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江初言已经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龙沼这里地处偏僻,条件自然也不太好,二楼房间里的床铺又窄又硬,就算是最不挑的人也很难说这里很舒服。然而,在躺上去的那一瞬间,江初言还是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跟其他活蹦乱跳的同龄人不同,他自小身体就不太好,长大以后虽然面上瞅着跟普通人差不多,底子却还是虚。今天一整天的赶路之后,又受了那么一场惊吓,他的身体早就有些受不住了。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时,他的手机亮了起来,江初言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徐远舟给他发来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微信。
江初言目光扫过徐远舟的小作文,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发现自己的耐心好像变差了许多。
至少现在他压根就没有心思去理会徐远舟。
正当他息屏手机,打算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时,掌中的手机又是一连串的震动,徐远舟又一次给他发来了一大堆的信息,不同的是,之前徐远舟一直给他发文字,而这一次,对方却莫名其妙给他发了许多张图片。
龙沼这里的信号差,图片加载了许久。
江初言在困意之下强打起精神,最后瞄了一眼屏幕,这才发现徐远舟给他发了许多张全黑的照片。
“……”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江初言有些琢磨不透徐远舟的想法。
他直接回了一个【?】回去。
可徐远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耐烦,还在不停地给他发图片。
江初言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张。
图片被自动放大了,然后江初言才意识到,原来徐远舟发过来的照片并不是毫无意义的黑照片,而是在不开闪光灯的情况下,在暗处拍出来的图。
而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徐远舟拍的,好像就是他在一楼住的那间房。
江初言愈发觉得徐远舟这个人莫名其妙。
他不懂徐远舟为什么要特意给他看房间里躺着两个人的大通铺,床铺上白珂和刘天宇已经仰面朝上,紧闭双眼沉沉的睡去。
特殊的光线让他们两个人看上去脸色死白,简直就像是两具横在床铺上的尸体。
墙角堆砌的杂物堆上盖着花色古早的毯子,毯子下方露出了的是凌乱又颓败的家具脚。
江初言飞快一瞥,发现家具下面还摆放着好几双手缝的黑布鞋。
还有几张图,是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拍下来的天花板,横梁的木料已经开始发黑,上面遍布灰尘,角落里还挂着丝丝缕缕,不知道从哪个年代存留下来的蛛网……
江初言也不知道徐远舟拍这些照片时候用了什么奇怪的滤镜,这些照片细看之下显得又陈旧又斑驳,看得人眼睛都有些疼。
他瞪着手机屏幕,呆滞了片刻,完全捉摸不透徐远舟给他发这些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一直以来,江初言都很难搞懂徐远舟的想法。
也许就像是徐远舟说的,其实他骨子里还是一个直男,只是因为喜欢上了江初言,所以才变成了Gay。
而直男的脑回路,是江初言这种天生的Gay无法理解的。
之前江初言每次跟徐远舟吵架,徐远舟在解释时候总是会用到这个理由。
手机还在嗡鸣。
江初言匆匆放大之前加载出来的那些照片时,徐远舟还在不停给他发新的照片。
正当江初言头痛该如何让徐远舟消停下来时,耳畔传来了贺渊的询问。
“初言,你还没睡吗?”
