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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棺见喜 正文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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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吱”一声。

    病房门打开了。

    神色中掺杂着些许疲倦的年长男人从病房内走了出来,当即就有一名高大的年轻人迎了上去。

    “老师。怎么样,那个学生有说什么吗——”

    “嘘。”

    徐老师伸手在自己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紧闭的病房门,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他转身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走廊尽头开着一扇小窗。

    徐清河在窗前站定,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对着身侧年轻人叹道:

    “乔阳啊……那个伢子,肯定是被那种东西盯上了。”

    被唤作乔阳的年轻人神色随即变得凝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老师很少会用这么沉重的语气说话。

    “我已经问过李秀同学了。被七娭毑骗着在家里给红大人做施食的时候,他没有察觉任何的异样,并且他一直以为,这就是家里老人在胡搞。“

    “这怎么可能?”乔阳眉头紧皱,眼中闪过怀疑,“那个细伢子该不会是在撒谎吧?那个老婆子带回家的可是……可是‘红大人’。那种东西凶成那个样子,一个老婆子带着一个细伢子搞什么施食,根本就是在找死,这么多年下来,他家里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徐老师苦笑一声,擡手示意乔阳不要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才说嘛,这件事情真的难搞。”

    男人取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李秀说,七娭毑一直让他把那个东西当亲人来看,还让李秀叫它‘哥哥’。”

    回想起病房里李秀说起“哥哥”时古怪而复杂的表情,徐老师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那个七娭毑怕不是在发疯。”乔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肖家供了百多年都没消掉凶性,把人家一家人满门灭门的邪祟,她以为自己带回家供点米就行了,她以为这是在养东南亚那边不入流的小鬼哦,还叫‘哥哥’,当一家人?人老了脑子怎么就这么发晕……”

    “怕就怕,红大人真的应了秀伢子那一声‘哥哥’。”

    乔阳怎么也没想到徐老师会这么说,整个人不由愣住:“那怎么可能?”

    “那怎么不可能嘞?”

    徐老师戴好眼镜,反问了一句。

    “启明都平安无事这么久了,怎么偏巧就是李秀受了欺负之后开始出事?你没发现,到现在为止,出事失踪的那几个伢子,之前都欺负了李秀?”

    “啊?老师,你——”

    “我找了李秀的班主任还有他同学问了,”徐老师叹气道,“他这种学生在启明过得不怎么好,失踪的王荣发,死掉的宋城,都是那种在学校里嚣张跋扈的。哦,对了,那个叫欧阳的男老师,也不对劲,估计也是想对李秀下手,结果被搞死了。乔阳,你觉得这种事情像什么?”

    “像,像什么?”

    乔阳没反应过来。

    徐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不就是那种,家里小弟小妹受了欺负,那个大的去帮人出头吗?”

    乔阳张口结舌:“啊?等等,可是,那些学生崽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

    “那就是一只邪祟,它不是人。”

    徐老师声音变得格外严肃。

    “所以它是分不清轻重好歹的,李秀受了欺负,如果是个活人大哥,再蛮横也顶多就是上门把那几个欺负人的小崽子打一顿,可是它一出手……”

    “就是死人。”

    这次乔阳终于接上了话。

    徐老师点了点头。

    “是的,你看,这才是最可怕的。”

    乔阳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身侧老师一眼,试探着开了口:“那,老师,既然是这样,是不是等那个东西消气了就没事了?现在欺负李秀的那几个学生好像也都死的死——”

    话还没说完,乔阳只觉额头一痛,向来温和的徐老师这次简直是暴跳如雷,拍着面前年轻人的脑门连连骂了好几句。

    “什么叫做没事?啊?都是人命啊!人命!”男人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而且,哪里可能这么简单,我都说了多少次,你绝对不能用人的想法去揣测那些东西。那个红大人,现在怎么看都是真的应了李秀的念想当了‘哥哥’,你以为它会干什么?“

    “……”乔阳捂着头,没敢吭声。

    “它只会想方设法,把那个学生伢子搞死,带走,把人扯到它那个世界去!一家人整整齐齐你知道不,红大人这种东西不会想着说人鬼殊途,它只会觉得,既然一家人,那就得整整齐齐。一个人活着,还有一个却偏偏是死的,那叫什么一家人。可是,死人变不成活人,活人却可以变成死的!”

    徐老师一字一句说道,表情也变得愈发难看:“最糟糕的,还不仅仅只是红大人要带李秀走,最怕就是,它不仅要带李秀走,还要让李秀不孤单。”

    “啊?”

    “李秀说,他在那个世界里还被忽悠着上了学,好咯,这次他遇到的那些同学都是纸人假扮的,所以被他分辨出来了。那红大人要是觉得纸人不够,想要把他班上的同学都带过去给他作伴嘞?你有了同学,上课的老师是不是也要有?”

