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稚水向辛云茂许愿,让他安静两小时,确实是如愿以偿。不过愿望威力还真大,至今都留有后遗症,辛云茂不光闭嘴两小时,连后续几天都不跟她说话。
楚稚水主动跟他打招呼,偶尔也会寒暄两三句,他却根本不回声,故作冷漠地侧头。
久而久之,金渝都在办公室感到氛围异常,她一向不敢跟辛云茂搭话,现在发现一人一妖最近闹崩,待在屋里工作时更是惴惴不安。
楚稚水和辛云茂以前相处融洽,金渝才勉强在经开科有安全感,但近期科室内的低气压冻得她瑟瑟发抖。
直到午休时,辛云茂从屋里消失,金渝才缓过一口气,她惊惶地搓揉着胳膊,驱散深入躯壳的寒意,弱声道:“为什么突然就这样?先前不是好好的?”
“闹情绪呢。”楚稚水淡然道,“用的还是我幼儿园都嫌弃的把戏。”
“你们有什么矛盾?不能和解么?”
楚稚水无意提及矛盾根源,索性用问句回答问句:“他出来上班还得我哄吗?”
金渝磕巴地劝说:“真要这样也不是不行,他确实是妖气很强的妖怪,跟吴科长那种不太一样,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金渝严重怀疑楚稚水对妖气不敏感,难道对方都没察觉屋里的压迫感?
“长得挺高,心眼却小,难不成这也跟妖怪级别有关?”楚稚水瞄一眼身后的空座位,她又望向前方的金渝,笑着揶揄道,“你们妖气越厉害,平常生气越厉害?”
“不要这么说,容易被听到!”金渝张皇地四顾,她生怕瞧见正主,小声道,“到他那种级别,就算不在现场,没准也能眼观四处耳听八方。”
妖怪都有各自的天赋能力,跟他们的本体息息相关。金渝看不破辛云茂的真身,所以平常愈加小心谨慎。
“听到就听到呗,反正他现在听见,也不会主动说话,不爽也只能忍着。”
金渝惊得咋舌:“……虽然你没有妖气,但在某方面也很厉害。”
楚稚水知道辛云茂在故意示威,倘若他真要把关系搞僵,完全可以不来办公室,像以前一样在局里飘荡。吴常恭当初管不了他,楚稚水自然也管不住,一切就变回过去的状况。
但他天天冷着脸在科室里乱晃,四处散发寒气怒刷存在感,明显就是要她递台阶。
在楚稚水看来,做人做事都要嘴软心硬,平时小事上好说话、没脾气,你好我好大家好就行,但在大事上绝对不能让步,关键时刻必须要强硬,一击致命再态度回软。她平常不在意他的胡话及松散,然而涉及到工作量考评,那就万万不可按闹分配,否则科室乱成一锅粥。
楚稚水相当沉得住气,就像没察觉辛云茂的冷硬,每天照旧亲切地问候二妖,堪称一碗水端平,完全没落下把柄。当然,她也没有退让,黑不提白不提,进入对峙紧绷期。
金渝最近在经开科冰火两重天,辛云茂是风刀霜剑,楚稚水却春风拂面。好在茶园的杂务够多,她经常跑出去办事情,可以躲一躲风头。
“对,好的,您十点到那边吧,我们在门口碰面,好的好的,待会儿见。”
楚稚水挂断电话,瞟一眼窗外的阴天,随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准备驱车到茶园门口跟人汇合。她一边起身,一边穿外套,正好瞧见身后的辛云茂。
辛云茂本来在看她,撞见她探寻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扭开头。
“还生气呢?”楚稚水哭笑不得,“你到底气什么?”
辛云茂斜她一眼,又将头转回去,只留冷峻侧脸。
金渝今日没待在科室,要跑剩余没办的证件。楚稚水马上得赶往茶园,她犹豫要不要将辛云茂留下,让他独守饮水机挺不像话,但他在茶园也没什么事做,没准并不愿白跑一趟?
