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感谢了那名墨西哥人,虽然他已经疲惫于解释自己与芒斯特并不是那种关系了。
可是,芒斯特现在毕竟长着一张色情录影带男星的脸!
还有它那该死的胸肌!
即使是一名喋喋不休的墨西哥人也不愿意相信他和芒斯特真的不是那种关系——他还送了兰德一枚彩虹旗的徽章作为纪念,又或者,作为鼓励。
“……”
兰德最终放弃了无谓的辩解。
他接过了那枚徽章,随手递给了芒斯特,后者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明亮的光芒——这当然是一个比喻句,但是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芒斯特的愉快。
它的眼睑还残留着红肿(新长出来的皮肤简直是该死的娇弱),但是眼睛却像是上等的宝石一样闪动着光辉,它深深地凝视着副驾驶座上的兰德,缠绕在它身上的那种消沉全然被得到礼物的快乐给淹没了。
那名墨西哥人从后视镜上看到了芒斯特的笑脸。
不得不说,即使腿脚行动不便,这名高大的银发青年也英俊得让人侧目……他又忍不住看了看因为疲惫而显得憔悴,有一些心不在焉的兰德。
他看上去对那名青年有一些冷漠,但是在得到什么东西后,他递给另外那人的动作是如此顺理成章,在偶尔的对视中,墨西哥人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一对情侣之间弥漫着一种妥帖的温情。
这其实有那么一些奇怪,因为通常来说,他只在一些结婚超过二十年的老夫妻身上感受过这种温情——由长时间的互相磨合和对彼此的爱意所孕育出来的浓郁的感情。
一对恩爱的情侣。
他再一次在心里给芒斯特和兰德盖上印章。
在87号公路前行了大约两百公里后,好心的司机接到了一名同伴的电话。
“……设卡?老天,我以为他们只打算折磨一下堪萨斯的居民……我可不觉得一名恐怖分子会想要呆在那种小地方……好吧,我会尝试着绕路……”
他浑然没有意识到,身边的黑发青年因为他从电话里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整个人都因为紧张而僵硬了。
“我很抱歉,伙计,你们之前说要去哪儿来着?我的同伴告诉我前面警方在设卡,查一些可疑人物什么的……估计还是那狗屁堪萨斯恐怖分子的事儿,前面堵车堵得很厉害,我得再下一个路口转弯,从另外一个入口进城,你们不介意吧?”
挂掉电话后,他随意地嘟囔道。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顺风车乘客却出乎意料地表示,他们可以在下个路口前下车。
“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兰德说,“但是我们预定了那家橡树旅店,它恰好就在那个路口上,我想我们不得不忍受堵车了——如果我们能足够幸运找到下一班顺风车的话。”
他对那名墨西哥人解释道。
他表现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演技,笑容疲惫却温柔,目光在说道那间子虚乌有的“橡树旅店”的时候异常确定。
“我在这条路可来回开了好几十遍,我可没注意到那儿有橡树旅店……你们确定……”墨西哥人嘀咕道。
“我们很确定,它只是有那么一些隐蔽,不过很有特色,我和芒……我的伴侣,都很喜欢那儿。”
兰德朝着对方镇定地点了点头。
很难解释不是情侣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在同一家旅店呆上很多次,兰德这一次坦率地“承认”了自己与芒斯特的情侣关系。
他们最终顺利地打消了那名墨西哥人的疑虑,在那个路口前下了车。
当然,没有什么橡树旅店,没有什么下一趟顺风车。
兰德推着芒斯特沿着一条小路走了两个小时。
月亮从灰色的破出丝线一般的银光,从小路两边的树叶之间投射在沉默的两人身上。
兰德感到疲惫和忧虑,他脑中一刻不停地思考着接下来他应该要做的事情。
他一直都像是一只老鼠一般,被臭烘烘的狗——那些莫名其妙的深白的人——追得到处乱跑。但是这种状况并不应该继续下去,兰德想,他得有一个目标,一个目的地,就比如说……
芒斯特的尾巴不小心从毯子下面露了一小块出来,月光照射在那蓝色的鳞片上反射出了朦胧的光泽。
像是珠宝一样的光泽……从起球的毯子和吱吱呀呀的轮椅缝隙中露出来。
兰德感到自己的呼吸一顿。
一条美丽的人鱼……芒斯特现在的模样可以让兰德毫无心理障碍地这样称呼它。
那么美丽,那么梦幻,如同童话故事里的主角,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大海。”
他忽然开口,喃喃地说道。
“什么?”
