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医疗室里只有一片寂静。
艾丽莎苍白的脸上带着担忧和震惊,有好几次,她的嘴唇轻颤,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布莱斯猜想她大概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来打破这一刻的沉默。
气氛有些僵硬,布莱斯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开口来挽回局面——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
虽然说,他已经将大部分过去都如实地告诉了艾丽莎,但布莱斯很清楚,他还有很多东西都没有说出来:比如说在科学展览馆中死亡的小妹妹,比如说在寻找林希的过程中濒临崩溃的家庭,比如说那在那一个月……还有之后的那几个月,年幼的布莱斯是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惊恐与自责的。
哦,对了,还有林希回家之后的那些日子,他每天晚上在床上尖叫不已甚至差点儿导致失声的噩梦。
他并不是想要隐瞒什么,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那段极为黑暗的过去对于布莱斯还有整个家庭的创伤都是永恒的,而且那种恐惧与痛苦已经浓重到了无法用语言来概括的程度。
布莱斯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把它彻底掩埋在记忆之下,假装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然而,哪怕在林希接受了催眠并且渐渐将生活拖回了正轨之后,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布莱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那种无理由的不安所侵扰。
当他们野营时,布莱斯会强迫自己相信,林希不曾被任何蚊虫叮咬只是体质的原因。
当林希笑着说他养的那些植株从来不曾有任何病虫害时候,布莱斯会告诉自己,有的人就是比普通人更会摆弄花草。
当布莱斯发现,他们所居住的住宅附近昆虫已经多到引起了专家的注意时,他会自我说服,这只是环境变化引起的生态问题……
布莱斯尽可能地把童年的那个噩梦抛之脑后。
林希就是一个普通人。
布莱斯不断地对自己重复这句话,直到他自己都相信了。
“当初地球上,最为顶尖的科学家们研究林希研究了好几个月,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这足够证明林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他对艾丽莎说。
(但他待在虫蛹里的那个月,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这么多年了,林希也从来没有显示出任何的异样,他没有从手腕中喷出蜘蛛丝在高楼大厦间跳来跳去,他没有长出翅膀,他没有变成超级英雄也没有变成什么拥有黑暗过去的反派……”
(可是他与虫子的关系从来都不同寻常)
“索里安和约翰,他们以为自己直到了一些别人隐藏起来的小秘密,他们只是看到了林希当初遭受到的那场悲剧,但现在……他们企图让林希成为太阳神号的祭品。是的,我们都知道这里出问题了,只是有人愿意面对这一切,而有的人,他们那脆弱的精神没有办法负荷这种压力,他们不想接受现实那就是我们这些倒霉鬼可能会被永远地留在这里——所以他们一定要找出一个罪魁祸首出来,这样一来,他们所有的恐惧和仇恨就能发泄出去,发泄在林希身上!他们觉得只要解决了他,一切都会变得安然无恙,我们也不会死,我们会找到回家的坐标——
布莱斯不由自主地越说越快,直到艾丽莎不得不提高嗓音打断了他。
“布莱斯,不会的!”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我们现在是在太阳神号上,这是一艘太空飞船——而不是远古时期用木头和金属拼出来的古董帆船。我们总会想办法度过这一切的。”
艾丽莎打量着布莱斯,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然后轻声地安抚道。
“……”
布莱斯擡起头呆呆地凝视着艾丽莎苍白的脸,几秒钟之后,他颓然地松下了肩膀,然后他捂住了自己的脸。
“抱歉,艾丽莎。”他说,“我最近……确实有些压力太大了。而且,你知道的,我真的很担心那些人对林希做些什么,我害怕他们伤害到他……”
“我们会保护好他的,亲爱的,我相信我们能做到。
她走了过去,重新给了布莱斯一个拥抱。
尽管在她心底,她的那种直觉——或者说,她对未来的预感,正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尖叫。
厄运快要来了。
厄运……已经在这艘船上了。
……
几天后——
温室。
“砰——”
有东西砸在了玻璃上。
林希的手微微一抖,几滴原液被寄了出来,试管里的原本清澈透明的淡蓝色瞬间变成了浑浊的黄褐色,而在反应完成之前,他手边的仪器立刻就开始了报警,空气栽培用的雾化营养液立显示出配比失败的红灯。
