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庆幸的是,太阴星君回到星卿宫后只说自己结了婚又和离,并育有一女。至于她前夫的姓名身份则是只字不提,而太阴星君已经去世,现在星卿宫更没有人知道即熙的父亲是谁了。
当雎安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即熙选择装傻,就说她是孤儿父亲已经去世了,去世得太早她什么都不记得。
她爹曾经交代过她:见到星卿宫的人扭脸就逃,逃不了的话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你娘的身份,被发现了的话千万别说你爹是谁。
显然她长驱直入锁定了最坏的这一种情况,然后回头再次选择了第一种应对方式——逃跑。
雎安要帮那些修士们在山洞里做什么符咒净化此地的煞气。他也是奇怪,只要杵在那里煞气纷纷退避三舍,仿佛自己就是一道符似的。
即熙趁雎安做符而思薇没注意的时候,混在幸存的孩子们中间偷偷跑了。
重见天日后炽烈阳光照在即熙身上,她慢慢放松下来,回头看着大山和黑黝黝的洞口,觉得遇见思薇和雎安都像是梦似的。
一个脾气大的妹妹,和一个神仙般的小哥哥。
玩够了该回家了,想到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们,即熙下山时小小的心脏里还有几分少见的惆怅。
事实证明她这难得一见的惆怅十分没必要,因为四天后她就再次遇到了雎安。
当时她正在荒野里生火烤一只拔了毛的麻雀,火光跳跃中突然一双白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底,她一个机灵擡头看去。
十六岁的少年戴着一个四分之一脸的面具,正好遮住他右额的星图。他弯着腰低头看她,笑着说:“打扰了,即熙姑娘。”
即熙噌得一下站起来,戒备地看着雎安,大声道:“你……你要干嘛!”
“在下来讨自己的荷包。”雎安蹲下来正好与即熙平视。
……被发现了。
她走的时候顺走了雎安的荷包,里面有不少银子,不过这几天她吃吃住住都花光了。不然也不能在这荒原里烤鸟儿吃啊!
即熙清了清嗓子,小声嘟囔道:“什么嘛真小气,星卿宫那么有钱还在乎这一点……”
她看了看仍然含笑注视着她的雎安,掏了掏自己空空如也的兜,索性一指那烤鸟儿:“我就剩这个了,赔给你!你爱要不要!”
雎安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微微侧过头扶着额头,笑得肩膀都颤。
“笑你大爷的笑!我跟你说我烤鸟儿是一绝,你花钱买都买不着!”
“哈哈哈哈哈……”
“你再笑,你再笑我……”
“即熙姑娘,跟我回星卿宫吧。”雎安终于止住了笑声,擡眼看向即熙。
他说得诚恳又温柔,仿佛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孩子是个值得尊重的,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同辈似的。
即熙愣了愣,然后抱着胳膊哼了一声。她往雎安身后看了看,发现没有看见思薇的身影。雎安心神领会道:“我让师兄先带思薇回去了。”
“你要我去星卿宫,思薇能愿意?”
“思薇只是嘴倔心却不坏,你不像是会因为害怕思薇而不去星卿宫的人。”
“我当然不怕她……不不不,我凭什么去星卿宫!我觉得现在这样特别好,你们别来烦我。”
“回星卿宫的话你不偷钱,也可以天天吃好吃的。”雎安哄她道。
即熙不屑地转过脸去:“就好吃的?你以为我这么好打发吗?”
雎安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那你还喜欢什么?”
她喜欢的东西那可多了,即熙扬起下巴:“我是个俗人,喜欢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喜欢钱,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尤其是别人口袋里的。”
她爹都嫌弃她,她自以为星卿宫这样的地方,应该更看不起她这样粗鄙的人的。
雎安却没有如她所料的那般露出轻蔑的神情,他只是想了想,然后右手举起手来绕到脑后解开面具的细绳,左手托着面具将其摘下,露出他额角至眼睛的星图。
然后他一撩衣摆盘腿坐在即熙面前,向她伸出手:“那你要不要来看看我的口袋?”
即熙警惕地看着雎安的手,那双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握剑而有了薄茧。那双手弯了弯:“你怕我吗?”
“嘁!”即熙握住了雎安的手。
雎安笑起来,一阵风吹灭了火堆,沉郁的黑暗笼罩而来,在黑暗中他闭上眼睛。光芒从额角的纹路开始亮起,像是燃烧的引信一般蔓延至他的眼皮和面颊,充盈了整片星图,莹莹光亮如同刀刃划开夜幕。
即熙怔怔地看着他被微光照亮的脸颊,眉骨和鼻骨。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似乎有风吹来,云破月出,星河烂漫与雎安额上的星图交相辉映。即熙只觉得突然之间他们急速升入星空,眨眼间就置身于一片浩瀚金光里,举目所见头顶脚下都是莹莹发亮的星星,仿佛站在无边无际的银河里。时间停滞,而璀璨永恒。
“这是你喜欢的吗?”
