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开始的那几秒艾伦最开始甚至并没有意识到那紧紧拥抱着他的男人究竟是谁。
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对方的结实而修长的双臂紧紧地束缚了地面与男人胸口之间的空隙之中,男人的拥抱是那么用力,用力到仿佛想要将艾伦整个人都直接碾碎然后糅进自己的身体里。
“艾伦……艾伦……”
一直到那个男人又一次地开始热忱地呼唤起艾伦的名字,艾伦才凭借着昔日的记忆,勉强地辨认出男人的真实身份。
“雷蒙德?”
艾伦不敢置信地擡头看着对方,喃喃开口道。
只不过几天没有见面而已,但雷蒙德的模样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艾伦分明还记得自己与雷蒙德上一次那是实在说不上美好的见面。那家伙在艾伦的记忆中明明就是一只类人型的怪物,有着奇怪的畸变的身体和可怖的容貌。
但现在,这个正死死抱着艾伦不肯放手的,确实一名英俊而高大的年轻人。
艾伦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人,他总觉得自己快要意识错乱了——是的,艾伦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那个男人的脸上找到属于雷蒙德的轮廓,但即便是这样,那个男人对于艾伦依旧是如此陌生。
这简直太荒谬了,艾伦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发出了不可思议地嘀咕。
这就是雷蒙德,他可以肯定这一点,但……他给艾伦的感觉却像是雷蒙德的某个亲戚而非他本人。
艾伦一直到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之所以会产生那种奇妙的感觉,是因为雷蒙德在时间囊泡里经历的那种身体畸变。那种畸变在拉长了雷蒙德的四肢与身体时,也或多或少地改变了雷蒙德面部骨骼的比例。同时,他那新生的皮肤依然呈现出一种堪称病态的惨白。雷蒙德的发色似乎也因为时间囊泡中的侵蚀而产生了奇怪的改变,艾伦注意到他那原本光裸的头皮上如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发茬,但在过去,雷蒙德头发不过是普通的金棕色,其中夹杂着一缕一缕显眼的深褐色,而现在他新生的头发看上去却是一种色素淡到近乎银色的白金发色。甚至就连雷蒙德的虹膜都发生了显著的褪色改变,在雷蒙德眼球中那令人感到害怕的充血褪去之后,艾伦看见的是一双奇妙的银蓝色的眼睛,过淡的虹膜颜色让他漆黑的瞳孔看上去只有细细的一点,若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来看,雷蒙德现在的眼神多少透露着些许难以表述的非人感。
但不管怎么说,不幸中的万幸大概在于,发生在雷蒙德容貌上的改变是往好的方向倾斜的: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艾伦还是不得不说,现在的雷蒙德看上去似乎比艾伦记忆中那名暴力且愚蠢的雄性Alpha更加英俊了一些。
又或者……我们可以说,现在的雷蒙德看上去,更加符合艾伦内心深处对Alpha的审美一些。
“艾伦,我的艾伦……我想你!”
雷蒙德·莫克姆并没有在意自己容貌上的变化带给艾伦的惊慌。
在最开始抱住了艾伦之后,他就像是八爪鱼一样运用自己超乎常人的修长肢体,死死地缠住了艾伦。
“放开我——雷蒙德!”
艾伦挣扎了起来,但他越是挣扎,雷蒙德就越是条件反射一般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如果我放开艾伦……艾伦会逃跑,不是吗?”
雷蒙德一字一句格外认真地说道。
那话语听起来甚至带着些许奇妙的轻佻,但他在面对艾伦时展露的笑容里,却带着一种只有孩童才可能拥有的特殊稚气与直率。
只不过认识这种稚气同时也让雷蒙德看上去更加奇怪了——特别是考虑到雷蒙德·莫克姆几分钟之前在病房里制造的混乱,他那因为神志不清,心智受损而展露出来的开朗笑容里甚至透着些许奇妙的恐怖感。
艾伦几乎是用尽了自己一切力气才勉强用撑起自己的手肘,从地上半坐起来。
他越过雷蒙德肩头,看了一眼病房内部,那里头简直就像是被龙卷风袭击过。
有好几名身穿医疗服的人员和士兵模样的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如果不是他们时不时发出来的痛苦呻·吟,几乎很难判断出他们的生死。
至于最开始逃出病房的那名年轻士兵,看上去更是已经被吓得失了魂。
“雷,雷蒙德……莫克姆……上校……请,请放开艾伦·莫克姆先生……请不要伤害他!”
