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雎安和即熙回到客栈与思薇他们汇合时,等候在此的赵元嘉远远看见雎安白色的身影就站了起来,脸上流露出激动的神色。对于这些年轻的修士来说,天机星君大抵就是传说中完美的人物,世间最接近于神仙的存在,是他们心中仰慕的对象。
他走到雎安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自我介绍,再盛情邀请雎安他们一起去往翡兰城。
“刚刚何公子已经答应了,巨门星君和小戚也都没有异议。既然要往西南走,宫主您真的莫要错过翡兰盛景。”
即熙从看见赵元嘉的那一刻起,表情就不太好,听见他说贺忆城也答应去翡兰,即熙不禁把目光转向贺忆城。
贺忆城微微耸肩,一副无所谓的笑颜。
雎安微微偏过头,朝向即熙的方向:“师母的意思呢?”
只要是有其他人在场,雎安还是一律恭敬地喊她师母,待她如亲厚的长辈。
即熙沉默一瞬然后行礼笑道:“幸会幸会,既然赵公子如此盛情,那我们便去罢。”
他们在五日之后离开舜河前往翡兰,期间雎安和即熙走访了所有被假星君骗的五十二户人家,满足了绝大多数的求助。他们走时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消息,小半座城的人都来送他们,人山人海地站满了街边,他们一边往前走,那些受过帮助的人家就沿路叩拜。
雎安为了还礼摘去面具,在城门口为送别的百姓吹了一首埙曲,那是豫州的古曲,含义为各自珍重。
他吹完曲子时,有一对夫妻从旁边的人群中挤出来,他们挎着一篮鸡蛋有些犹豫地走到雎安面前。那男人开口道:“星君大人。”
雎安认出他的声音,浅笑道:“李丰年,李先生?”
即熙看去,正是那天指责雎安见死不救的那对夫妻。这几天雎安常常去他们家看望病重的孩子,这对夫妻的态度逐渐软下来,今天已然有几分愧疚的神色。
“星君大人,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随便揣测您……对不起,您别往心里去。我们没什么能给的,这篮鸡蛋您不嫌弃就收下。”李丰年用篮子碰碰雎安的手。
刚刚百姓一路送的东西雎安都拒绝了。此时他略一沉默,却收下了鸡蛋:“那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您若有歉意我便收下。我终究救不了你们的孩子,并非你们心中无所不能的神仙,抱歉。”
那对夫妻立刻摇手说不是,他们的手因为常年劳作黝黑而皴裂,长着厚厚的茧子。妻子眼里有莹莹泪光,她哽咽道:“您陪幺儿说话聊天哄他喝药,幺儿很开心,他喜欢星君大人……可能神仙也不都是无所不能的,我觉得您是神仙。”
雎安安静了片刻,向他们行礼道:“谢谢。”
他们一群人终于走出城门,与城中相送的人群告别。即熙走在雎安身侧,拿过他手里的篮子替他数了数,二十二个鸡蛋,二十二这个数字在豫州传统里是最吉祥的数。
吉祥好运,祝掌管运势的星君好运,有些好笑又质朴得可爱。
即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这几天的憋闷一扫而空。她把鸡蛋还给了雎安,笑道:“以心换心,恭喜你换到了。”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雎安会意地轻轻一笑。
“我十几年前说的话,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这不是等着什么时候你言行不一了,好拿你的话嘲笑你么,结果这么多年硬是没等到机会……”
两个人慢悠悠聊着,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跟着其他人走到驿站上马,往翡兰城的方向奔去。
翡兰城离舜河并不远,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他们就即将到达翡兰,还有十里地时却看见官道边站着许多百姓。前排五个人身着红衣手臂上停着翠绿如玉的翡兰鸟,后面的人有手捧绸缎,有敲锣打鼓吹唢呐的,还有舞狮子的,一眼望去看不到人群的尽头。鸟儿的鸣叫声,锣鼓唢呐声一齐响起来,喜庆热闹得不行。
一行人勒马慢行,思薇看着这阵仗惊诧道:“谁家迎娶新妇么?这么大排场?”
身侧的贺忆城摇摇头,说:“五只翡兰鸟开路,这是欢迎贵客到来,是翡兰城最高规格的迎宾仪式。”
“所以他们已经得到消息,来欢迎雎安师兄了?”
“……依我看,不见得吧。”贺忆城似笑非笑地说。
到了人群面前他们下马,捧红绸的老者走到队伍最前面——不是迎向雎安,居然是迎向赵元嘉。
老者把红绸系在赵元嘉手臂上,深深弯腰行礼道:“得知恩人来此,我等代表满城百姓前来迎接。”
赵元嘉很是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面色惊诧的大家,一边扶起老者一边小声说:“贺伯快起,我不是说过以后别准备这么隆重的仪式了么?”