“……”
林希盯着自己手头的失败作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顺手关掉了正在报警的仪器,冷笑着回过了头。
“一号”就趴在培养槽的玻璃墙壁上,它冲着林希抖了抖翅膀,红色的斑点显示出它的怒气,而它之前砸向玻璃的那颗小石头就落在它的身体下方。
它一定是听到了仪器的报警声,在林希回过头来的时候,它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摆出了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要再这样做了,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这一点都不有趣”
林希丢下了手中的活,重重地踩着步子来到了玻璃槽的前面,然后他看着“一号”,皱着眉头严厉地说道。
那是一张有些狰狞的脸——好吧,哪怕是地球上那些无害的昆虫的头部,一旦放大到这种程度,看上去也会显得格外的狰狞。
而星蝶本身也不是那种可爱的虫子。
“我昨天已经跟你讨论过这个问题了——打搅我的工作对你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林希对着“一号”嚷嚷道。
这段时间,“一号”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长大了。
它现在的体长已经接近一米,身体表面覆盖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宛若珍珠一般梦幻而迷离的美妙虹光,它的触须开始变得更加卷曲,顶端长出了细细的触毛,而它的那对豆豆眼,也已经有了复眼发育痕迹。
甚至就连他身上的骨板也因为它的快速成长而脱落过一次了,那些脱落下来的碎屑被林希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并且存放在了特殊的盒子里——星蝶是一种太过于罕见的生物,它身上脱落下来的所有东西都将会是珍贵的研究资料。
不过林希在经历了惨痛的实际体验后,才发现了一件事:无论他企图对“一号”脱落下来的东西做什么,他都必须小心一点,至少,他绝不能当着那只小虫子的面收集这些脱落物。
不然的话,他就会在第二天走进那尊大型昆虫培养槽时,被脱落下来的虫蜕碎片砸到头。那玩意简直重到超乎常理,林希很怀疑自己没有被砸到满头血已经耗尽了上帝对他的最后一点爱意。
哦,对了,接下来还得跟“一号”道谢,不然那它便会开始例行的闹别扭。
林希发誓,自己在踏上太阳神号之前,哪怕是在最荒诞的设想中也不曾预料到自己会三天两头地与一只巨大的昆虫吵架然后和好,紧接着再吵架。
人类永远都不可能搞清楚一只外星虫子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每到这个时候,灵犀都会努力在心底宽慰着自己,
除了身形渐长之外,“一号”那对富有弹性且颜色千变万化的翅膀更是已经宽大到足够把一个成年男人包裹进去——林希知道这一点,自然是因为“一号”已经在他身上尝试过这样的行为。
这让这只小虫子得到了一个重重的拍打和严厉的呵斥。
“一号”对此显得相当恼怒,但它的这些小脾气,跟它与林希的最大矛盾比起来又不算什么了。
“滋滋……滋……”
“一号”擡起头,它的口器颤动着,然后发出了一长串含糊的嘟囔声。
“不,不行。”
虽然并不明白“一号”究竟在说什么,不过林希是可以敏锐地猜出“一号”的意思——那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毕竟“一号”的情绪其实相当外露,而它的翅膀更是让它所有的小心思都一览无余。
面对这只外星昆虫的抱怨,林希挑了挑眉然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你已经不是当初那只小虫子了,看看你现在的体型,我的生活舱室里可没办法容纳下你。”
林希皱着眉头对“一号”说道。
当然,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就算“一号”还是当初的体型,他也不会允许这样一只虫子继续逗留在他的生活舱室里。
毕竟,太阳神号上现在已经有够多关于他和虫子的传言了。
“滋滋……”
到第无数次完一致的回答后,“一号”始恼怒地拍打起了自己的翅膀。
而看到它的这幅模样,林希开始像个看着自己哭闹不休的孩子的单身父亲那样,控制不住地开始叹气。
没错,这就是这几天以来他与“一号”之间的那个根本矛盾。
自从“一号”发现自己必须独自呆在温室里的大型昆虫培养槽之后,它就开始闹起了脾气想要回到林希原来的生活舱室中去。林希很怀疑,大概是因为“一号”是在那里诞生的,所以它似乎把那里当成了类似于巢穴的地方,不然的话,真的很难解释“一号”对那个狭小逼仄空间的眷恋,要知道,在安藤教授留下来的笔记上明明记载着星蝶偏好的生存环境——宽阔,阴凉,干燥,幽静,以及堆满珠宝或者金币。
从最后这一点上来看,星蝶与地球上的西方龙确实有着相似之处。
而林希的生活舱室里,所有的条件都与记载中的恰恰相反。
所以如今林希只在自己的舱室里留下了那枚尚未完孵化掉所有虫卵的卵鞘,而“一号”,他希望给它更好的生存环境。
