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楚在霜不料他提及浦荣,又从中听出威胁之意,竟不知二人何时结仇:“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么?”斐望淮语气越发寒凉,如冬日屋檐下凝结的冰晶,“仙魔不两立,他前来支援四象玖洲,打算跟魔修为敌,应当有心理准备。”
小窗一关,连月色都挡在室外,致使屋内晦暗不明,唯有他点墨般的瞳仁,浮漾一点莹润的光。
他嘴唇紧抿,唇角向下撇,神色颇冷硬。
指尖是纸袋微湿的触感,有水汽袅袅升起,嗅到清甜的香气。
或许是被他的话触动,或许不知下次何时见面,往日她总觉得双方隔着雾气,却在今日忍不住伸手拂开。她睫毛微颤,索性反问道:“既然仙魔不两立,为什么你还过来?”
斐望淮一怔。
楚在霜垂眸,望向手中纸袋:“为什么总送这些?”
有时候,她都不明白他的想法,明明梦里他被她一剑刺中,偏偏又在塔底施术救她。
这些年来,他不时会现身,却又不肯见她。
如果是敌人,那就不必出手相救;如果是朋友,也没避而不见的理由。
她擡眼望他,坦然道:“相比其他人,我威胁不是更大?”
他说仙魔不两立,那他们又算什么?
斐望淮撞上她直白的目光,漆黑眼眸润泽,似有眸光晃动。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自相矛盾,只是现在被她戳破,心里倏地一动,便再开不了口。
不愿牵扯她进入仙魔战事,原以为时间及距离能挥却一切,没准有一天她厌倦修炼,自然而然就放下了。但或许又有一点私心,期盼她不要彻底放下,才会屡屡途经她修炼之处。
他对这份私念都鄙薄自厌,明知不该见,却又忍不住。向来对优柔寡断嗤之以鼻,偏偏对她的事却心神不定。
这也导致她挑明,立刻就一败涂地。
斐望淮思及此,他没正面回答,反而避开她视线,闪烁其词道:“什么为什么?”
“真要论起威胁,也不该是黎晖殿神子,应该是梦里剑刺你的我。”楚在霜见他别扭侧头,追问道,“为什么不对我下手?”
他听她提及某人,立刻面覆寒霜,嗤笑道:“我倒不知,莲华宗和黎晖殿交好至此,让你来为他吸引视线么?”
他尚未动手,她倒跳出来,替人鸣不平了!
“这又叫……”什么话?
楚在霜难得抓住此人,正要探究到底,却忽察觉不对。无我剑向来感知敏锐,门外楼梯处似有动静,让她骤然咽下后半句话。
斐望淮眉间微动,同样察觉门外气息,不料说曹操曹操到。他手握银扇刚要过去,却被柔顺触感一裹,熟悉的气息侵袭而上,不由瞳仁缩起、脸色微变。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走廊里有灯火照明,众人各自回屋休息,从外看不清房内情况。
浦荣叩响房门,接着听到女声传来,语气依旧平和安然。
“哪位?”
“是我。”
楚在霜刚刚就发现浦荣上楼,却不知他为何深夜拜访,现在杀她个措手不及。
浦荣听她安然在屋,他心下稍安,询问道,“附近似有魔修,推算方位离你房间最近,才想问你这边有无异样?”
四象玖洲内遍布魔修,他们身处淮水以南,同样不好放下警惕。黎晖殿修士向来精通占卜,浦荣开眼后更是能掐会算,他方才隐有所感,却也不敢确信,这才过来询问。
现在确认楚在霜无事,自然就当做虚惊一场。
“没。”楚在霜声音隔门传来,好奇道,“是有魔修露面?”