    听着徐老师的话,乔阳也渐渐白了脸。

    虽然听上去十分荒谬,可是想到这些年来接触到的那些事情,乔阳不得不承认,徐老师说的并不是无稽之谈。

    这件事如果不好好处理,当初灭了肖家满门,举全国玄学大师之力才勉强封印起来的那个东西,也许会将整个启明的学生都带走。

    仅仅,只是为了给自己最心爱的“弟弟”作伴。

    ……

    萦绕在师徒两人之间的沉默变得异常沉重。

    过了许久,乔阳搓了搓脸,强打精神问道。

    “那现在怎么办?”年轻人眼睛里闪烁着掩饰不住的担忧,“……我们都在那个学生家了找了这么久了,他说什么李钰的骨灰坛就在房间的床底下,问题床底下地板都快被我们刨穿,根本就没找到骨灰坛啊。”

    从理论上来说,其实像是红大人这种本体被封,只有一些载物还遗落在外的邪祟,是不难处理的。

    只要把当初被七娭毑偷走的,沾染了红大人气息的骨灰找出来,并且用紫朱真火焚烧干净,红大人没有了凭依,自然也就无法再作祟。

    可就像是乔阳说的,在发现不对后,徐老师派人前往李秀家回收李钰的骨灰时,却发现被放置在床底下供奉了十多年的骨灰离奇消失了。

    而且李秀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那也没有办法,还是得想办法找啊。”

    徐老师沉声道。

    说话间,他转过了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走廊另一端那间看上去平凡无奇的病房。那个被邪祟认定为“家人”的瘦弱少年就在那间病房里。

    徐老师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离开病房前,李秀忽然喊住他然后问出来的那句话。

    “徐老师。”

    “嗯?”

    “它会放过我吗?”

    ……

    徐老师当时并没有正面回答李秀的提问。

    他告诉李秀要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要养好身体。

    可实际上,年长的男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李秀那个问题的答案。

    【不,它不会放过你。】

    【那个东西,一定还会来找你的。】

    病房内。

    李秀坐在病床上,徐老师走后,他盯着被紧紧关上的门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打了一个冷战。也许是因为身体太虚弱,也可能是因为遭受到了生活的重大打击,李秀这段时间总是会觉得好冷。

    李秀用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又给自己披上了一条毯子。

    今天从徐老师那里知道的事情有点多,李秀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为了平复心情,李秀干脆拿起了陈老师之前送过来的模拟题,一口气做了小半本。高强度的用脑让原本就虚弱的李秀变得有些晕沉,不知不觉中,李秀闭上眼睛,晕睡了过去。

    等到他一个激灵猛然惊醒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睡到了晚上。

    病房里一片寂静,半掩的窗外夜色一片深沉。

    临睡前还扎在手背上的针已经被取出,吊瓶也已经撤走。

    中性笔还有练习簿都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柜上,李秀身上还多了一床柔软的被子。李秀半坐在病床上想了一会儿,隐约想起来,自己睡着期间似乎有护士姐姐进过病房。

    她好像叫了自己几声,不过当时李秀睡得正沉,并没有醒来。

    李秀看了一眼手机。

    骤然亮起的屏幕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上面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事实上,在看时间之前,李秀就已经猜到大概就是这个时间了。

    自从住院之后,几乎每个晚上的凌晨三点,李秀都会莫名其妙地惊醒过来。

    今天也是一样。

    大概只是精神过于紧张吧。

    一边安慰着自己,李秀一边咬着牙重新倒回了病床。

    好冷……

    李秀无意识地点开手机通讯软件里方干安的对话框,从记录上来看,一直都是方干安发过来的废话源源不断,而李秀只是偶尔会回上那么一两句。

    之前也不是没有觉得方干安的废话多没营养。

    可此时此刻,李秀却看着方干安的那些废话看了好久。

    徐老师之前并没有细说,可清醒后李秀大概也能猜到,被带到另外一个世界用于照明的“蜡烛”,其实跟一个人的命脉息息相关。结果方干安为了救他,一整根蜡烛都烧完了。

    所以,被救出来之后,方干安的状况比他差很多,虽然说是说现在已经养好了,可从那天之后,李秀就再也没能收到方干安的任何消息。

    那个笨蛋……

    现在真的还好吗?