左思右想一番,楚稚水感觉今天要下雨,索性放他在局里享清闲。
“我先走了,你今天按时下班就行。”
辛云茂眼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犹如刚从寒潭里捞出,浸润着凉凉的光。他无声地抿抿唇,最后还是没叫她。
不知以前是谁非要拉上他,现在她却跑得比谁都快。
茶园门口,天空中阴云连绵,缓缓随凉风飘荡。
楚稚水跟茶农们碰头,她原打算今天少量采茶,无奈天公不作美,隐隐有雨势渐来。这种细雨来得快去得快,根本不在天气预报上出现,令人防不胜防。
目前还未有降水,但已经体会凉意,楚稚水面露担忧:“雨天能采茶吗?”
“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反正你们采得也不多,赶在这场雨前先摘点。”茶农仰头望天,又看看茶树,估测道,“这雨要是一下来,等到明天再放晴,今天的嫩叶就变老,都是一天一个样儿。不过我看你们茶园还能等等,估计再过段时间叶子刚好。”
楚稚水受教地点头,解释道:“没事,今天也是试采,就这一两亩地,没打算都采完。”
“哈哈哈就是体验一下吗?”
“差不多,做样品。”
楚稚水今日没有找太多人,计划做一批绿茶样品,先放出去探探销路。
如果现在就要大范围采茶及炒制,局里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财力,不太可能从财务处批下这笔钱。她需要从外面募集订金,覆盖掉前期的人力支出,再找人采茶及制茶,将成品交付给对方。
普通的新人商家想这么空手套白狼较困难,但经济开发科说到底是槐江观察局的科室,并不是单纯的营利公司。
早在之前,楚稚水就开始通过牛仕联络兄弟单位,跟银海局、漆吴局和空桑局负责采买的人员沟通,暗示现在是购买绿茶的好时机。茶叶是单位每年都会采购的东西,与其买外面参差不齐的绿茶,不如买兄弟单位自产自销的。
别人会担忧付完订金遭卷款跑路,但兄弟单位不会有这层顾虑,信用度的基础就不同。
当然,摁头推销也要讲究态度,好歹要寄一份绿茶样品,展现自身的诚意。
如果其他观察局都不愿意回应,楚稚水就筹划让胡局出去刷脸,既然局长提供不了资金,总该给予一些人脉帮助。如果情况更糟糕,胡局刷脸都没用,那今年就只能彻底搁置,接受茶商的一条龙低价,等来年茶叶季从头再议。
这就是她的初步规划,钱是肯定能赚到,赚多赚少的区别。
雾气氤氲,阴云叆叇。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抢下一批茶,在绵绵细雨前进屋清理、炒制。
新摘的嫩叶在竹扁里排开,挑拣出残次品及碎屑等异物,经过细心清理、摊放后,投入烧热的大锅里。片刻后,控制火候翻炒,用干净的手翻动、揉搓茶叶,让龙井叶子卷缩起来,便是手工炒茶的过程。
屋外是清凉雨帘,屋内却热火朝天,火光映照炒茶人的脸,整个过程要数小时,全程都不能离开锅边。
楚稚水站在一旁请教,她跟茶农们有说有笑,总感觉屋外有异样响动。
咔嚓、咔嚓。
“您听到声音了吗?”楚稚水探头望屋外,“听着很清脆。”
炒茶人还在翻着叶片,回道:“没有啊,什么声音?”