年轻的士兵结结巴巴地冲着雷蒙德喊道,无论是从他的声音还是他的表情都能看出来,他依然处于受惊过度的状态。
年轻人那副可怜的模样甚至让艾伦产生了一丝淡淡的好奇——在他进入病房后的短短一小段时间里,雷蒙德究竟是做了什么才把这可怜的年轻人吓成这副模样。
“艾伦·莫克姆先生!”
“请小心,雷蒙德上校之前正处于狂躁状态……哦,天啊,他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安静下来了……”
“谢天谢地,是你,艾伦·莫克姆先生……咳咳……你终于来了!雷蒙德上校一直在申请与你见面——”
……
从病房内部传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艾伦警惕地看过去,看到那几名倒下的医疗官和士兵似乎终于缓了一口气。他们踢开了散落在地上的一系列仪器与金属部件,勉勉强强地爬出病房的。
而他们的话语多少也解答了一些艾伦的疑问。
“感谢上帝,艾伦·莫克姆先生,你来了!雷蒙德上校一直都非常想见到你,甚至就连镇定剂都没有办法安抚留他的情绪,反而让他陷入到了狂乱的状态中……我们一直在企图让他安静下来,但是失败了。”
精疲力竭的医疗官,还有那些临危受命而来的士兵相互支撑着来到了门口,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已经去了半条命一样,在看到艾伦出现时,所有人都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反倒是忽然间接收到如此多人的目光后,被雷蒙德死死缠住的艾伦愈发感到了不自在。
“接下来我要这么做?”
艾伦木着脸,看着那名医疗官问道。
那名医疗官看了看病房——虽然说几乎所有的仪器都已经被毁,但至少治疗床还是完整的。
“请说服雷蒙德上校回到病房里去,他现在依然还处于……处于治疗阶段。”
那名医疗官说道。
只不过当他说到“治疗”时,艾伦总觉得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而且在说话间。那名医护人员一直在不停地偷瞄雷蒙德。他借着雷蒙德正背对着他的机会,冲着艾伦做了个手势——艾伦看到了他手中的针剂,他大概能猜出来那大概是麻醉剂。只不过那针管看上去实在有些太粗了,粗得仿佛那针麻醉剂是用于大象或者克隆活体恐龙,而非是一个刚刚才从死亡的深渊爬出来,并且已经休眠了一百多年的地球军人。
艾伦很容易就明白了医疗官那无声的沟通,他打算趁着雷蒙德不注意,为其注射麻醉剂,好让这棘手的病人能早点回到那该死的病床上去。
在这个时候,雷蒙德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艾伦身上,而且,他的心智退化,如今的状态更接近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医疗官的提议本应是万无一失才对,可艾伦却在看到医疗官擡手的一刹那,感到了一种心悸般的不安。
那种过于不详的预感让他感到后颈泛起一层细微的刺痛感。
“不——”
艾伦下意识地开口,喝止了医疗官的行为。
而此时……就连艾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医疗官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奇怪地看着艾伦。
“我会把雷蒙德带回去的。”
艾伦干巴巴地冲着医疗官补充道。
【不,不要对这家伙动手,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
……
艾伦对于差一点儿就发生了的事情并没有概念,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
在那名医疗官无奈地放下手中的镇定剂后,之前还紧迫得让他感到心悸的不安一瞬间就消失了。
但也许是巧合的缘故,几乎就在艾伦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雷蒙德忽然侧过头,将嘴唇的贴在他的耳边,发出了一声快活的笑声。
“我没有生病。”
雷蒙德冲着艾伦说道。
“……但我会听艾伦的话。”
他又补充道,语气中似乎带着淡淡的委屈。
“松开我,然后让回到病房去好吗,雷蒙德。”
艾伦愣怔了片刻,随即干巴巴地冲着雷蒙德说道。
雷蒙德立刻就皱起了脸。
“我不喜欢……”
这个高大的,古怪的男人缓缓地说道,仿佛正在努力研究该如何表述自己的想法。
“我不喜欢病房,因为没有艾伦。”
他说。
雷蒙德语气中直白的失落与伤感,让艾伦愈发感到有些不自在。
“我会陪你回到病房去,怎么样?
