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剧烈地喘息着,一点点睁开了泪眼朦胧的眼睛。
他正躺在地上。
一个男生正气喘吁吁地压在他的身上,一只手卡着他的双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还抵在他的唇边。一张纸面具斜斜挂在他的侧脸,边缘已经有不少之前李秀疯狂挣扎时无意间撕扯出来的裂缝和毛边。
“方……方干安?”
李秀盯着自己上方那张熟悉的面孔看了好一会儿,沙哑地低喃出声。
方干安原本还是满脸紧张地盯着李秀,仿佛还在忌惮着李秀什么。
直到听到这一声呼唤,他才猛然长松一口气,整个人瞬间泄了力道,覆在了李秀身上。
“我艹,你醒来,你他妈终于醒来了……”
方干安一口气说了好几声脏话。
“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吓死了,李秀,我真的,我艹……命真的快交代给你了……”
这么过啦好几秒钟,曾经的校霸才隐约觉得不太对。李秀喊了他那一声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出别的声音了。
“喂,阿秀,你别吓我,你该不会还没有醒来吧?”
方干安声音都开始发抖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李秀的脸,发现少年此时皮肤冰凉。
“阿秀?回个话啊小祖宗你别吓我——”
正当方干安惊疑不定确定李秀情况时,后者接下来的动作让他差点没魂飞魄散。
李秀竟然直接伸手就掀开了他的衣服。
少年的手指微凉,指腹却意外的柔软,他就那样探手伸进方干安的下摆,用一种近乎粗鲁的方式胡乱从他的侧腰摸到了下腹部。
方干安呼吸一下子变得异常急促,整个人就像是中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僵在了原地。
“阿,阿秀,那个,等等,等等等等——”
脑子就像是烧开了的水壶开始噗嗤噗嗤往外蒸汽,明知道此刻情况明显不对,方干安却慢了好多拍才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抓李秀的手腕。
“你,你别乱摸,等下,靠——”
而如此简单的一件事,这时候做起来竟然格外艰难。
方干安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被人摸一把就全身发软的时候。
幸好,方干安脑袋即将爆掉的前一刻,李秀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方干安身上寻找的东西。
“真的是你……。”
李秀死死勾着方干安腰间的红绳,在摸到了那个熟悉的,被自己亲手系上去的绳结之后,他终于放下心来,软倒在了方干安的怀里。
“呜……方干安……你不是校霸吗……呜呜……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啊……”
感受着男生滚烫的体温,李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那样无比丢脸地抱着方干安哭了起来。
“对,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来晚了,你先别哭啊……”
方干安战战兢兢地抱着怀里颤抖不已的瘦弱少年,只恨自己之前一直走酷哥路线从来不屑于学那些哄人手段,这时候对着已经吓到精神崩溃的李秀,就只能干着急其他啥都不会做。
好在李秀的失态只持续了很短一会儿。哭了几声之后,积累的恐惧不安随着眼泪流出体外,李秀也渐渐恢复了应有的平静。
他注意到自己和方干安周围一片昏暗,黑暗浓得就像是实质的墙,层层叠叠笼罩着他们。两人之间照明所用的唯一光线,全靠一支搁在地上火光摇曳的白蜡烛提供。
那支蜡烛瞅着很普通,已经燃烧了快一半了,蜡油不断流淌在底部堆积成了一团灰褐色的蜡块。
奇妙的是它的火苗,那火苗又细又长,火苗顶端隐约泛着一点青绿色,以至于它发散出来的光也是微微泛绿的。
这里的空气也非常浑浊,透着一股浓浓的土腥味。
李秀的嘴里现在溢满了血腥味,隐隐约约的刺痛传来,提醒着他舌尖上有伤口。李秀终于想起来,在自己刚才脱离幻境时,方干安把手探进自己的口中,并不是真的要拔了他舌头,而是用什么东西在他舌尖钉了一下。
也正是在那之后,李秀才终于清醒过来。
“那个,你疼吗?没事吧?徐老师说必须要给你放掉舌尖血才能把你从幻境中拖出来。”
方干安一直观察着李秀,这时候连忙慌慌张张地解释了起来。
“徐老师?徐老师他来了吗?等等,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李秀定了定神,连忙询问起情况来。
方干安神色紧绷,他把李秀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地上取过了蜡烛牢牢握在手中。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男生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开口道:“这件事说起来有点麻烦,阿秀你是被鬼迷了眼所以带到这里来了。总之,阿秀你先别怕,无论看到什么都别怕也别乱跑,我们时间不多,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接到李秀电话的时候,方干安正在医院。
他那名义上的亲爹满脑子绷带,正躺在病床上对他破口大骂。律师也被叫过来了,据说是方成科这回终于下定了决心,快跟方干安解除父子关系。
