个鲜红扭曲的字母“逃跑”异常显眼。
在看见“红鹿”发现了那本圣经后,加尔文的神经倏然绷到了极限。
他本能地想要盖住圣经,但“红鹿”却比他更快一步,他先行扣住了那本书,然后微笑着浏览了起来。
“红鹿”的目光划过书页,而加尔文一直死死地看着他。
出乎加尔文意料的是,在看到那些经过无数挣扎才划出来的字迹时,“红鹿”显得异常平淡。
“是这里头有什么东西让你感觉不太好了?抱歉,我应该想到的,你可能并不想接触到这种玩意。”
“红鹿”仿佛也察觉到了之前他与加尔文抢夺圣经时气氛有点微妙,在这一刻他刻意用了一种轻快和讨饶的声调。
加尔文的心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疑惑。
刚才那短暂的互动中他一直都处于高度戒备中,他不会错过“红鹿”的任何表情和情绪,但自始至终,“红鹿”都表现得格外的……平常。
平常得就好像他完全没发现那些泄露出真相的字迹一样。
“在很小的时候,我母亲曾经跟我说过一些圣经故事,那个时候的她可没有发疯到去信仰一个被人凭空造出来的邪教。”
加尔文艰难地说着谎话。
“刚才的我难免有点触景伤情。”
“哦,我真抱歉。”
“红鹿”说道。
加尔文不会错过他眼底的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狐疑。
他可能……真的完全看不见那些字迹。
加尔文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这个念头非常有诱惑力,但另一方面却又因为太美好而让加尔文无法完全相信。是因为其他人格在“红鹿”的体内屏蔽了他对那些字迹的感知?还是“红鹿”只是在为加尔文设下陷阱?
加尔文不想细想下去。
但不管怎么说,他可以确定地是,面前这个不就之前还和他亲密依偎,交换了誓言的男人只是一个怪物,一个伪装者。
而加尔文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配合他继续将这处拙劣的温情戏再一次演下去。
想到“红鹿”之前毫无顾忌对自己进行□□的模样,加尔文条件反射性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红鹿”的“关怀”声便在加尔文的耳边响起。
“你让我有点担心起来了。”
正如加尔文一直在观察“红鹿”一样,“红鹿”也从未将注意力从加尔文身上移开过。
“看,你在发抖。”他补充道。
这家伙已经发现我可能有事情在瞒着他了,加尔文想。
但在表面上,他的伪装已经变得自然起来。
“刚才你有点弄痛我的伤口了……”说到一半的时候,加尔文估计放低了语调作为暗示,他的翅膀在他背后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好吧,若是维吉利回来,我会教训他一顿的。”
“红鹿”的目光滑落在加尔文身上那些斑驳的痕迹上,他的脸颊微红(仿佛真的因此而感到尴尬似的),但随后他便低下头,在加尔文的胳膊上落下了一个亲吻。
“让我提前为他说对不起。”
他说。
那本应该是一个蕴含着脉脉温情的安抚之吻,但发现了他并非里德而是“红鹿”之后,对方嘴唇的触感简直就像是毒蛇的信子一般令加尔文感到一阵恶寒。
加尔文克制着自己的本能将手慢慢抽了回来,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身体从“红鹿”的臂弯里移开。
“我想我们还是得把注意力放置到正事上来,我是说真的,我们要面临的情况并不轻松。”
加尔文状似专心地翻弄着克劳牧师的东西。
截止到这个时间……躺在史密斯房子里的那名牧师恐怕已经彻底死去了吧。按照这个说法,这些东西也已经个可以说得上是遗物了。
加尔文尽量让自己的思绪发散到远方而不是放在他身后的男人身上——这是个保证自己不精神崩溃的好办法。
“咔……”
而不负众望的是,在加尔文的摆弄下,一片钥匙从克劳牧师的皮夹中滚落出来。
就像是要配合这片钥匙一样,在书的另一头,“红鹿”也顺手抽出了克劳牧师塞在公文包里的一些信件。
在那些信件上面,正端正地印着一个地址。
“按照规定,克劳牧师的居住地应该是降临教分配给他的牧师公寓,我一直觉得擅创那里会有点麻烦,毕竟他住的地方很可能也是降临派成员的集体居住地,但是这个……”
“红鹿”朝着加尔文挥了挥手中的信件,讽刺地冷笑了一下:“很显然,我们的克劳牧师并不是那么安分的人。这地址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牧师可以买得起的房子。”
“也不是会用来做牧师公寓地房子。”
加尔文下意识地接过了话头。
话音一落,他便有些恍惚……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与“红鹿”也有这种程度的默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