就连艾伦自己也不曾意识到,在雷蒙德如同小孩一般的抱怨与行动中,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像是哄小孩一般哄着雷蒙德。
至于雷蒙德——这个让整个基地的医疗队都感到压力万分的古怪病人,在艾伦面前时候也总是显得格外乖巧。
就比如说现在这样,在听到艾伦的话语之后,雷蒙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发出了几声含糊的嘟呢
“好,我听艾伦的话。”
他说道。
艾伦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秒,艾伦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轻,随即整个人便直接浮在了空中。
“雷蒙德——”
艾伦惊叫着,下意识地抱住了雷蒙德的脖子。
随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雷蒙德直接抱了起来。
雷蒙德的忽然动作,让在场所有人的精神都倏然绷紧。
艾伦听到了好几声惊呼,但……最终没有人对雷蒙德出手。
雷蒙德那泛着奇妙银色的眼睛转了一圈,那奇怪的,癫狂的目光让除了艾伦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由背后微微发寒。就在所有人都开始不自觉地提防起雷蒙德接下来可能的疯狂时候,雷蒙德那张古怪的白色面庞上,却浮现出了一丝格外心满意足的笑容。
“艾伦……”
雷蒙德微笑着,就那样抱着艾伦,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的病房。
之前与艾伦沟通过的那名医疗官,还有那名明显是艾伦曾经的歌迷的士兵,则是紧跟在雷蒙的身后,企图进入病房。
但是,那两人甚至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二步,雷蒙德就像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然转过头来严厉地瞪着他们。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骇人的光芒。
一种恐怖的,几乎让人连站都无法站稳的信息素倏然充斥着整个空间。这种甚至连萨基尔都无法承受的信息素一瞬间就让整片区域内除了艾伦之外的人全部失去了力气。
那名士兵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就那样喘息着,涨红了脸直接跌到在了地上。
而本应该不受影响的Beta医疗官,也感到呼吸困难,他不得不踉跄着后退,才勉强能够站稳。
只有艾伦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只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小喷嚏。也正是这个喷嚏让他慢了半拍才察觉到其他人发出的动静,艾伦本能地扭过头,企图搞清楚自己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砰——”
可下一秒钟,沉重的金属门就在艾伦的眼前砰然关闭了——雷蒙德在艾伦回头之前就已经伸出手,用力地砸向了控制着金属门的控制面板。
控制面板的表面立刻就碎裂了,随后是一连串细小的爆裂声,还有些许火星飞溅了出来。
【警告,控制中枢受损!】
【警告,控制中枢受损!】
【警告,A001号门已离线】
……
【已锁死】
急促的警报声响起来,随后在那破裂的控制面板上,浮现出了这样一行字样。
现在,艾伦彻彻底底地被困在了一间密闭的房间里……跟他的丈夫,雷蒙德·莫克姆一起。
“……”
艾伦不敢置信地看着雷蒙德的举措,还有那瞬间损毁的控制面板和金属门。
就在这一瞬间,雷蒙德的动作是如此的行云流水,事情的发展也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就好像一切都在雷蒙德的计划之中一样。
这可实在不像是一个心智受损,智力严重退化的人可以做出来的事情。
一切早有预谋。
这个想法让艾伦的心脏狂跳起来,恐惧感宛若电流窜过他的脊椎,他的身体一瞬间僵直了。雷蒙德似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艾伦的改变,他低下头,冲着艾伦咧开了了嘴。
“我讨厌……讨厌很多人……跟我,和艾伦,在一起……我只想和艾伦两个人……在一起……”
他努力地冲着艾伦解释道。
紧接着他用力地揽了揽艾伦,把艾伦抱紧了一些。
“别害怕,艾伦。”
他说。
艾伦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雷蒙德,就像是名侦探在研究自己的嫌疑犯。但无论他怎么看,雷蒙德都显得是那样正常——他表现得跟其他人告诉艾伦的一模一样,他的心智停留在了一个相当童稚的阶段,记忆和精神都相当混乱,就连脾气都变得不受控制。
而艾伦在刚才那一刹那从雷蒙德身上察觉到的那种狡猾与凶狠,似乎真的只是错觉而已。
“艾伦?你不开心吗?”
