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分钟后,林希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然后拖着格外沉重而黏腻的身体,他一路上都在努力让自己打起了精神来——跟塔兰的会面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
特别是联想到昨天他那副古怪的模样,林希心中的忧虑更加浓厚了。
而令人感到不安的是,当他从金属舱门外跨入舰长室后,他发现的空气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凝重。
不过是一晚上的功夫,塔兰看上去倒比之前还要更加憔悴了一些。他在说话时不停地细细地抽着鼻子,好像呼吸系统已经出现了一些小问题似的,而他眼睛中那种令人不太舒服的精光却愈发变得尖锐和明亮。林希知道自己这样想大概有些刻薄,然而光是看到这样的塔兰,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血统上的传言——不得不说,塔兰确实会在很多地方让人联想到虫子,而他如今的眼睛格外如此。
他的亲爱的艾丽莎也在舰长室里,这可怜的姑娘看上去无比憔悴,黑眼圈重得像是能挂到她的嘴角两边去。
在艾丽莎的旁边,则沾着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人。安藤静雄,这是个有着与年龄不太相称的娃娃脸的矮个子男人,总是笑容满面的他与林希一样,也是地月联合大学派来的任务辅助人员,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地位要比林希高一级,以及他的研究方向是苏努的动物学。
好吧,原则上来说,安藤是林希的头儿,不过一直以来林希与他相处得都相当不错,毕竟安藤就是那种几乎说不出“不行”的人(林希十分相信就是他这样的性格才会让他被一同打包丢上这该死的飞船进行这该死的任务),很多时候林希甚至会忘记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上下级之分——不过这一刻他倒是很确定,塔兰之所以叫安藤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份关系。
林希的脚掌一踏上舰长室那因为成年累月的摩擦已经磨损成灰色的地板就知道大事不妙。
因为他在看到艾丽莎和安藤时,本能地与那两人对视一眼,然而本应该给他一些提示或者示好的两人如今却愈发显得忧心忡忡,艾丽莎看着他的时一脸凝重,而安藤静雄那种标志性制式笑容也完从那张娃娃脸上消失了。
“林希博士,我想你需要看看这个,然后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紧接着,干涩的,像是某种东西摩擦而发出的声音出现在林希的耳边。
那是塔兰,他甚至都没容许林希进行例行的报道就直接开口说道。
一个被放置在小型透明密封装置中的东西被塔兰小心翼翼地推到了桌子的中央。
密封装置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玻璃胶囊,两端是复杂的金属部件,那上面规律亮起的指示灯证明里头的维生系统正在运转中。
而就在这颗巨大玻璃胶囊的中间,一颗古怪的梭形玩意正安静地浸泡在培养液中。
透过那淡蓝色的培养液,隐约可以见到那玩意蛋白色的半透明薄膜之下,包裹着一层排成一列的细长椭圆形卵状物。
它看上去就像是某种特殊的豆荚。
肉质的,有弹性的——地球上可不会有这种“豆荚”,毕竟地球上那些可爱又美味的豆荚可不会像是他眼前的这种这样,时不时地会微微的律动一下。
林希皱着眉头看着那东西,尤其是那些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弧度轻颤的卵状内核,他不由自主地觉得那“豆荚”看上去有点儿小小的恶心,但仔细想一想,那种奇怪的,仿佛芒草的细刺扎入皮肤一般的恶心感却完没有来由。
比起恶心,更加明显的情感是困惑。
因为林希可以发誓自己之前确实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东西,然而从塔兰甚至是艾丽莎与安藤静雄的表现来看,他们似乎很确定,林希必须要给他们一个解释。
“这是什么?”
林希问道。
他尽量让自己的态度自然一点,以免自己的迷惑给对方以开脱之意。
塔兰锐利的视线瞬间向他刺来。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东西……我确实没有办法给你什么解释。”
林希朝着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地姿势,然后他格外苦恼地开口说道。
“这是你第一次看到它?你保证?”
艾丽莎忽然插嘴道。
“我保证!”
林希从来没有如此真诚过。
“我的部行程都在个人终端里,若是有需要的话你们可以将那些记录彻底检查一遍,我确实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玩意——这么恶心的东西如果我见过一定会有印象的。”
他求救地看着艾丽莎。
艾丽莎在得到他的保证后看上去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塔兰。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塔兰却盯着林希阴森森地开口质问道。
“你能保证你在对那尊苏努星神雕塑进行再密封处理的时候没有任何操作上的失误吗?我重复一遍,没有‘任何’失误或者纰漏——”
“雕塑?”
林希困惑地睁大了眼睛。
哦,对了……
林希想起来了,艾丽莎之前给他的信息里就提到过,他们在那古怪无比的雕塑密封器皿里找到了一些东西。
他当时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他竟然完没想起来。
不过,等等,眼前这不断东西就是他们在那尊苏努雕塑的密封器皿里找到的“东西”?
林希不敢置信地瞪向了玻璃胶囊里的“豆荚”。
那东西有大概十五英寸……也许十六英寸长,无论是蛋白色的外膜还是其中那些卵状物都足够让人影响深刻。
除非林希当时已经瞎了,不然他不可能在密封那尊雕塑时漏掉这玩意。
“我的操作也在任务日志里,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份更加详细的文字简报,但是——我发誓,当时在进行操作的时候我绝对不可能见过它!”