“嘿,听着,我知道你大概会觉得不安,因为你忽然之间被转移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但是……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等回到地球之后,我想你会有一个完美的生存环境,那可能会让你感觉放松一点……”
林希原本只是想要说服“一号”冷静一点,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他干脆怔怔看着眼前的玻璃槽然后陷入了沉默。
回到地球。
他在脑海里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心渐渐冰冷下去。
在最开始的时候,船上的人对于回到地球都抱有很大的希望,这是自然的——迁跃失败是一个严重的事故,但既然他们的飞船没有爆炸也没有严重的人员伤亡,这个事故就不是致命的。
更何况太阳神号虽然老旧却在秘密执行政府的任务,它的补给远比那些扣扣索索的私人飞船宽裕得多。只要能够重新算出坐标然后找到迁跃门,他们终究还是会得救的。
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飞船上的长官们也一直在引导船员们这么想。
但现在,哪怕再愚蠢的人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测量员夜以继日地对比着星图,放飞空间探测器,检查从太空中传回来地数据……但他们自始至终没有找到他们降落的这颗星球的坐标,更不要说找到回去的迁跃门。
死亡的预感沉重地挂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船上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恶劣。
林希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有的时候,恐慌和绝望并不是人类的理智可以控制的,更何况,因为布莱斯和艾丽莎的缘故,林希本来就知道得比普通船员更多……
异变。
虫子。
还有已经逐渐开始的离奇死亡。
有的时候,林希都想学着那些越来越不像话的勘探队员,肆无忌惮地摄取酒精和药物,因为只有彻底麻痹掉自己的思绪之后,他才可以把那些令人窒息的事情抛之脑后……
“滋滋……滋?”
一阵细微的低鸣从玻璃槽的那一头传来,林希猛然回神,这才发现贴在幕墙另一面的“一号”一改之前发脾气的模样,反而变得温顺起来。它的翅膀重新变成了那种林夕喜欢的颜色,绚烂多彩而美妙,镶嵌在那张狰狞虫脸上的红色的复眼一直在凝视着他,甚至可以看出一些类似于“担忧”的情绪来。
“哒——”
“一号”擡起自己的前肢,轻轻地在玻璃的那一边敲击了一下。
它的红眼睛缓慢地闪烁着。
林希不由微微一怔。
“一号”又敲了敲玻璃。
它的外形现在看上去是那样恐怖,但是它的动作却富有人性,甚至还有一点点莫名的熟悉感。
林希过了好久才意识到,“一号”正在模仿他之前的行为。
在“一号”还没有变得如此庞大时,林希偶尔也会伸手轻轻抚摸它的头部和背部,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这个行为可以很好地安抚这只小虫子的情绪。
而现在,“一号”也打算用同样的行为来安慰他,只不过隔着厚厚的玻璃幕墙,“一号”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用自己那布满细刺的前肢尖端轻轻地敲击着玻璃。
林希知道,“一号”是察觉到了他的低落心情,因此才会忽然转变态度。
这让林希原本异常沉重的心情稍微轻松了那么一点。
“谢谢。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他隔着玻璃幕墙,在“一号”的头部轻轻抚了抚,“……当然,如果你能够更听话一点,我会更开心的。”
他说。
林希倒是不知道“一号”有没有听懂他的这句话,但不管怎么说,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小虫子确实表现得比以往安静许多。
这几乎都要让林希感到不习惯了,有好几次,他会在工作中不由自主地回过头然后打量着“一号”,后者一直安安静静地栖息在树枝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林希看。
那种目光偶尔甚至会让林希感到深沉,而且还充满了探究。如果不是“一号”在大多数时候表现得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安藤博士留下来那本笔记也明确表示了,星蝶虽然极其聪明,但它的聪明与高智商终究还是有一个极限。哪怕是最聪明的星蝶,它们也就是人类孩童水平的智商(毕竟以星蝶那过于强悍的身体来看,大自然也不需要它们耗费太多能量在智商),林希几乎都要觉得,在“一号”身体里居住着一个异常成熟聪慧的灵魂。
“滴——滴——滴——”
仪器又一次报警了。
林希打了一个激灵后回过神来,他挫败地看着面前的试剂后骂了一句脏话。
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然会这样心神不宁,调配试剂已经失败了许多次,根本就是在浪费原本就为库存不多的原材料。
“算了!”