    李秀心中难掩担忧。指尖在讯息发送框上来回点了好几下,却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消息。

    太晚了。

    他想,还是等明天吧。一边想着,李秀一边往被褥里缩了缩。眼角有些微微发热,李秀摸了一下枕巾,发现是潮湿的,可能自己在梦里一个不小心又哭出来了吧。

    深夜的医院安静得不可思议。

    李秀躲在被子里,孤独却像是涨潮的海水一般慢慢涌上来。本来想再睡一会儿,然而,躺在床上躺了许久,他却始终睡不着。他只能睁着眼睛,呆滞地盯着紧闭的病房门。

    住院区走廊的灯是常亮的,在李秀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门缝里泄露进房间的微光。在给他安排病房时,也许是考虑到他经历的一切,徐老师特意给他安排了一间距离护士站最近的病房。

    在接下来几天里,这成为了李秀最大的心理慰藉。

    ……虽然他晚上还是睡得不太好。

    知道就在一墙之隔还有人在看顾着自己,李秀本应该感到安心才是。然而,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躺在床上,会莫名其妙冒出这么多冷汗来。

    李秀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着,喉咙紧绷而干涩,在呼吸间隐约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他死死地拽着被子,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叫嚷着。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想。

    是什么呢……

    明明一切都跟以往一样,明明最艰难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明明他就躺在与护士站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李秀沉重地呼吸着,背上冷汗涟涟。

    “呼……”

    “呼……”

    ……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凝在了门口——门缝处泄露的光线微微一暗,有人影直接从他门口一闪而过。

    李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但很快,熟悉而且急促的脚步声就从他的病房门口掠过了。

    啊,那道影子是夜班护士,应该是其他病房出现了症状在呼唤护士吧。

    李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徐徐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他就再次僵住了。

    “呼……”

    呼吸声。

    李秀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了。

    是呼吸声不对。

    刚才他明明因为紧张而屏住了呼吸,可是,他却依然听到了浑浊而沉重的呼吸声。

    在住院的这七天里,这声音一直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他,重叠在他自己的每一次呼吸中,所以之前他只是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对却找不到原因。

    积累下来的不安感,让他每天晚上都不由自主地惊醒。

    直到刚才,他终于听到了病房里的不应该存在的,属于另外一个存在的呼吸声。

    ……从他床底下传来的声音。

    李秀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被子,这一刻,病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可是,隔着病床的床垫,那呼吸声却忽然间变得异常响亮而清晰。

    李秀努力想要屏住呼吸,好让自己能够听得更清楚一些,但是极度紧张中的屏息只是让他愈发头晕。

    是谁?

    不,应该说……是什么在他的床底下?

    李秀捂着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强烈的恐惧让他动弹不得,但是又像是无形的鞭子一般不停地鞭挞着他,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要确定床底下究竟有什么。

    “呼……”

    是错觉吗?

    还是他发生了什么恐慌症?

    李秀努力想要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可是,那种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却变得更近了,至少,在李秀听来是这样。而且这一次,李秀听到的呼吸声,似乎……是从床头的位置传来的。

    那里明明只有一道窄窄的缝隙,可是为什么会有东西在那里喘气?

    李秀现在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

    他根本就不敢将头探出去。

    因为他总觉得,只要自己掀开被子,便会看到自己这辈子也不想面对的东西。

    李秀的心跳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胸膛,他死死咬着嘴唇,然后,颤抖着,将手机按到了拍摄模式。

    他用指尖推着手机,将手机的上半截沿着被子和床铺指尖的缝隙推了出去。

    然后,他躲在被子里,蹑手蹑脚地,按下了手机的拍摄键。

    手机成功拍摄了好几张照片。

    李秀强忍着恐惧,慢慢地把手机从被子外面抽了回来。

    查看刚刚拍下的照片时,李秀抖得差点握不住手机。

    然而,看到照片的第一眼时,李秀并没有认出那是什么——他并没有看到伏趴在自己被子上的女鬼或者是男鬼,也没有看到那些曾经占据他噩梦的纸人面具。

    事实上,现在屏幕上只有一团模模糊糊的黑红。

    屏幕正中央是一团黑,只在四个角是一层猩红。连续好几张都是一样。简直就像是这台老旧手机的摄像头出了问题一样。

    所有的图都是那么的模糊。

    李秀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那一道灵光来得很突然。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间,李秀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不,他的手机并没有出问题。

    是那东西靠得太近了。

    近到李秀的手机根本没有办法调整好焦距,所以拍下来的照片里,只有一团黑红。

    黑色是那个东西的瞳仁。

    而红色,则是它溢满了鲜血的眼白。

    “阿秀啊。”

    李秀听到了一个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

    “阿秀啊,你今天怎么没有给你哥哥送饭?”

    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去世的外婆,一如既往在李秀的耳畔催促着。

    只是,外婆生前的声音不会如此含糊。

    一股淡淡的尸臭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传来。

    就算李秀把被子裹得再紧也隔绝不了那股味道。

    ……那不是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