察觉到艾伦的目光,雷蒙德也定睛凝视着艾伦,他担忧不已地看着艾伦,眼神中闪动着不安。
“……”
艾伦没有开口说话。
凭借着惊人的听力,艾伦依然可以听见如今意外锁死的舱门外传来了些许骚动,但很快那骚动就平息了下来。
有人到来了,并且立刻就控制了局面。
接下来没有过多久,艾伦就毫不意外地听见,病房里的通讯装置响起来。
一个有些慌张的声音从装置中传了出来……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艾伦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是那名之前差点被雷蒙德打死的医疗官。
“这里是雅各布·菲克……艾伦·莫克姆先生,我们之前见过面。”
那人说道。
“……我们已经了解了目前的状况,现在恳请你留在雷蒙德·莫克姆上校的身边。我们观察到,当你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会变得相当平静。希望你不要因为现在的状况而产生任何惊慌情绪。”
艾伦挑了挑眉,他已经可以听出来,当初病房里发生的事情也对那该死的灰眼睛——不对,那位雅各布先生造成了莫大的心理阴影。
他并没有理会雅各布,但雅各布似乎也不在乎,他继续说道。
“请不要在意病房门的故障,我们很快就会解决这个问题,在这之前,恳请你安抚好雷蒙德上校的情绪,我们十分感激你的帮助。”
还是跟之前一样,雅各布说话时总是显得彬彬有礼,似乎十分礼貌且善解人意的样子。
但他越是摆出这种态度,艾伦就越是感到有些恶心。
谢天谢地,那人似乎也在惧怕着雷蒙德(哪怕那家伙压根就不在房内),在单方面地与艾伦“沟通”完毕之后就立刻挂断了通讯器。
不然的话,艾伦真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与那家伙吵起来。
要知道,今天与雷蒙德的意外见面还有意外接触,已经快要耗尽艾伦的全部自我控制力了。
“艾伦……不高兴?”
就在这时,雷蒙德忽然探过头凑到了艾伦的面前,那张雪白的脸一下子就占据了艾伦的全部视野。
他的目光灼热而率真,直接打断了艾伦的思绪。
艾伦下意识地企图后退,后脑勺却被雷蒙德手掌给按住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被雷蒙德放在了病床上。
反倒是雷蒙德本人,却直接拉过了一台已经卧倒在地的金属仪器,在床边抱着膝盖坐了下来。
他的双手搁在床边,而他的下巴则直接放在了手背上。
而他专注的目光简直就像是无形的小锥子一般落在艾伦的身上,几乎让艾伦能够感觉到隐隐的刺痛。
“我总是在想艾伦……艾伦总是在想别人……”
雷蒙德嘟囔道,他哀怨地叹着气,然后抱怨起来。
不得不说,这一次见面,雷蒙德的说话熟练度都提升了许多,虽然在很多时候他的措辞组句听上去依然幼稚且愚蠢,但偶尔有那么几句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某个恋爱中的少女在抱怨自己的爱人。
而每当艾伦听到这种成熟的说话方式,他的神经都会一瞬间绷紧到极限。
幸好,雷蒙德能够流利说出来的也只有那么一两句话。
“我一直都很想……很想跟你见面。”
雷蒙德继续说道,他委屈地盯着艾伦,恳求着艾伦的回应。
“……”
艾伦凝视着自己面前这格外陌生又格外熟悉的男人,那种奇妙的分裂感又一次出现了……
他总觉得自己在隐约间,似乎正在受到雷蒙德的控制,他的本能中有一部分正在叫嚣着恐惧以及警惕,而另一方面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接纳这样的雷蒙德。
一切都太奇怪了。
艾伦总觉得自己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格外不对劲。
“你想要干什么?”