林希颓然地揉了揉鼻子,小声对自己嘟囔了一声。
紧接着他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打算放弃今天的工作任务,回自己的房间里好好休息一下。
就在他打算离开温室时,林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么……明天见。”
林希回过头,望向背后的昆虫玻璃槽说道。
“一号”冲着他挥动了一下翅膀,然后便安静地从玻璃上飞到了那些丰容用的苏努树枝上,它开始默不作声地继续编织起自己那淡金色的巢穴。自从它的体型开始变大,他辛苦编织的巢穴就总是跟不上他的体型。
林希简直都要不适应这样的“一号”了,要知道,在今天之前,每次他离开温室都是一场战争。此时此刻他也把神经绷得很紧——得按照以往的经验,每次他离开温室就会迎来“一号”的大吵大闹。
结果一直到林希离开,“一号”始终乖巧,没有做出任何让人头痛的事情。
……这样一来,反倒是林希自己觉得忐忑不安,心里也很没底了。
“一号”也许只是变成成熟了。
林希对自己说。
所以它才会变得那么乖巧听话。
可是,林希越是这么安慰自己,心底就越是不安——他思考了很久也没有发现那种不安的来源。
也正是因为林希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他完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上了几个高大的年轻男人。
几个男人穿着橘红色的勘探服,证明了他们的身份,他们基本上都是勘探队员,也有一两名佣兵。
他们都很瘦,皮肤惨白,血管在淡青色的皮肤下面显得异常明显,他们的眼睛周围有一圈类似于过敏似的红斑,这跟摄入了过多酒精还有那种含有不明成分的食料袋有关。
而跟之前在餐厅里把林希一行人吓得不轻那些已经开始变异了的同伴不一样,这些男人的眼神并不涣散,反而像是野性十足的动物一样,闪烁着诡异的精光。
而他们走动的时候,身上衣服的布料被坠得直直往下滑,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从他们的口袋里传了出来——那是他们带在自己身上的武器。
他们的表情有一种病态的亢奋,看向林希的视线里充满了恶意。
如果马克或者是索里安在这里,他们会很容易就辨认出,这些跟在林希背后的家伙,都是当初跟约翰·布朗森最为亲密的几个人。
毕竟,在遇到迁跃失败这种级别的重大事故后,总有那么几个人会因为惊慌失措而把那些信誓旦旦的鬼话听到心里去——
就跟布莱斯跟艾丽莎说的那样,他们企图把这种无力感和恐慌完归结到另外一个“有罪之人”的身上。
而现在,约翰·布朗森那恐怖而不明原因的死亡,将有些人内心的黑暗彻底催发了出来。
林希很快就意识到了身后那些人的存在,大概是因为那些家伙现在的精神状态也很难做到隐藏自己脚步的缘故。
背对着那些人,林希仔细辨别着身后的动静,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有一种想要逃跑地冲动,但借由余光打量了一下身后的那些人,林希很快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那些人就像是看见了兔子的野狗一样,一旦他开始逃跑就表示了他的示弱,而那样只会让这些男人的疯狂彻底燃烧起来。
所以林希只是保持着原有的步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地朝着布莱斯的医疗室的方向走过去。
只不过他并没有如愿跑到医疗室,他被那些人逼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死胡同里,身后不远处是已经被锁死的气闸房,非常吵闹。
“嘿,林希博士,请等一等……”
他听到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来。
一滴冷汗顺着林希的脖颈滑落,他有意无意地走到了一个l形状的走廊转弯处,这才缓慢地转过身,同时,他也走廊的两边墙壁挡住了他的后颈和背部。
“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他擡起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看向那几个人。
那些人呈扇形围住了他。
“我们需要你替我们解释一些事情。”
站在最前面并且说话的那个人倒不是勘探队员而是一名佣兵。
他的个头几乎快要抵到走廊的顶部,胳膊上的肌肉块块鼓起,手指上满是枪茧。
那是一个跟英俊这个词相差甚远的男人,当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脸部肌肉就像是神经失调了一样总是在不停地轻微抽搐。
“解释什么?”