芒斯特擡起头,用那种信赖和纯真的目光注视着兰德,它的眼睛如此清澈见底,只要一想到它或许会因为深白的试验而遭受哪怕一点点痛苦,兰德就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收紧了。
“你应该去大海。”
兰德对芒斯特说。
他是在海边找到芒斯特的,广袤无垠的大海可以让芒斯特轻而易举地从深白的围捕中逃离,而它的生理构造证明它最适合生活的地方是深水之中……
“大海?是小美人鱼住的‘大海’对吗?”芒斯特显得有些迷茫,它已经不记得最开始自己呆的那一片又咸又深的水域了,从它有记忆开始,它住的地方是客厅里的鱼缸,“如果兰德觉得我应该去……我会去的,无论兰德你去哪里,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在一起?
兰德因为那个单词而微微一愣,一种酸涩从心脏的位置弥漫开来。
哦,不,不是“一起”,会回到大海之中的人,只有你,芒斯特……
兰德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对着兴致勃勃的芒斯特冷酷地说道。
——兰德从未忘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他亲手杀了罗杰斯。
他也绝对不会回避自己的罪恶,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兰德清楚地规划了自己的未来。
他应该呆的地方是监狱。
……但是最终,兰德只是对芒斯特苦涩地微笑。
“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的,那里食物很多,也没有那么多人类……”
兰德喃喃自语地说道,目光凝结在了小路黑暗的尽头……
Vol2
在一段漫长的行走之后,兰德和芒斯特最终抵达了一处住宅区,兰德目光茫然地在这块区域盘旋着,眉头越皱越紧。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公路旁边应该有的是类似卡车司机们呆着的小镇,那样的话他可以避人耳目地找到一处或者两处不怎么认真查看证件的旅馆。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显然已经许久都没有接触过现在的城市规划。现在在他眼前的小区道路很干净,别墅和别墅之间隔着精心整理过的草坪和篱笆,一些房子的车道上停着车,福特和丰田以及其他……
看上去应该是某个中等阶级的住宅小区。
在这种时候,绝大多数的房子里的灯都熄灭了。
道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兰德推着轮椅时的沙沙声。兰德已经很疲惫了,他的行李放在了芒斯特的膝盖上,但是他自己的脚掌和脚跟都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兰德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他需要休息,而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依然不敢按照芒斯特说的,让它从轮椅上下来——哪怕那样速度会变快很多。
有那么一会儿,兰德对自己的判断错误感到了恼火,但是更多的是疲惫。
他很困,而且很累,急需休息。
而在一个路口的右拐处,兰德看到了一栋被漆成奶油色的两层别墅。
在门口和窗口都贴着塑料纸,那些透明的塑料在月光下簌簌抖动如同幽灵,在门口杂乱的草坪上,兰德看到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待售”,字迹底下是一行电话号码:223-8721。
兰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回过头看了看周围,依然是那种中产阶级小区里特有的死气沉沉的静谧,待售房子旁边未能很好打理的灌木在夜风中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看样子我们找到一个休息的地方了。”
兰德对芒斯特说道。
他推着它来到了后门。
兰德已经做好打算,用什么东西撬开门锁了,然而当他触摸到门把手的时候,他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如果他没有像是今晚这样疲惫,他或许会变得更加警醒一点,但是他已经长途跋涉了许久,饱受惊吓而且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变成了一碗混沌的玉米粥。
于是兰德只是单纯地把这认为是房产经纪的一个粗心的失误,然后他让芒斯特在门外稍等,自己打开了那扇门,然后走了进去。
黑暗的房间里弥漫着油漆和胶水的气味。
但是兰德感动地看到了地板上堆积着纸箱和大量的泡沫,只需要稍微休整一下,兰德相信自己能给他和芒斯特都弄出一张舒适的简易床来。
但是当他靠近那堆泡沫的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高大的黑人出现在了那里。
“你他妈想干什么?”