良久之后,艾伦板着脸开口问道。
“你究竟是在假装自己是个白痴……还是你真的……”艾伦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间觉得自己的问题简直蠢得令人想哭。
雷蒙德表现得却格外坦然——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出来艾伦的怀疑与质问。
“我只需要艾伦。
雷蒙德快乐地说道。
话音落下之后,他忽然往前一俯身,整个人就贴向了艾伦。
“我喜欢艾伦,艾伦也喜欢我……我忘记了很多事,但是我记得……艾伦是伴侣……”
说话间,雷蒙德笨拙地将嘴唇贴向了艾伦的脸颊。
这种毫无预兆的亲密,让艾伦猛然打了个激灵。
他差点儿从床上跳下去,但却被雷蒙德一把抓住了。
男人的手臂简直就像是某种怪物的触手一般,湿润,冰冷,而强壮。
艾伦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摄食者捕猎到的小动物,转眼间就重新落入了雷蒙德的怀抱。
“该死——放开我——”
来自于许久之前的恶劣记忆一瞬间与这一刻重叠了起来。
艾伦的抵抗一瞬间转为了拼死挣扎。
他有些失去理智地用力踢向雷蒙德。
在潜意识里,艾伦并不觉得自己的挣扎会有什么用——还在三年前时,作为Omega的他在面对Alpha的雷蒙德时就总是很难打过对方,更不要说,在经历了诡异转变后的雷蒙德如今还拥有那难以解释的怪力。
可是就在艾伦这么想的同时,雷蒙德整个人就被艾伦一下子踢了出去。
“砰……”
雷蒙德重重地跌下了床,他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格外沉重的撞击声。
然后艾伦便听见了一声满是痛楚的哀鸣。
这下艾伦不由一愣……他可没预料到自己竟然会给雷蒙德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雷蒙德?”
艾伦震惊地看向雷蒙德。
那个全身惨白的高大男人如今正跌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仰着头震惊地看着艾伦……
光从表情上来看,雷蒙德似乎完全没想过艾伦竟然真的会那样用力地攻击他。
“好痛,艾伦……你弄疼我了……”
在于艾伦视线交汇地一瞬间,雷蒙德抽噎了一下……然后,他竟然就那样呜咽了起来。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艾伦目瞪口呆地看着逐渐从呜咽转为大声哭泣的雷蒙德,总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什么奇怪的噩梦之中。
他警惕地看着雷蒙德,企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些伪装的痕迹。
但他很快就发现,那并非是雷蒙德的演戏,而是十分真情实感的痛哭。
这家伙可是雷蒙德——
艾伦不停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但那种奇怪的,让他异常不安的愧疚感,还是不受控制地涌现了出来。
“你……你……你还好吗?”
艾伦结结巴巴地问道。
“很痛。”
雷蒙德立刻停下自己的哭泣,然后擤着鼻子对艾伦呜咽道。
艾伦有些紧张地望向自己之前踢到雷蒙德的地方。
“嗯?”