林希冷淡地问道。
“解释约翰老头的死。”
佣兵直勾勾地盯着林希然后说道。
“是你带着虫子杀了他对吗?”
在他身旁,另外一个男人激动地嚷嚷了起来。
“我不明白你们究竟在说什么……约翰·布朗森的死因不是还没有查出来吗?”
林希说。
他的心跳有些快,掌心微微潮湿。
他当然是害怕的,因为他从面前这些人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理性——这证明他根本没法跟他们用道理来沟通——更糟糕的是,这些人身上弥漫着一股暴虐的情绪。
他们只是在找借口进行一些血腥而暴力的事,林希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就发现了这一点。
“检查的人是你最亲爱的哥哥……在这艘船上作威作福的人则是你哥哥的女朋友……”
对方怨毒地对着林希说道。
“不会有答案的,所有人都知道。”
另外一个人口齿不清地附和。
“一定是你,之前约翰老头就说过,他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你们希望我说些什么呢?既然你们已经在心底为我定了罪。”
林希冷冷地说道。
在假装平静的与这些人纠缠的同时,他的手轻轻的朝着自己的手腕碰触过去几处按下通讯键,
他还没有来得及联系上布莱斯,那名佣兵就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想着耍花样,你这只恶魔。”
佣兵的声音提高了。
在那一瞬间,林希就知道自己犯错了,事态一下子就变得糟糕了起来。
“不要让他反抗,说不定他会杀了我们,就像是他杀了老约翰那样!”
有几个人亢奋而恐惧地大叫起来——
在他们的心里,林希确实就像是那名老人之前说的那样,不再是人类,而是把所有厄运带给太阳神号的魔鬼。
老约翰用他自己的死亡证明了这一点。
“放手!”
林希挣扎了起来,他努力睁开了最开始抓住他的佣兵,然后朝着之前就看好的间隙冲了出去,但围绕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他们都有着一股古怪的怪力。
林希只冲出去几米远就被那些人强行拉了回去。
“不——”
林希叫了起来,但有人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浓郁的酒臭和食料袋的怪味瞬间填满了林希的整个鼻腔,他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我们得杀了他。”
他听到有人在他身边与同伴亢奋地交谈。
“约翰老头说过,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活下来——”
“我们应该在哪里动手?我觉得我们动作得快点,不然他可能会想办法招来那些虫子,他会杀了我们就像是他之前杀了乔一样。我亲眼看见他把那些虫子放进那两个可怜鬼的身体里……”
林希不敢置信地往一边扭过头去,他差点因此而弄伤自己的脖子。
他狠狠地瞪着那些人,而且他可以肯定,在虫子袭击飞船时,这几个家伙绝没有在医疗室内。
这些人已经彻底的疯了。
林希想。
那些食料袋也许不仅仅是改变了他们的身体,也降低了他们的智商。
这些白痴们很可能真的为了约翰·布朗森之前放出来的那些流言直接杀了自己。
“唔唔……唔……”
林希恐慌极了。
他的身体被好几个人按在了地上,口鼻都被牢牢捂住,而剧烈的挣扎让他身体有些缺氧。
恍惚中,眼前的场景似乎与记忆最深处的某些画面重复了起来。
林希的神智一下子就变得模糊了起来。
而那名佣兵在发现林希挣扎一下子减弱之后,立刻就骑在了林希的身上,他的一只手卡在林希的脖子上,另外一只手高高的举起,手中拿着一把匕首。
林希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和生理性地眼泪渗入他的眼睛,让他完看不清面前男人的面目。
他等待着即将到来地剧痛。
但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秒,佣兵手中的匕首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这是……什么味道……”
佣兵闻到了一股味道。
他这辈子也没有闻过如此美妙的香味。
仿佛连脑子也要融化一般的香气就是从他身体下方那个“魔鬼”的身上传来的。
哦,老约翰确实没有说错。
佣兵盯着林希的脸然后想道。
这种味道绝不是人类的味道,他——
男人的思维在这一刻倏然开始溃散。
一个念头随着灌入他鼻腔的香气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属于我的
在人类那飞快的闪念中,围绕在佣兵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而扭曲。
他可以听见自己剧烈到心跳还有他的同伴们的呼喝。
他可以看到那些压制在“祂”身上的那些手。
他闻到了人类的汗味,轻微的血液的味道,还有那种特殊的“物质”的味道。
周边所有细微的信息都在同一时间汇集在他的脑海里。
而那些声音,那些味道……都让佣兵想要发疯。
这是属于我的
那个念头又开始在他的思维中跳跃。
那是一场清晰而明确的指令,佣兵完没有办法抵抗。
这是属于我的这是属于我的这是属于我的——
而且很快,他的脑子里再也剩不下别的任何东西了。
“萨姆,你在犹豫什么?杀了这个恶魔!然后我们就都可以回去了!”