“好像是茶田那边。”
“八成是什么小动物,这边可不像城里,什么玩意儿都有。”
楚稚水将信将疑,心道雨天还有小动物觅食,什么动物能比社畜还辛苦。她索性从旁边抽出一把伞,跟其他人打声招呼,决定到茶田里转一圈。
炒茶的小屋位于门口,距离茶田还有段路。放眼望去,青翠茶山一览无遗,除去潮湿雾气外,跟平日并无两样。
楚稚水打着伞,原想在边缘溜达一会儿,然后返身回炒茶现场,却再次听到异响。
咔嚓。
这回声音离得更近,但视线里明明没人。
龙井茶树一般不算太高,却也足够遮挡蹲着的人。楚稚水心念回转,朝着一侧小路,寻着怪声找去,很快竟听到三名男子压低声音交谈。
熟悉的咔嚓声又响起。
“哎呀,你到底行不行,怎么回事儿啊?走两步路就断?”
“……我也没办法。”
“他们还在偷我们茶叶吗?”
“没,现在进屋了。”
“这帮人是太岁头上动土,居然偷到咱仨田里来,必须给点颜色看看!”
楚稚水听得满头雾水,茶园明明是局里的资产,怎么就变成陌生三男组的?
“老大,老大,那边站着有人啊!”其中一人发现不远处的楚稚水。
“别喊!再被发现了!”
“我已经看见了。”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三人都从茶田起身,在阴雨中露出真容。两名青年面相年轻,一个皮肤黝黑、个头不高,一个面色发黄、身材偏胖。为首的是白须老人,他骨瘦如柴却精神矍铄,两只眼睛恨不得迸发出光来。
楚稚水跟他们相距三排茶树,就像被及腰高的栏杆挡住,没办法直接跨过障碍交谈。她面对三人不善的目光,凝眉道:“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如果没有特别理由,还请各位尽快离开,不然我要叫人过来了。”
白须老者阴恻恻地重复:“我们是什么人?”
“对,这里是槐江观察局的资产,没法说明身份的话,希望你们马上离开。”
“还会瞎搬靠山呢,当我们看不出来?”白须老者一眼就瞧出楚稚水是普通人,恶声恶气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不是人——”
下一刻,万丈妖气袭涌而来,声势如万马奔腾,一排排地簇拥着前冲。阴森森的妖气并未伤及茶树,反而海浪般流淌而过,准确地涌向路边的楚稚水,恨不得将目标拍得粉碎!
“抓住她!”
白须老人一声令下,两名大汉寻路扑来。
楚稚水忙不叠转身闪避,逃命般地蹿向炒茶小屋。
耳边尽是毛骨悚然的嘶嘶风声,将她嘴边的呼救声吞噬殆尽。
她内心迷惘不已,原以为是人类,不想竟然是妖怪。金渝曾经说过,妖怪不能袭击人,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身后的妖气一击未中,在脚边绽开层层气浪,又扭曲成荆棘藤蔓般的妖气链条,想要缠住她的脚踝,妄图拦住她的去路。
雨伞在慌乱中滚落在地,浅色伞面早就溅满泥点。
楚稚水发丝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黏在脸庞上。她眼底都是摇碎的湿润的光,被求生欲点燃,像是小火星,还没遭浇灭。外衣也变得潮乎乎,无法再阻挡冷雨,寒凉的空气顺着四肢蔓延而上,似要侵入骨髓。
左踝突然冰凉刺骨!
妖链锁住楚稚水的瞬间,她终于忍不住惊声尖叫,紧接着一头撞进谁的怀抱。
细雨里,她嗅到沁人心脾的清新味道,像雨滴轻打过枝叶,隔着薄薄的布料,触及到一抹暖意。他体温不算高,甚至有点凉,不知是不是淋雨而来的缘故。
“你怎么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熟悉的男声响起,犹如一颗定心丸,让高悬的心落下。
楚稚水不知辛云茂何时赶到,但此刻无疑是抓住救命稻草。
辛云茂一只手握青黑纸伞,一只手将怀里的人扶稳,低头见她满脸狼狈、裤脚粘泥,可怜兮兮地浑身打颤,心道她还真是每次进地里都一团糟。他正想要使用清洁法术,忽见不远处喷薄的妖气,索性将纸伞往空中一抛。
青黑纸伞凭空而起,张开的伞面漩涡般吸入浓浓妖气,雨水落在伞上眨眼间蒸腾成白汽。纸伞一转,伞檐飞溅而出的却不是晶莹雨滴,反而是灼灼黑炎!