他的衣着破烂,散发着馊味,在泡沫的另一边,放着酒瓶和剩比萨、炖小牛肉以及面包……杂乱的食物种类显示它们的来源很有可能是垃圾桶。
这是一个流浪汉。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这有些说不通,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这栋待售的房子吸引的无家可归者,并不仅仅只有兰德……
“抱歉,我没有看到你——”
兰德从未真正地接触过他们,他被对方那种粗鲁的态度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企图解释。
但是他并不知道,对于他面前的这位来说,他的忽然闯入已经足够让他做出过激的反应了。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路——”
兰德的声音戛然而止。
伴随着一声剧痛,一根木棒狠狠地砸到了他的后脑处。
在倒下的那极短暂的一瞬间,他恍惚看见,在房间的阴影处还有另外一个人……
“约翰,他看上去不像是‘公牛’的人。”
流浪者的同伴,另外一名拾荒者颤抖着丢下了手中的木棍,他紧张地瞪着倒在地上的兰德,然后说道。
“鬼才在乎那个!我们现在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在哪里!别忘了我们偷了‘公牛’多少货,他简直发了疯,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每个路口都设上关卡的……”
这是两位同样倒霉的被追逐者。
约翰和他的小兄弟,哦,当然,他们也是拾荒者,只不过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他们一直负责为名为“公牛”的毒品头子运毒。然后,有一天,他们忽然就那么鬼迷心窍……为什么他们不自己顺一点走呢?他们已经受够了每次十五美金的超低运输费了,要知道,他们直肠里的货,哪怕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儿都是这个价的十倍。
所以他们偷了一些货出来,但是不那么走运的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每一个高速路口和普通公路口,都被人莫名地设下了关卡。
饱受惊吓的他们几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公牛”的可怕措施,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那名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毒贩竟然又如此大的能力——他们简直快要被吓破胆了。
于是,在兰德出现的那一瞬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他们本能地发起了攻击。
“可是,约翰……哦,老天,我们该不会弄死他了吧……‘公牛’手下没有白人,我还是觉得……”
胆小的同伴战战兢兢地蹲下去,将手指伸向了兰德的鼻子。
“啪——”
一声微弱的水声。
同伴感到自己的手指上,莫名地滴下了一滴温热的液体。
“这是?”
他有些困惑地将手拿了回来,眯着眼睛望向了自己的手指。
那是一种奇怪的,散发着水腥味的粘液。
“老天,这可真是太恶心了。”
他忍耐不住嘀咕道,然后擡起头看向约翰。
约翰看上去很奇怪——下一刻,他这样想道。
那名如同黑炭一般有着深黑皮肤和高大身材的男人,就像是发作了癫痫一般,忽然翻着白眼,一只手指向天花板,面部表情扭曲。
“那——那——那——”
他结结巴巴的,重复着那个单词,却好像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一样。
“约翰?你怎么了?”
他的同伴显得十分的困惑,过了几秒钟后,他才慢慢地顺着约翰手指的方向擡起了头。
……
“救——”
他本能地张开嘴,想要尖叫。
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喊叫,却直接被飚如他喉管的触手直接截断了。
温热,猩红的液体喷泉一般狂飙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约翰动脉处喷出的血——同伴自己的血液是一样。
他踉跄着转了一个圈,企图用手挡住伤口。
但是更多的触手从天花板上直接射了下来。
一张精美绝伦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残酷的血红之光。
这是那名拾荒者在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