林希斩钉截铁地说道。
“但是它就在那里。”
塔兰毫不留情地说。
“当我们前去对这尊价值连城的雕塑进行真正靠谱的后续处理时,它就出现在那尊雕塑的容器里。若不是我们处理及时,它只差一点就在那些凝胶里窒息而死。”
林希坚持自己从未见过这枚“豆荚”,可从塔兰的态度上来看,他似乎坚定地觉得林希需要为此而负责。
状况就这样陷入了僵持,直到一直很沉默的安藤静雄忽然开口。
“不好意思,其实我有个很小的假设。”
他带着很不好意思的笑容说道。
然后他点了点电子屏,将林希任务日志中截取出来的一段放大。
那是林希在对雕像进行再密封时候的图像资料。
“林希博士之前提到过,他找到的备用容器比原始的密封容器要小,他不得不通过一些比较不太柔和的方式勉强将雕塑放入密封容器之中——”
塔兰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森冷恐怖起来,他瞪向林希的模样就像是想要吃人。
天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尊异星上的雕塑……林希怀疑就算他动了塔兰的女人,这家伙也不会显露出如此明显的恨意。
林希一边想着一边为自己开口辩解道:“当时那玩意都已经开始发黑了,我不得不那么做!”
安藤静雄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可以看出来,当时的苏努雕像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硬化现象……”说到这里,他安抚性地看了林希一样,“其实这是正常的,在苏努,所有的星神雕像也必须保存在特殊的粘液之中,一旦暴露在外界它们很容易出现这种硬化现象,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重新浸泡在液体里,它们就会恢复正常。只不过初次见到硬化现象的人难免会觉得那状态有点严重。我可以理解林希博士当时为了缓解硬化现象而采取的举动,而且我也相信,在那个时候,这枚卵鞘也并没有出现。”
“卵鞘?”
林希诧异地开口问道。
他忍不住擡头看了塔兰和艾丽莎,这两个人的表情都显示出安藤并没有胡言乱语。
林希这下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看到那枚“豆荚”时会身不自在了,毕竟就在昨天他才新发现自己拥有的昆虫恐惧症。
“老天啊……”
林希几乎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好离那一枚卵鞘远一点。
“为什么这里会有卵鞘?这是什么东西的卵鞘?”
他皱着眉头问道。
“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
艾丽莎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不过紧接着安藤接在她之后开口道:“我们这艘船上没有足够的仪器来进行检测,不过就我个人的一点小见解,这应该是一枚苏努星蝶的卵鞘。”
当听到“苏努星蝶”这个单词时,林茂非常细微地打了一个寒颤。
隐约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
一些湿滑的,黑暗的,令人不快的东西。只不过那记忆的片段是如此细碎,在他的脑海里飞快地掠了过去,当他企图努力回想时,大脑中却一片空白。
“……我以为苏努星蝶已经灭绝了?”
林希有点恍惚地说道。
他还记得自己还是个孩童的时候相当喜欢苏努星蝶,他买了好几本关于苏努的百科书企图找到更多的信息,只不过苏努星蝶哪怕是在苏努人里也是格外神秘的存在。
地球人能够知道的只有它非常神圣,是苏努人的精神图腾,本认为是“小星神”而且它的族群已经日益减少,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濒临灭绝。
而等到苏努人开始发疯,那些原本就需要非常细致非常繁琐的照顾的大虫子就死得更快了。
可是现在,安藤却告诉他,太阳神号上竟然还有一枚新鲜的星蝶卵鞘?
“至少就我们所知,是的,现在的苏努星上,所有的苏努星蝶都已经灭绝了,不过我怀疑这么一枚卵鞘应该是更早之前产出的。”安藤一边说话一边点着自己的脑袋。
这下连塔兰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安藤的脸微微涨红:“我是一个苏努迷……好吧,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在很久以前,我隐约记得在一本关于苏努文化的文献上看到过一些记载,苏努人遇到难产的孕妇时,会把她带入神庙中埋到星神的神座之下,那些苏努人坚信这样的处理会让难以生产的婴孩顺利诞生。”
艾丽莎错愕的挑了挑眉头,她很快就想到了什么:“你想说……”
安藤继续说了下去,一旦涉及到他的兴趣他就显得口若悬河了起来:“是的,我们都知道星蝶在好几个世纪之前就遇到了繁殖问题,然而它们对于苏努人来说又是如此尊贵而重要。考虑到这一点,苏努人将那些卵鞘埋入雕像之中企图让其恢复生殖能力也很有可能。”说到这里,安藤同情的看了林希一样,“之前迫降的震动也许让化石雕像上的某些地方松动了,而在林希博士将那一尊雕像重新密封时,原本已经埋入雕像内部的卵鞘滑落了出来。”
说话中,安藤在电子屏上放大了重新密封后的雕像图像,在密封液的浸泡下,那诡异的雕像表面呈现出来的黑色硬化痕迹正在慢慢地变淡。
安藤指了指它尾部一处非常不明显的凹陷处,在那道凹陷的中间,有一道非常浅的裂缝。
“我们之前都以为这是之前容器破裂它掉出来时产生的裂缝,不过我之前仔细观察了一下,很怀疑这里就是卵鞘排出的地方,之前硬化时这里应该会有一个更大一些的口子,只不过现在有了足够多的粘液,这里变得不那么显眼。”
等到安藤静雄的话语落下,舰长室里有了一小段寂静。
“往好里想,这枚星蝶的卵鞘应该还挺值钱的?”
林希眨了眨眼,对着一语不发的塔兰小心地试探道。
他承认自己已经完接受了安藤的说法,虽然这听上去确实有点过于离奇。
不过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可能了。
林希依稀记得很多年前自己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