“不,只是占卜有感,冷萱他们搜查一圈,北边好像有痕迹,但担忧是圈套,没走出去太远。”
屋内,斐望淮听她还敢问答,一时间面露嘲讽,似笑非笑地望她。他如今背部靠墙,现下口鼻被她捂住,只露出那双深色眼眸,即便看不到唇角,也能猜到在讥笑。
楚在霜一只手将他摁住,瞧见他带刺的目光,当即回瞪他一眼,无声地进行警告。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开门回话,但心知一撒手此人就要跑掉,必然丧失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想抓住对方不知何时,说什么也不肯率先退让。
尽管浦荣猜到魔尊是谁,但实际撞破是另一回事。倘若让两人遇上,那就是仙修先遣队伍遭遇魔修,战与不战都格外麻烦。
她不确定斐望淮进屋时是否销毁痕迹,只能用无我剑先将他包裹,妄图掩盖室内残留的魔气。
好在他没反抗,静静地望着她。
只是他目光灼灼,倒叫人心生羞恼。
她最初像捂住一块玉,可被他这么盯着,却莫名掌心发烫,暗探此举实在草率,不知该不该撤下。放开怕他溜走,但要坚持不放,那幽幽目光又带着蜂蜜般的粘稠,如能拉扯出千丝万缕的网。
楚在霜连忙侧头,不再跟他对视,故作镇定道:“既然在四象玖洲,还是稳妥一些,等抵达后再说,今晚就别追了。”
斐望淮闻言挑眉,眼看对方制住自己,还若无其事地献计,更感荒谬可笑。明明她都胆大包天将自己摁在此地,居然还好意思说“稳妥一些”。
只是这情绪没维持太久,下一刻就被门外人搅乱。
浦荣跟她交谈几句,却迟迟没见到人影,一时间心中起疑,轻声道:“你休息了?”
屋内的灯早已熄灭,门扉也是紧闭不开,唯有楚在霜声音传出,不知为什么略显蹊跷。
楚在霜心里一咯噔,语气却没丝毫变化:“快了,有什么事么?”
浦荣纠结再三,一时难以启齿:“刚才给你的绳结……”
斐望淮听此人又提此事,他当时脸色微沉,思及对方深夜敲门,说完正事依旧不走,还再聊起五彩绳结,不知为何愈加不爽。
没准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卑劣小人,盼她忘了,但她要真忘了,又从中生出怨来。
希望她永远不要来四象玖洲,可得知她在此露面的消息,却也涌现一丝虚伪而令人唾弃的欢喜。不管相隔多远,不管分别多久,起码她没有遗忘,兑现毓涅城的承诺,真在修行后抵达此地。
直到看见她接过绳结,他才被寒水浇得淋漓。
她确实是来了,但不一定为他而来。
楚在霜着急将浦荣引走,免得斐望淮在此暴露。她听对方磕绊,自然出言催促:“什么?”
浦荣犹豫:“就是……”
他刚刚随同伴探寻魔修,恰好跟当地人撞上,得知了五彩绳结含义,才领悟自己的唐突。无奈此事实在尴尬,说与不说都很奇怪,自然是进退两难。
斐望淮却听不下去,他见楚在霜目不转睛盯着屋门,似在等待门外人回答,唯有一只手摁着自己,却连半点余光都没留,像被咸涩海水袭涌,拍起阵阵不快涛声。
妄念一起,嫉恨也生,迫切需要她的关注来填补空洞。藤蔓般的阴暗想法攀爬而上,他瞧她不看自己,竟酝酿出报复心,干脆趁其不备,扣住她的手掌。
下一刻,温热清浅的触感在掌心弥漫,似有若无的松柏浅香环绕,让室内凉意都被隐秘暧昧吹散。
楚在霜察觉手心的濡湿,如被火撩到,下意识出声。
浦荣听她语调微变,他不知屋内情况,自然就停下来,怔然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不小心碰到……”
微动的嘴唇,羽毛般啄吻,却如叶落水面,溅起心潮涟漪。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瞪向被捂嘴的某人。却见他眼眸含笑,如盛满醇透美酒,直勾勾地盯着她,既像蓄意挑衅,又像暗中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