江初言一愣,下意识地回应道。
“抱歉,吵到你了吗?我马上就睡了。”
他看了一帘门帘,门帘没拉到底,下方是透光的,自己这边没熄灯,确实有可能影响到睡在隔壁的贺渊。
“那就行。”
贺渊又应了一声,声音里已经染上了一抹含糊沙哑的睡意。
“今天到村子的时候,我跟布达措措说了送煞的事,明天为了解煞,在早饭前会有很多特别的民俗仪式……你不要太晚睡觉,不然明天起不来。”
男生又细心地叮嘱了一声。
不得不说,在龙沼的贺渊,跟江初言印象中那个为人孤僻,行事乖张又冷傲的富二代完全不一样。
江初言听得心中微微一暖。
而被贺渊这么一打岔,江初言也彻底失去了应付徐远舟的心情。他给手机熄了屏,丢到了枕头旁。然后便按照贺渊的吩咐,闭上了眼睛。
肌肉的酸痛,还有骨子里的疲倦称得上排山倒海,根据经验,江初言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能累得睡着。
然而在一片黑暗中,江初言却并未如愿以偿地陷入黑甜的梦乡……
一关灯,夜间山村的死寂就变得格外明显。
而在这种绝对的寂静中,耳畔那种若隐若现的声音也变得愈发的恼人。
“嘎吱——”
最开始,江初言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他翻了个身,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那些奇怪的声音,然而越是想要说服自己,回响在耳蜗中的声音就越是明显。
“嘎吱——”
“嘎吱——”
“嘎吱——”
……
江初言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断翻身。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他很清楚,此时小楼里估计所有人都睡着了,根本就不可能还有人在楼中行走……
可是声音却越来越响了。
那种尖锐的“嘎吱”声,从走廊尽头一点一点靠近他的房间。
江初言感到了一丝不安,那是一种基于生物本能的不安。
他想要睁开眼睛,想要下床开灯看看门外,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无比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却动不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初言的灵魂和肉体就像是分开来了:他的灵魂惊慌失措,而身体却已经彻底宕机。
“嘎吱——”
不,不是错觉。
也不是什么该死的幻听。
聆听着那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江初言愈发确定这一点。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冷汗涔涔而下,身体却僵硬得宛若尸体。
一片漆黑之中,恐惧开始不断蔓延。脸色苍白的青年直直躺在窄窄的床上,呼吸急促,脸色惨白。
跟白天里自己听到的声音不一样,那脚步声并没有在他的门外停下来……
“嘎吱——”
无论发出声音的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它”这一次,进入了他的房间。
江初言的冷汗浸透了被子,明明都已经躺下这么久了,他的被窝里却一点热气都没有,只有一片湿冷。
他冻得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但此时他已经无暇去抱怨寒冷。
他只感觉到恐惧。
【快动一动啊!!】
他在脑海中不断对自己说道。
【快动,无论什么部位,动一动——】
这就是所谓的鬼压床吗?
江初言还是第一次有这样恐惧又痛苦的经验。
在他无声地与自己做着斗争的时候,“嘎吱”声已经近在咫尺——“它”正一步一步地,绕着江初言的床铺打着转。
【不——】
江初言甚至有种恐怖的错觉,他觉得,对方似乎下一秒,就要爬上他的床来了。
巨大的恐惧感让江初言的精神冰冷崩溃,终于,在一声痛苦的呜咽之后,忽然间他的眼皮动了动。
他终于得以睁开自己的眼睛。
有那么一刻江初言心中松了一瞬,以为自己终于挣脱了所谓的鬼压床,可就在下一秒,江初言变得比之前更加紧张了。
在睁开眼的同时,他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入睡前躺着的房间。
这里是……
江初言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珠,当然,此刻的他,唯一能够动的,也只有自己的眼珠。
他发现自己竟然正躺在一张陌生又熟悉的床上,说陌生,是因为这绝对不是江初言位于小楼二楼房间里的那张床,而说熟悉,是因为他知道,这里其实是一楼徐远舟他们的房间,毕竟就在入睡前,徐远舟还特意发了照片给他看。
纵然照片一团漆黑难以辨认,但是江初言还是认出了房间里那些看似平常的陈设细节。
自己现在是在做梦吗?
江初言惊疑不定地想着。
可是如果这是梦的话,他所听到的那些呼吸声,为什么却那么的鲜明呢?他甚至都可以听见白珂的磨牙声和徐远舟时不时响起的鼾声,他也感觉到,自己正挤在几个人中间,男生身上的淡淡汗臭一点点浸透过来……
就好像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梦游来到了一楼房间,然后挤上了床。
等等,难道自己真的是在梦游?