三妖不料俊逸的黑衣青年根本不出手,光靠一把青黑纸伞就震退汹涌妖气。
“龙骨伞!是龙骨伞!”白须老者见多识广,他此时汗毛倒立,惊道,“他是……”
黑焰破空,溅射在大汉们身上,只听一声凄厉惨叫,黑瘦男和黄胖男就痛不欲生地跪倒在地。
辛云茂无暇顾及恐慌三人组,他上下扫视楚稚水一圈,又轻轻打了个响指,粘泥的衣物焕然一新,这才有空去找罪魁祸首的麻烦。
楚稚水脸色发白、惊魂未定,她感觉身上布料变得干燥而温暖,熨帖地贴着自己冰冷的手臂,连沾满泥点的裤腿都变干净,惶惶的心总算陷进软棉花里。然而,她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又被接下来的场面惊到。
三妖的妖气被一招打散,取而代之的是黑色妖气。
黑色妖链直接将最近的黄胖男拖拽过来,黄胖男一路都在拼命挣扎,却只在地上留下数道泥痕,毫无尊严地趴伏在辛云茂面前。
“神君饶命,神君饶命!”黄胖男苦苦哀求,胳膊支撑着地面,想要扭身爬起来。
黑瘦男在旁帮腔:“神君,这是误会……”
“误会?”辛云茂听闻此话无动于衷,他容貌凛若冰霜,直接擡起一条腿,踩在黄胖男右臂,随即狠狠地碾压下去,嘲道,“欺负没妖气的人类那么有成就感?”
撕心裂肺的嚎叫响起,还伴随着清脆咔嚓声!
这一脚的力道完全没留情,直接将大汉的手臂踩断。手臂无力地从衣袖里滑落下去,袖子内明显有一段干瘪,形成诡异可怖的角度,仿佛黄胖男的躯干及右臂彻底脱节。
“他的胳膊……胳膊……”楚稚水差点说不出话,她已吓得魂飞魄散,“掉、掉下来了。”
辛云茂听她语气不安,他疑惑地回头查看:“对,怎么?”
楚稚水:“直接掉下来了!”
她现在头皮发麻,根本不懂他的淡然,手臂骨折好歹还连着皮肉,但这一脚就斩断胳膊的恐怖画面是怎么回事!?
辛云茂见她小腿都惊得发抖,他沉静思索数秒,绽放出一丝浅笑:“差点忘记你年纪,要是真论起来,你才属于幼儿,应该上幼儿园。”
说到底,楚稚水今年才二十五岁,在任何妖怪面前都是小朋友。
楚稚水一愣,不可思议道:“你听到那天……”
她那天跟金渝闲聊,说他冷战是幼儿园把戏,没想到真被当事妖听见。
龙骨伞一出,妖气便收尽,连细雨都停歇。辛云茂一只手插兜,一只手夹伞,随意地踢踢黄胖男,冷声道:“把你胳膊收回去,见不得血,怪吓人的。”
黄胖男屁滚尿流地捡胳膊:“好的,好的!”
黑瘦男谄媚而生硬地吹捧:“神君不要说笑了,您怎么会被吓到?”
“我是说吓到人,不是说吓到我。”辛云茂挑眉,“不要让幼儿看见血腥暴力场面。”
黑瘦男若有所思地望楚稚水,对方无疑是在场唯一的人类。
黄胖男捡起自己的断臂,咔嚓一声重新装回去,好像在拼接玩具木偶。他第一回还没装好,别扭地调整起位置,最后不耐地拆下再重装。
楚稚水吓得捂嘴说不出话,总感觉此幕像极惊悚电影。她特别怕鬼,原因是鬼超出常规认知,眼前景象明显也不合常理。
辛云茂望着她血色尽褪的面孔,怔愣道:“怎么感觉更害怕了?”