随后,艾伦眉头微微皱起。
之前并没有在意所以从来没有察觉,但现在一旦注意起来,就可以看到,在雷蒙德宽大的病号服之下,透出了某个金属部件模糊的轮廓。
艾伦爬下了病床靠近了雷蒙德,然后他伸出手,掀开了雷蒙德的病号服。
“这是——”
艾伦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
几道银色的金属环,正牢牢地扣在雷蒙德四肢与躯干上。
虽然看上去并不显眼,甚至强行解释也能解释成是某种金属装饰品,但艾伦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
那是只针对某些关系到重案却没有确切证据无法定罪的嫌疑犯才会使用的电击禁锢器。
在大部分的时候,这些普普通通的金属环看上去相当无害,它们甚至可以隐藏在正常的衣衫之下,让外人难以察觉。
但它们一旦运行,带给使用者的可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这种特质的紧固器自带定位功能以及电击惩罚功能。一旦佩戴者做出任何在设定动作之外的举动,禁锢器就会自发激活,并且释放电击……
如果佩戴者只是在无意间轻微违规,那么禁锢器的电击尚且可以维持在“提醒”的程度。
但是如果放任不管,执意与其对抗的话,其释放的电流将会给佩戴者带来剧烈的痛苦。
梅瑟·帕斯摩尔,他的老师因为他的狂热粉丝的刺杀身亡之后,艾伦曾经不得不佩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禁锢器。
当然,当时的他,还有着作为巨星的身份,再加上一直以来梅瑟对他的庇护尚未完全消失……那些人自始至终都不敢真的启动禁锢器地电击功能。
但佩戴这种东西所带来的屈辱感,一直到很久以后依然会带给艾伦沉重而黑暗的噩梦。
艾伦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在雷蒙德·莫克姆的身上看到这种东西。
明明所有人都告诉他,雷蒙德·莫克姆是地球联盟的英雄。
雷蒙德·莫克姆是极其重要的人。
雷蒙德·莫克姆掌握着可以挽救人类文明的重要信息。
可现在……们竟然在雷蒙德的身上带上了禁锢器。
没有什么会比这更加糟糕的了……
艾伦颤抖着抚向雷蒙德的手臂。
雷蒙德的眼睫上还点缀着晶莹地泪珠,在艾伦的指尖碰触到他时候,他重重地打了一个激灵。
这一幕落在艾伦的眼里,让他完全无法控制地感受到了……心疼。
即便是在最荒谬的梦境里,艾伦也不曾想过这一幕。
他竟然会因为雷蒙德·莫克姆而感到心疼。
雷蒙德·莫克姆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适宜佩戴禁锢器的人。
——如果是普通人,佩戴禁锢器违规后,最初的电击所带来的痛苦一定会让他们变得安份起来,可雷蒙德显然是一个意外。
是的,雷蒙德确实会感到疼痛,毕竟就在刚才,他因为艾伦的攻击而疼到呜咽。可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疼痛却并不能控制他的行为。
在艾伦不曾出现的这段日子里,心智退化后的他,已经数次表现出极端暴力的违规行为。禁锢器自发运作,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
而那种剧烈的痛苦却并不能让雷蒙德停下来,他那已经严重受损的心智和已经崩溃的精神,让他完全不可能接受这样的驯化。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艾伦掀开雷蒙德的衣襟后,他看到的场面会是如此可怖。
禁锢器强烈的电流甚至在雷蒙德的皮肤表面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黑斑……其中一些烧焦的皮肉在之前的动作中直接绽开,露出了内里新鲜的血肉,殷红的鲜血从深色的伤口中缓缓的渗出。
更加让艾伦难以忍受的是,雷蒙德身上还有许多取样造成的伤口。
艾伦震惊到完全无法言语。
“你流血了……这些人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他小声地说道,仿佛声音再大一点就会伤害到雷蒙德。
雷蒙德身体瑟缩了一下,随后他低下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
只不过对比起艾伦的凝重,雷蒙德本身看上去却并没有太在乎那些伤口——他直接擡起手肘,伸出了长长的舌头,然后舔掉了那些渗出的鲜血。
“不要伤心……艾伦……”
他观察着艾伦的脸色,迅速地收敛了自己的眼泪,然后轻轻地回应道。
艾伦的脸色相当难看,也许是这一点吓到了雷蒙德。
他眨了眨眼睛,坠下一滴泪珠。
艾伦的呼吸一滞。
雷蒙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好了自己的衣襟。
“艾伦……其实也不是很疼……”
他冲着艾伦说道,却并没有明确地回应艾伦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艾伦原本是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可越是企图压制,他内心的怒火就燃得越是旺盛。
他猛然转过头,直接对准了通讯器。
“你们究竟对雷蒙德做了什么”
他质问道。
通讯设施里没有回应。
但艾伦知道,一定有人在话筒的另一边听着自己与雷蒙德之间的对话,也一定有人正在偷偷地窥视着他们。
所以,他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次。
“告诉我,你们究竟对雷蒙德做了什么?!”
