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音到了白马寺,避开络绎不绝的香客,找了一条僻静的小道绕到大殿之后,面对着大同小异的小路和石门,便有些犯糊涂了。
她确实不大记路,这条路已经走过许多次,然而还是忘记下面该怎么走。正在她犯难之时,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从一扇门后边探出来:“唯音姐姐……施主!”那个小和尚手半掩着嘴,小声喊道。
唯音看过去,袅袅烟气从小和尚身后的门里泄露出来,仿佛是从他的小脑袋上冒出来的,不禁笑了:“是你啊释真。”
小和尚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一溜小跑了过来,对唯音说:“檀尘哥哥去山上参禅了,这个时辰该要回来了,我带你去他下山的路上等他。”
唯音瞧着这孩子的模样,真真觉得可爱至极,便要逗上两句:“多谢啦释真,小小年纪就如此体贴,将来若能还俗讨个娘子想必很好。”
释真红了一张脸,气鼓鼓地:“施主又取笑于小僧,小僧是要……”
“要潜心修佛当高僧?斩断七情六欲,四大皆空?”唯音摸摸他的脑袋:“你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么?”
释真被噎了一下,气得转过头去:“小僧说不过施主。”然后大步向前走去。
唯音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便甚是乖巧地跟在释真身后,穿过几个偏门,走向寺后的山林中。唯音几步一回头,极力地想要记住自己走过的路,然而不过片刻脑子里就成了一锅粥。释真回头看见唯音对于路途一脸茫然的样子,悠悠说:“施主连自己的路都记不清楚,何必来指点别人的路呢?”
这句话他一路上遣词造句了许久,如何说显得很厉害,极力揣摩平日里方丈教诲他们时的神态,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心中十分得意。
要你老是欺负我嘴笨,我也要震一震你。
他如此想着,却见费劲地爬着石阶的唯音愣了愣,提着裙子的手还僵在原处,眼中的光芒闪了闪,继而黯淡下去,泛上淡淡一层悲伤。
“你这话……说得也在理。”唯音轻轻说道,也不知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
这回释真慌了手脚,他以为唯音最多回不了他,再从别的地方取笑他一下,谁知唯音竟然真的难过了。他还是喜欢她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样子。
“其实……我……唯音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释真几乎有点可怜兮兮的了。
唯音收起悲伤神色,噗嗤笑了出来:“哎呀,你干嘛就急着道歉?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会难过么?”
释真老实地摇摇头,觉得不太对,又迟疑着点点头。
唯音忍不住大笑起来,摸着释真光滑的脑袋:“你啊,可真是……怎么这么招人稀罕啊。”
一双白鞋出现在前方的石阶上,一阵清雅檀香扑面而来。
“怎么,又在欺负释真?”
唯音擡头看去,立于石阶之上的年轻男子唇角含笑,温文尔雅。他有着一副惊为天人的容貌,眼里却是如一片湖水一般的平静,脊背挺直,无声处有一种淡淡的清傲。一身翩翩的白衣如雪,仿佛世外谪仙,纤尘不染。
“没有,释真今天语出惊人,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唯音乐呵呵地说。
檀尘悠悠笑着,也不戳破。倒是释真不好意思了,丢下一句——我先回寺里了,便一路小跑下去。
唯音看着他灵活移动的背影,感叹道:“这孩子真实在。”
“知道人家老实还欺负人家?”
“我就是逗逗他,不过,我也不希望他真的修了佛。”
“哦?”
“我总觉得这修佛当是看破红尘,然而不入红尘,如何能看破红尘?入了红尘而看破红尘,必是红尘使他不幸。他修佛怕是参不透,入了红尘,我便不希望他再回去。”
檀尘默了默,笑道:“我上山参了一上午的禅,竟不如和你交谈一番。你看得很清楚”说着他下了几级台阶,同唯音一起缓步向前走。
唯音摆摆手:“可不敢当,我是俗人,所发狂言估计佛祖也是看不下去的。可说起来,你这一上午真是参禅去了,而不是去山中欣赏春景?”
檀尘抿唇一笑:“知我者,唯音也。我到底也是俗人啊。”
两人相视而笑,脚步不由又放慢了,开始天南地北地聊起天来。唯音同妖一起长大,这天下几千年间各种逸闻趣事莫不了解,檀尘又博览群书,见解独到。两人一聊起天来,就像时间没有了尽头一般。
其实两人认识也不过小半年,也不知怎的就熟稔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唯音时常觉得似乎从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檀尘。或许这便是古人所说,一见如故罢。
聊着聊着,唯音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檀尘你入白马寺之前可与皇帝陛下相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檀尘愣了愣,他虽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世,但也没有和唯音谈论过这方面的事情。此番唯音直接提起,态度坦然,倒让他也轻松许多。
“我可从没见到过有人这样大胆地问我关于陛下的事。”檀尘微微眯起眼睛,好像在回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连带着语气都有些飘渺:“他是我的三叔,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并且极为看中权力。为了顺利继位,他立了曹丞相的女儿为后,假意恩爱。其实他极厌恶那个娇蛮善妒的女人。我想在他眼中,应该没什么能比得上他的江山。”
檀尘顿了顿,笑道:“主观的讲我和他私交很好。陛下的母妃出身低微,早年间境况不大好,我虽是先皇嫡孙但是父母早亡,又有不祥之兆。同为天涯沦落人,有些事情他反而愿意讲与我听,其实他也是个很寂寞的人。”
那个一身浅绿翠蓝,笑起来温柔娴静如三月春风的女子浮现于眼前。唯音轻轻叹了口气。
夏依絮啊夏依絮,真的会有一天,他爱你胜过一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