“这合理吗?”楚稚水指向黄胖男的胳膊,连白皙的手指都发颤,质疑道,“这不合理——”
辛云茂皱眉望向黄胖男,只差将不满意写在脸上。
“没有血!真的没有血!”黄胖男唯恐激怒大妖,他摆出双手投降的姿势,赶紧看向楚稚水,惊惧交加地保证,“这就是你们人类说的青少年模式,我保证没有流血画面,就算有也不是红色的,没有血腥暴力场面!”
黑瘦男:“确实没办法再改了!给我们成年妖怪一点自由空间吧!”
“……”
这叫什么自由空间?
你们倒是自由地装卸胳膊,却完全摧毁人类的医学常识!
辛云茂解释:“他本体是生姜,根茎类妖怪都这样,断胳膊断腿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稚水经他提醒,认真地打量黄胖男,果然发现相似特征,甚至隐隐闻到方才被雨势掩盖的辛辣姜味儿。
“神君真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黑瘦男溜须拍马道。
“给你们一打岔,还跑掉了一个。”辛云茂瞥见不远处泥地里的孔洞,漫不经心道,“让胡臣瑞他们去追吧,本来就是他们的事儿。”
白须老者已不见踪影,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像被土拨鼠挖掘出来的泥坑。
“神君说得对,本来就不是您的事儿,那我们也先走了……”
黑瘦男和黄胖男蹑手蹑脚地离开,然而他们没走两步,就被两条妖链缠住,一路倒退着跌回原地。
辛云茂猛地伸手一拽,便将二妖拖回来,漠然道:“谁说你们能走了?”
黄胖男和黑瘦男遭链条封嘴桎梏,随即就被丢到一边,等待接受局里拷问。
楚稚水没有胡局电话,她不知这类事该找谁,只能联系洪熙鸣和金渝。洪熙鸣听说茶园被妖怪袭击大为惊异,一边好言安抚楚稚水,一边承诺火速联络观察处和胡局,让她千万不要害怕,后续的事交由局里处理。
金渝更是相当自责,忙道:“今天该跟你一起去才对,我现在就赶过来……”
“没事,现在都结束了,你专程跑一趟太累了。”楚稚水思及金渝白天还出去办事,担忧对方现在赶来是超负荷工作。
“不累不累,你在茶园等我,我很快就到了!”
辛云茂不悦地啧一声,很想说金渝跟来也没用,他不信那条鱼能一打三,最后还是强忍没开口。
楚稚水经历完洪处和金渝的嘘寒问暖,她现在勉强安定一点,却仍然心情恍惚、思绪混乱,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彻底脱身,六神无主地站在茶园一侧。
辛云茂见她无精打采,宛若被雨打蔫儿的花枝,嘀咕道:“你也就这会儿老实一点,平常说的话能把我气死。”
楚稚水一愣:“妖怪也会死么?”
“如果不是被打得魂飞魄散,一般化人就不会轻易死亡,要是像我一样成功封神,那连被打散的机会都没有。”辛云茂慢条斯理地解释,他忽然想起什么,又不满地告诫,“但这不是你能气我的理由!”
虽然辛云茂闪现来茶园,但他没忘记双方在冷战。
“我哪里有气你?”楚稚水小声吐槽,又见他耿耿于怀,赶紧岔开话题,“你怎么过来的?”
辛云茂闻言脸色稍暖,他用手一指她的外套口袋:“东西倒收得挺好,居然还随身携带。”
楚稚水下意识地摸摸靠近心脏的上衣口袋,隔着布料触碰到异物,她忽然想起什么,将吊坠从中取出。青墨色的片状吊坠,他上次给的奶茶回礼,当时被她放进外套兜内。
这件外套一直被她挂在办公室,她外出天冷的时候就会穿一下。
“是这个?”楚稚水用指腹摩挲吊坠。
“嗯。”
楚稚水脑海中冒出离谱的猜想,问道:“你是从办公室瞬移过来?”