“如果你害怕的可以我来……”
“萨姆,动手!”
……
其他人在看到名为萨姆的佣兵那短暂凝滞之后,立刻就变得焦躁起来。
食料袋里的某些成分确实让他们变得如同野狗般容易亢奋。
但同样的,他们那日渐降低的智商也让他们难以对萨姆做出来的事情做出敏锐的反应。
“砰——”
是拳头碰触到肉体时发出的沉闷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才是那种类似于野兽一般的声音,从佣兵的喉咙里低沉地挤了出来。
他从林希的身上跳了起来,用手抓住身边最近的那个人的头发,他拽着那个人的头颅撞到了墙上,金属的墙面上顿时出现了一块血痕。
萨姆抓住的那个男人一声不吭就晕了过去。
在就第一名受害者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碰触到地面,萨姆已经轻松地抓住了自己的第二名受害者。
他用力地用拳头撞击着那个倒霉蛋的太阳穴,直到对方的身体也因为昏迷而瘫软下去才松手。
暗红色的鲜血顺着他手中那名勘探队员的鼻孔与嘴角缓缓流了下来。
之前还簇拥在林希身边的勘探队员们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了不对劲,他们带着那种做梦一样的表情看着萨姆。
“你干什么……萨姆……你干了什么……”
有人喊道。
“是我的……”
佣兵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朝着那些人走了过去。
没有花多少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倒下了——他们大部分都已经昏迷了过去,小部分虽然保持着神智,却都被暴力相对,揍得不轻,完失去了行动力,只能蜷缩在地板上小声呜咽个不停。
“嗬……嗬嗬……好……好乖……听……话……”
做完这一切之后,萨姆才含糊地嘟囔着,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望向林希。
林希早在事情发生的一开始便已经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此时他正紧紧地靠着墙角的金属墙壁,脸色惨白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萨姆朝着他走过来。
“我……好……”
他的嘴唇翕合,口齿不清地对林希说道。他伸出手,缓慢地抚摸着林希的脸颊。
然后他慢慢地朝着林希俯身过来,鼻翼抽动着,深深地吸着气。
只差一点,他甚至就要碰到林希了——而从他如今的状态来看,那对于林希来说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林希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从身后抽出手。
一把维修用的舱外多功能锤被他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然后用力地敲向男人的后颈。
锤子落在那个人身上时候甚至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萨姆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在几分钟前还如同野兽一般对其他人暴力相对的男人,如今压根就没有多做反抗,立刻倒在了地上。
林希在原地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惊恐,用脚尖踢了踢萨姆。
男人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他确实已经失去了意识。
一直到这个时候,林希才紧紧地抱着锤子,踉跄了一下往后退去。他依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慢慢下滑。
那把锤子是林希在第一名受害者倒下之后,手忙脚乱从对方的工具袋里拿出来的。
而现在,也只有它能够让林希冷静一点。
也许是因为之前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带来的后遗症,林希只觉得自己的脖子火辣辣的疼,喉咙似乎已经肿了起来,这让他呼吸变得格外困难,做动作时候也颤抖得像是一名帕金森病人深呼吸。
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林希用自己抖个不停的手指艰难地按下了通讯器。
“嘿,布莱斯——”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视野有点儿模糊,“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林希?”
通讯投影中的布莱斯在看到林希如今的模样后瞬间就跳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
林希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笑容大概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坏消息是,刚才有人想要袭击我。”林希浑浑噩噩地说了下去,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那个已经昏迷的佣兵身上,“好消息是,这些人现在都失去了意识,而我还活着。”
“什么——”
真糟糕。
林希在心里想。
他已经尽力了,但布莱斯看上去还是快要被吓疯了。
而且……
“抱歉,布莱斯……我……”
我可能要晕倒了。
林希抱着那把锤子,没有来得及说完这句话,便直接闭上了眼睛,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