江初言从未这样慌张过?
他想要尖叫,想要挣扎,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他的身体好像突然变成了某种与他无关的东西,变成了一块铅,或者说是一块石头,除了惊恐万分地不断转动眼珠之外,他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而最糟糕的是,就在下一秒。江初言又一次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如同噩梦一般如影随形,阴魂不散的声音。
“嘎吱——”
江初言的瞳孔倏然缩小。
声音发来的方向并不是地板,而是天花板。
江初言呆滞地看着自己头顶的那一小块空间,目光缓慢地对上了倒立在天花板的那一抹影子。
那是一个人,虽然最开始江初言并没有认出来那是一个人,因为它身上赤裸,而且身体的比例很奇怪。
它的脚又细又长,直接勾在了木质的天花板上。露在外面的身体是一种淡青色,肿得很厉害,皮肤都已经变成了半透明似的青灰色。看不清脸,因为对方的面庞一直隐藏在水草一般凌乱潮湿的发丝之中。
“嘶嘶——”
时不时,从那团浓密的发丝中,会传出某种古怪的抽气声。
那东西绝对不是鬼魂,因为对方身体的重量一直在拉扯着木板,并且发出了那种刺耳的嘎吱声。
江初言真奇怪为什么床上其他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们难道没有听见那声音吗?
那声音刺耳到简直要让江初言发狂了。
那股恶感就像是看不见的手,抚遍了江初言的全身。
他可以感觉到一行眼泪顺着眼角,徐徐滑过太阳穴渗入他的鬓角。
那是因为惊恐而不自觉流出来的生理性的眼泪。
可是江初言依然不能动。
他只能呆滞地看着那个“人”垂着双臂,倒立在天花板上不断逡巡。
“嘎吱——”
“嘎吱——”
“嘎吱——”
……
仿佛已经过了一万年。
终于,那“脚步”声停止了。
江初言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因为,那个“人”就停在了他的正上方。
“滴答……”
几滴粘液从“它”的发丝中滴落下来,掉在了江初言的脸上。
江初言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紧接着,江初言就看到一根柔软的,像是吸管似的东西从那怪物的发丝中蠕动着,探伸出来。
【不不不不不不——】
在江初言的惨叫中,那根舌头“噗嗤”一下,扎进了他的鼻腔中。
然后,就像是用吸管吸吮豆腐脑似的,在浓稠的黑暗中,“它”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啧啧水声。
血的味道,和粘液的腥臭味一同蔓延开来。
……
“救命——”
江初言发出了一声惨叫,整个人从床上一跃而起。
手机还在他枕畔不断嗡鸣,是他之前给定的闹钟。
可江初言却根本提不起力气去关闹钟。
他全身发软,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一直在发抖。
“初言……你还好吗?”
好几声呼唤传来,江初言过了好久,才缓缓转过头,对上了门帘后面探出来的卷毛脑袋。
“贺渊?”
男生的存在,终于让江初言回过了神。
“那个,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啊?”
贺渊不受控制地往江初言身上瞟了过去。
青年的身体被包裹在宽松的睡衣之下,从领口处露出来的脖子以及胸口处的一小块皮肤,白得仿佛在发光。
大学男生的火气本来就旺。贺渊的目光扫过那一小节白皙,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身体又往门帘后面缩了缩。
“你,你的闹钟一直在响,这么久都没关,那个,所以我就想着来看看你的情况。”
他试探性地指了指江初言枕畔还在滴滴直叫的手机。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微黑的肤色掩去了贺渊脸上莫名浮现出来的红潮,他欲盖弥彰地又补充了一句。
江初言揉了一把脸,颤抖着关掉了手机,然而一直到此刻,他的目光依然有些恍惚。
“我没事,我就是……做了个噩梦。”
他喃喃说道。
“梦到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贺渊不由问道。
江初言沉默了片刻,他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了许久,才喃喃道:“……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