他上回也是突然出现在菜畦,加上神奇的清洁法术,瞬移同样不是没可能。
“每次需要特定的媒介,也不是哪里都能去。”辛云茂蹙眉,兴师问罪道,“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啊?”
“天天顶撞我时话那么多,遇到麻烦却不叫我名字。”他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光,“如果开头就叫我,我能更快赶过来。”
楚稚水被一句话打懵,她面露纠结,干巴巴道:“……我可以叫你么?”
“为什么不行?不是都答应过你?”
他的态度理所当然,一改冷战时的别扭,倒让她有点接不住。
楚稚水摸摸鼻尖,软绵绵地应声:“好的,谢谢,下次……”
她有点难以启齿,总觉得哪里不对,自己本来就不常求助,一向都奉行独立解决,偏偏妖气又确实是她搞不定的。
辛云茂不察她局促,他愉快地接下去:“下次就该聪明点,直接叫我的名字。”
“……”
楚稚水认定自身还有后遗症,她又开始心跳加快,心口烫得怦怦直跳,跟被妖袭击时一样。假如换个妖怪说这话,她没准就客气地应下,但辛云茂总将她搅得一团乱。他会为一点小事闹脾气,然而她真遇到危险,又千里迢迢地跑过来。
仔细想来,他们每次互动都乱七八糟,纠缠得像理不清的毛线团,不是他让她无语,就是她让他无语。
楚稚水垂下睫毛,她遮掩地轻咳:“虽然我很感谢你,但还是纠正一下。”
“纠正什么?”辛云茂气定神闲地插兜看她。
楚稚水擡眼道:“下级对上级才叫顶撞,上级对下级叫做指导,我指导你工作态度没错。”
辛云茂不怒反笑:“你是变着花样以下犯上?”
楚稚水好声好气:“我们讲讲道理,当初说好工作时间,你承认我是你直属领导吧。”
辛云茂憋闷:“……所以工作时间什么时候结束?”
“反正今天还没到。”楚稚水低头看眼手机,想起正事又振作起来,“我去看看茶叶!”
她跟他闲聊一番,整个人变得轻松,开始有精神琢磨科室工作。
炒茶小屋内一片祥和,茶农们都在室内躲雨,并未察觉茶田的异动。据说,妖气本身就有迷惑感官的作用,倘若楚稚水没被加上名册开眼,其实她也感知不到附近的蹊跷。
金渝抵达后,还可以用消除记忆泡泡清理,必然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楚稚水独自出去,却带着陌生青年归来,自然引起众人的注意。辛云茂一见外人就不说话,他静静地跟在她后面,无奈气质夺目,让人无法忽视。
旁人好奇道:“唉,这位是……”
楚稚水赶忙介绍:“也是我们局里的,一个科室的同事。”
“哦哦哦,你们局里颜值很高,全都是俊男靓女啊!”
楚稚水连忙笑着说些客套话。
辛云茂一扫屋里情况,他犹豫地俯身询问:“这些人又是谁?”
“来帮忙采茶和炒茶的人,如果以后要大面积采摘,估计还得雇更多的人,不过局里启动资金太少了,现在做样品就先找几个。”楚稚水小声说明,又疑道,“为什么躲在我后面?”
辛云茂像影子般追在她身后,明显就不想同外人打交道。他好像不光排斥局里妖怪,而是跟谁都不愿意热络起来。
他避而不答,反问道:“雇更多的人?”