和她一起伫立于星海中的雎安睁开眼睛,少年的眼睛里映着万千明灭,好像身披千古之间陨落的星辰。
即熙已经看呆了,只能点头道:“喜……喜欢……”
雎安笑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指向远方:“那是我的星命所在。”
即熙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看到星河远处依稀有几颗距离近的星星,若将它们彼此连线就和雎安额上的星图别无二致,他指着的是其中第三颗星星。
她想起来那个黑衣男对雎安的称呼,便说道:“天机星。”
“是。”
“天机星是干什么的?”
“主善。”
“善?怎么主善?”
雎安笑了笑,解释道:“长以此身,镇天下心魔。”
长以此身镇天下心魔。
即熙原本最讨厌这些文绉绉的话,不知为何这句话却被她牢牢的记住,在日后的岁月里她目睹雎安的每一次试炼中,被她反反复复地想起。
当时她只是疑惑何为心魔,雎安就把他身后那把奇特的剑□□递给即熙,说:“你摸一下试试。”
近距离看到那把剑,透明的剑身里纤细的红色脉络涌动着,果然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
即熙试探着伸出手,慢慢移过去放在剑身上,皮肤相触的一瞬间灼热的气息如闪电一般直达心底。她恍惚间看见剑光大盛,无数嘈杂的声音怂恿着她,她忽然觉得很烦躁,所有气愤的往事纷至沓来,狰狞扭曲着无法控制地翻涌到高峰。
她动了杀意。
即熙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吓得赶紧收回手,惊魂未定地看着雎安。她像是刚从一场狂躁的梦里醒来,大口喘着气。
“不周风居西北,主杀生。不周剑是上古凶剑,以前常作祟杀人,戾气可挑起心魔。”
即熙后退两步,狐疑道:“那你怎么没事?”
雎安笑了笑,把剑插回剑鞘,淡然道:“一物降一物,它在我手里就只是一把锋利的剑罢了。”
即熙突然想起来当时雎安孤身一人来毁招魔台,他走到哪里煞气都退避三舍不敢近他的身。她爹曾说修仙者比一般人还要忌讳煞气,若不防被侵入则很容易走火入魔,可他完全不怕。
合着这个人真的是一道活符咒啊。
即熙正腹诽着,眨眼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荒原上,刚刚那些璀璨星海消失得如同幻觉。雎安把面具戴上,向她伸出手:“你若受封成星君,便能随时看见这星海了。和我一起回星卿宫,如何?”
刚刚那星海着实动摇了即熙的心,她想着混过去玩一玩,趁他们不注意再跑回悬命楼,这感觉也不错。
于是她抱着胳膊,“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行吧,那我去玩一阵。”
这番拿腔拿调的话雎安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轻轻拍了拍即熙的头。
“好啊。”他笑着说。
一声嘶鸣划破夜空,即熙曾见过的那只巨大的海东青就停在了雎安肩头,擡着它的鸟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烤鸟,再一脸不屑地看着即熙。
“介绍一下,这是阿海。”
即熙看着这只油光水滑的帅气矛隼,由衷地羡慕,说道:“海哥!”
“……”
海东青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即熙。
迫于海哥的威压,即熙放弃了她烤得正好的麻雀。作为补偿雎安在下一个镇子上给她点了一桌好吃的。
她牵着这个小哥哥的手在路上走着,他的手很大很温暖,步子跟着她一样放得慢。即熙擡头看向雎安,他似有感召低头回应了她的目光,浅浅地一笑。
如果不是他,换其他任何人肩上站着一只海东青拿着一把凶剑,血海之中手刃百余人,那看上去肯定张牙舞爪不像个善类。但是雎安做这些事情,仍然让人觉得安心。
即熙漫无边际地想着,她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善人。她们悬命楼旁边的镇子上有个落魄老僧人,化缘为生手无缚鸡之力,偏偏善心泛滥什么都要管。她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他去劝架,规劝恶人或替人出头结果被打得头破血流,可下次他还是照样。
在她心里,所谓善良就是这种愚蠢又软弱的人,为了获得一点高高在上的成就感而欺骗自己的借口。
原来善良也可以长出獠牙,与凶狠相生却也不减温柔。
那时十岁的即熙眼里,善良终于变成了一件稍微值得称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