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回应。
“……请冷静一点,艾伦·莫克姆先生。你所看到的所有痕迹,都来源于正规并且合理的医学治疗手段,雷蒙德·莫克姆上校在之前的事故中,身体产生了一系列特殊的改变,我们不得不在他身上进行了一些取样和试验,好确定他的身体状况……”
“那么禁锢器呢?你们该如何解释?!”
“我们并没有想到禁锢器会给雷蒙德上校造成如此大的伤害,我们的初衷只是希望他能够更加配合我们的治疗……”
如果说之前的艾伦内心的怒火只是一朵火焰的话,那么现在这火焰已经彻底地燃烧成了汹涌的山火。
艾伦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雷蒙德·莫克姆遭遇到的事情气到全身发抖。
他简直不明白军事基地的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艾伦很清楚,如果那些人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医疗,他们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采样和试验变得舒适而细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残忍,粗鲁,狰狞。
按照这些人的说法,雷蒙德·莫克姆明明是探寻真相的重要人物,他们用尽一切企图让雷蒙德回忆起当初发生的事情,可是他们现在对待雷蒙德的手段,却跟对待一只牲畜没有什么区别。
“雷蒙德·莫克姆是一个人,而不是你们用来做实验的小白鼠!”
艾伦吼道。
“请冷静一点,艾伦,莫克姆先生,让我强调一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治愈您的伴侣……”
对方的话在这一瞬间点醒艾伦。
短暂的停顿后,艾伦压低了声音,但他的语气也愈发变得低沉凶狠。
“是的……我怎么忘了。我是雷蒙德莫克姆的伴侣,我会直接向联盟军事协会提出申诉,你们正在虐待我的伴侣。”
艾伦硬邦邦地说道。
果不其然,在他这句话落下之后,雅各布的气势一瞬间变得虚弱起来。
“……我们很抱歉,艾伦,等到病房的舱门修好之后,我们将会与你进行详细的会谈,我想,在会谈之后你应该能理解我们的做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
对方敷衍的话语让艾伦愈发感到烦闷不堪。
“你最好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们……嘶……会……嘶嘶……”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通讯器里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断断续续,并且十分不稳,听上去,基地的通讯设施似乎又一次受到了线路干扰,艾伦只能听见几声模糊的呼唤,紧接着,那烦人的通讯器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声音。
艾伦和雷蒙德如今所在的病房终于又一次的陷入了宁静。
艾伦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心情好不容易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然后忽然间回过神:似乎安静地有些不太像话。
一道灼热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转过身之后,艾伦正好对上雷蒙德直勾勾的视线。
艾伦:“……”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艾伦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他因为雷蒙德·莫克姆而跟天女座军事基地的人对峙,而且,他还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自己是雷蒙德的伴侣。
哪怕是在三年前,自己与雷蒙德还在婚姻期间,艾伦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承认过这一点。
但现在,如今这个守在他身后的,心智受损,外形畸变的雷蒙德,却让他承认了这件事。
一时之间,艾伦的心情简直复杂到了极点。
“艾伦……”
注意到艾伦的视线之后,雷蒙德一下子就坐好了。
跟之前相比起来,他显得格外安静且乖巧。
也许是因为察觉到了艾伦此时的自我厌恶还有难以解释的复杂心绪,雷蒙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性地盖在了艾伦的手背上。
停顿了几秒钟后,发现艾伦没有制止他,他轻轻地用自己的指甲挠了挠艾伦的手背。
这是一个微妙的举动。
比起欲望来,这个小动作更像是小孩子之间稚嫩的试探。
艾伦皱起了眉头,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拍开雷蒙德的手,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动作,雷蒙德就像是已经知晓了艾伦的想法。
他立刻收回了手,然后仰着头,盯着艾伦,露出了有些悲伤的表情。
“艾伦……你正在为我难过,对吗”
雷蒙德问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垂下了眼帘,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丝泫然若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