“对,现在茶园还没正式到季节,后面每天采茶量会越来越大。”
“你让门口那两个来采不就行了,他们都是植物类妖怪,很擅长做这些事。”辛云茂随意道,“等你们采完茶,让胡臣瑞把他们丢妖火里,先烤一个两三百年,再考虑要不要挫骨扬灰。”
“生姜不能烤着吃吧?”楚稚水被他残忍的主意惊呆,“而且用完就把他们烤了,是不是有点……”
“反正袭击凡人被抓必受火刑,再加上你还是名册内的人类,基本上就盖棺定论了。”辛云茂语气懒散,“不然你以为胡臣瑞那帮妖怪是干嘛的?”
楚稚水似有所悟,槐江观察局主要功能就是处理人妖、妖妖纠纷,惩治及逮捕危险妖怪是其责无旁贷的义务。黄胖男和黑瘦男都不是简单袭击人类,没准还是袭击妖怪界的公职人员,从重处理很正常。
如果将二妖看做死缓犯人,那采茶就算劳动改造,听上去竟然挺合理。
楚稚水感慨:“终于找到不公然违背劳动法,却能降低人工成本的办法。”
辛云茂:“?”
她神情微妙:“那就是不用人来劳动。”
人会劳动仲裁,但妖怪并不会,更不要说犯法的妖怪。
没过多久,金渝和洪熙鸣风尘仆仆地赶到,关怀备至地围着楚稚水询问。
金渝抱住楚稚水猛蹭,她吓得冒泡泡,后悔不叠道:“你没有事吧?我该跟来的!”
“没事……”楚稚水被她巨力熊抱搞得窒息,“金渝,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金渝担忧道:“是不是被袭击你的妖怪吓的!?”
“……不是,是你抱太紧了。”
金渝连忙松开楚稚水,她还小狗一样原地打转,仔细检查对方有无受伤。
洪熙鸣软言安慰:“小楚,你别怕,我已经通知胡局和苗沥,局里会把后续处理妥当的。”
楚稚水不好意思道:“洪姐,居然还麻烦您跑一趟……”
洪熙鸣职级比楚稚水高,主管工作也跟这些无关,其实通知完胡局就可以。洪姐以前热情地说有事找她,楚稚水还当是礼貌的场面话,现在领悟对方确实是认真的。
“没关系,我怕观察处来得慢,索性跟金渝一起过来。”洪熙鸣道,“金渝帮我清理下现场,然后你们科室先回去,这边我来守着吧。”
“这不太合适……”楚稚水明白留下就是加班,哪有让领导独自坚守现场的。
“合适,很合适!”洪熙鸣紧握楚稚水的手,郑重道,“小楚你千万别说气话,不要老想着离职就行。”
“……”
主管人事的干部为留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楚稚水忙道:“主要我还有点事想跟胡局商量。”
“什么事?我不确定是胡局还是苗沥来,不然你明天在局里找胡局吧,或者我帮你转告一声。”
楚稚水给洪熙鸣解释一番茶园的事,希望能让黄胖男和黑瘦男采茶,节省局里卖茶的人工成本。
洪熙鸣听完,她颇感神奇地瞟向全程冷漠的辛云茂,立马猜出此事不是楚稚水的主意。人类小姑娘还不太熟悉妖界运作,刚进来时连妖气都没见过,更不可能知道局里如何处置袭击人类的妖怪。
洪熙鸣方才见到辛云茂挺意外,现在细细一琢磨,更觉得不可思议。
“洪姐,洪姐,这事儿可行吗?”楚稚水发现对方出神,轻声唤道。
洪熙鸣笑道:“可以,这都是些小事,不用劳烦胡局,我明天跟苗沥说一声就行!”