当然,类似的事情之前就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所以当时方干安并没有太在意——一来是因为法律其实并不支持断绝亲生父子之间的父子关系,二来是因为方干安很清楚,自己这位亲爱的老爸根本不可能舍得他母亲的钱。
虽然,就连方干安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已经住到精神病院的亲妈到底是多有钱,能让方成科都这样了依然流着口水不舍得放手。
……
结果就在他翘着二郎腿坐在特护病房沙发上神游天外时,他接到了那通电话。
尽管方干安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学校,可是,等他赶到时李秀还是失踪了。
那是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失踪。
根据学校的监控显示,李秀当时像是梦游似的,一直在学校的综合楼里乱逛,然后,他走进了一条封闭式的走廊,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可那条走廊尽头是封死的,除了一面镜子,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一直让学校的那帮傻逼想办法,可是他们真的,屁用没有。”
黑暗中,方干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那种过度疲倦后终于松懈下来才有的沙哑。
“我也报了警,可警察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你不见了。我当时都……当时心态都崩了我跟你说……”
方干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自己当时的心急如焚一语带过。
而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时候,曾经被请去处理肖家鬼屋的徐老师出现在了愁云惨淡的办公室里。
不久前——
“这可真是……棘手。”
徐老师在看到李秀消失的监控时,向来平静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惊惧。
启明中学接连出现学生失踪自然是不妙。然而,一直到此刻,徐清河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设想的最坏情况还要糟糕。
而他并没有隐瞒这点。
“那面镜子并不是普通镜子,它其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阵眼。”
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率直地向着面前戾气四溢的男生解释道。
徐老师言简意赅,告诉方干安,原来整个启明中学,连带着这栋楼还有肖家别墅,其实都是被特意布下用来镇压某些东西的风水布局。
而现在,因为之前肖家别墅的封印耸动,导致了大阵不稳,李秀恐怕就是在此期间,被“那个东西”带走了。
“带走了?什么叫做带走了?窝草,活生生一个人你现在告诉我他被鬼带走了?你之前不是说只要让他好好学习就不会有事吗?那家伙撞了鬼都想着去上政治课,他不就是按照你说的做的吗?可现在他还是被带走了!他那么弱,脚还是瘸的,鬼把他带走干什么……靠……”
方干安险些把办公室里的茶几直接踢碎。
明明只是个刚成年的高中生,此时身上的戾气却重到宛若魔神,惹得徐老师其他几名学生都不由上前一步,有意无意挡在了男人身前。
徐老师也忍不住看了方干安一眼,男人的神色疲倦而无奈。
“时间短的话,也许还是能带回来的。”
男人的声音有些迟疑。
“只是……会很危险。”
徐老师轻声叹道,拿起了之前从学校那边找到的李秀的个人资料,看了片刻,男人愈发眉心紧皱。
本来前往另外一个世界带人回来就异常凶险,而这件事最棘手的,是李秀孤儿的出生——没有血缘作为相互之间的感应,其他人贸贸然前去恐怕自己也要折在幽暗虚无的彼世黑暗之中。
“若实在不行,与他关系亲密之人勉强也能行,可是……”
可是,李秀身边称得上关系亲密的,竟然只有一名如今已经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太太。
越是想,徐老师的表情就越是凝重。
“朋友呢?”
忽然,旁侧传来了男生沙哑压抑的询问。
“嗯?”
“朋友难道就不行吗?”
方干安脖颈处青筋微微跳动,双拳紧握,他死死盯着徐老师,一字一句地问道。
“……后来那老男人说实在要试一下也可以。”
黑暗中,男生压低声音,平淡地解释道。
“所以我就按照他给的办法,想办法过来了。你是不知道,真的麻烦死了,三更半夜在学校走廊来来回回跑,一下子左拐一下子右拐,我头都晕了。”
“方干安……”
“反正这回你出去了,无论如何是要请我吃饭的你知道吗李秀同学,我的牺牲已经不是你以身相许可以补偿的了。”
方干安一边说,一边拉着李秀在黑暗中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还有,你胆子已经这么小了,就别东张西望乱看了。跟着我走就行了。”
方干安不说还好,他这么认真的强调之后,李秀终究还是没忍住,借着蜡烛微弱的火光望向了自己周围。
下一秒……
要不是方干安一直死死拽着他,他差点因为惊惧而再次跌倒在地。
纸人。
无数纸人密密麻麻地站在他和方干安周围,惨白的脸上粗糙的画着两团红,眼睛是漆黑空洞的两点,但只要对上那两点眼睛,就会有一种跟什么活物对视似的恐惧感。
所有的纸人此时的嘴角都咧到了耳下,它们就那样围绕着李秀,在黑暗中沉默地微笑着——一如环境中那些对着李秀热情微笑的同班同学们。
【阿秀——】
恍惚中,李秀甚至还能听到从纸人们口中发出来的悠长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