苗沥是观察处的处长,主要就负责抓妖工作。
楚稚水微松一口气,事情比她想得简单。
洪熙鸣和金渝清理完现场痕迹,洪熙鸣就留下看管黄胖男和黑瘦男,同时催促经济开发科回局里,争取早点下班。楚稚水推托不过,又连连感谢洪姐,终于带着二妖离开。
不曾想,返程却是一个问题。
楚稚水只知道,辛云茂通过吊坠瞬移,却不清楚金渝如何过来。
茶园门口,熟悉的车停靠在平地,外层的雨水已经干透。楚稚水拉开车门,她正要招呼二妖上车,却发现金渝和辛云茂在另一侧对峙。
金渝下意识就要拉开副驾的门,辛云茂却双手环胸站在旁边。他冷眼望着此幕,惊得她一动不动,又瑟缩地收回手。
楚稚水以前分别载过辛云茂和金渝离局办事,都安排他们坐在副驾驶位置,如今同时乘车还真是头一遭。她思及某妖的小心眼,出面打圆场道:“金渝,你坐副驾。”
金渝还没有答话,辛云茂却轻嗤一声:“凭什么?”
楚稚水迷茫:“什么凭什么?”
辛云茂:“为什么她坐前面,我却得坐在后面?”
“不是你爱讲究嘛,后面是贵宾坐的。”楚稚水好脾气道,“不然你们都坐后面?”
楚稚水最初担忧二妖都坐后排尴尬,她其实对车内座位没什么感觉,有没有被当成司机也无所谓。
金渝听闻此话,她吓得大气不敢出,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疯狂地摆手拒绝:“不不不……”
辛云茂同样不乐意,似笑非笑地嘲弄:“你发现糊弄不过去又换说法?”
“我糊弄什么了?”楚稚水不知他为何没事找事,不耐道,“我从不骗人,你自己去查。”
他将信将疑,语气凉凉道:“你从不骗人,但我不是人,谁知道呢。”
“来来来,你自己看,后面是不是贵宾位。”楚稚水索性用手机搜常识,将屏幕递到他面前,以证自己的清白,反唇相讥道,“上面还说副驾会更危险,现在大少爷你满意了吗?”
辛云茂明显还不满意,他慢悠悠地挑眉,阴阳怪气道:“容易遇到危险的话,不更该她坐在后面,你觉得她遇险时能比我强?”
“怎么又扯到这里?”楚稚水既好气又好笑,她开始按揉起太阳穴,想建议他去工地擡杠,比待在经济开发科有前途多了。
“呵,毕竟你有前科。”
“……”
金渝面对剑拔弩张的场面吓得噤声,原本不懂双方前不久如何闹矛盾,今天却看到现场版。她不太好形容感受,双方语气很像吵架,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金渝决定此刻做条河滩上的死鱼,期盼战火不会波及无辜的自己。
楚稚水深吸一口气,麻木地做起心理建设,心道他今日好歹算救命恩妖,一些臭毛病能忍就忍吧。她做人要懂得包容和感恩,不能跟幼稚冷战的妖怪置气。
他还是适合禁言模式,可惜也不能再次许愿。
“行了,我就不该跟你纠缠,直接重来一遍吧。”楚稚水退让道,“金渝,你坐后面。”
“好的!”金渝毫无异议,她一秒拉开后车门,好似等待此话许久。
辛云茂这才露出满意神色,不紧不慢地打开副驾门。
两妖平时在科室从不交流,辛云茂一向视若无睹,金渝也早就习以为常。然而,金渝上车时却看见大妖怪斜自己一眼,他带着轻蔑及傲慢,俨然是胜利者姿态。
金渝:“?”
车门一关,终于落座,经济开发科准备回局里。
“你可以调下座位。”楚稚水目睹他开门上车,两条大长腿却无处安放,也不知道他究竟图什么,非要挤在前排的副驾。
辛云茂依言照做,扭头发现她紧盯自己,好半天都没收回视线。
她澄澈的眼眸盛满他倒影,也不知道在无声观察什么。
真是毫不收敛,一直盯着他瞧,连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他忍不住唇角微扬,手指轻敲着提醒:“看什么呢?又不是没见过。”
“我以前觉得你很高冷,没想到还挺胡搅……能言善辩。”楚稚水平和地改口,又收回目光,真挚道,“今天说得很好,以后不要再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