贺伯起身,朗声道:“翡兰城人最重恩情。您救了满城百姓的命免受恶人蛊惑,翡兰城记您一辈子。”
赵元嘉挠挠头,少年的脸上到底还是退不去的羞赧,他向老伯介绍身后的朋友。老伯一一拜过,也没有因为他们星君的名头而大加赞叹,只说既然是赵公子的朋友,那都是翡兰城的贵客。
于是有人帮他们牵着马拿着行李,他们在一片锣鼓喧天鞭炮声中被众人簇拥着往前走,场面一时非常热闹。即熙背着手,看着这情景,漫不经心地问身边牵马的翡兰年轻人:“赵元嘉,赵公子怎么就成了你们的大恩人了?”
“星君尊上有所不知。”年轻人憨厚地笑起来,兴致勃勃地说道:“五年之前翡兰城闹了一场大瘟疫,凡是得病者高烧不退呼吸渐弱,最后窒息而死。当时怎么都查不出来病因,也没有对症的药方,城里死了两成人口,便如人间地狱般。”
“当时赵公子来城中帮忙调查救人,发现荧惑灾星居然在城中!那灾星伙同副楼主等一群恶徒假扮医者救人,实则将病人开膛破腹,不知做什么恶咒。城里的瘟疫这么邪性,就是灾星给翡兰城降灾所致!后来赵公子与我们拼死将那灾星驱逐。您说赵公子是不是我们的大恩人?”
即熙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道:“果然是大恩人,那后来呢?”
“后来翡兰鸟通神性,不忍我们再受苦受难便舍身与恶咒相抵,一夜之间凡身陨灭,满城再无翡兰鸟,瘟疫跟着渐渐平息了。这几年城中百姓祈求供奉,翡兰鸟才又回来,这翡兰盛景才能重现。您可真是赶上好时节了!”年轻人越说越激动,脸上满满的骄傲。
即熙默了默,拍手道:“哇这真是……好精彩的故事。”
年轻人说得太过激动,思薇和雎安都听见了他的话。雎安微微侧脸向即熙的方向,而思薇则看着贺忆城,故事里的两位大恶人则看起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贺忆城甚至笑容灿烂地附和道:“是啊,我们可真是赶上了好时节。”
五年前走的时候被丢石头扔火把骂得狗血淋头,这次回来居然被夹道欢迎,可不是赶上好时候了?英雄和改头换面的恶人一同接受翡兰城最高的礼遇,可真是讽刺。
翡兰城瘟疫,这可是荧惑灾星身上背的三大恶事之首。
走到城门口,看见城墙上落的翡兰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用翡翠镶嵌的御赐牌匾挂在城门上,正是苍劲有力的“翡兰”二字。
贺忆城擡头看着这块牌匾,想起自己小时候觉得这是整个翡兰城最好看的牌匾,看来那时候他就很识货,有挥金如土的潜质了。
他在翡兰城长到六岁,他的母亲是翡兰城人。
他的母亲也死在这里。
走到城里赵元嘉好说歹说,欢迎的队伍才散了,老伯说已经为他准备了家中最好的房间。赵元嘉推辞不过便答应去住,而雎安一行人表示想住客栈,不麻烦老伯。
到了客栈放下东西,客栈的伙计们早得到消息,知道这些是赵元嘉的朋友,也知道他们是赫赫有名的星君,殷勤得不得了。不需要他们发话就准备最好的房间,贺忆城手里有银子都没法花,要什么伙计就给什么,完全不收钱。
老伯似乎是翡兰城中很有名望的人家,晚上摆了宴席招待赵元嘉,把雎安他们也一起请去。
不等雎安来征询意见,即熙就笑着说好啊好啊。
她拉着雎安的袖子小声对他说:“不吃白不吃,反正是他们请客。”
“宴席上免不了提起旧事,你不生气么?”雎安低声问道。
“不,我想通了。等哪天他们知道殷勤招待的是自己嗤之以鼻的大恶人,看我不膈应死他们。”即熙恶狠狠地说着。
雎安哑然失笑,他沉默了一下摸摸即熙的头,说道:“不开心了我们就走。”
“好。”
于是雎安一行人也去赴宴,思薇没来及细问贺忆城其中原委,一直小心地观察着贺忆城的情绪,完全忘记了自己前段时间还在和他生气。
赵元嘉等在老伯家的门口迎接他们,正巧他们到的时候有一座轿子也停了下来,一个婷婷袅袅的纤瘦身影走下轿子。那个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清雅秀丽,眉眼之间神色淡淡十分冷峻。
赵元嘉一见她眼睛就亮了,忍不住雀跃地喊她:“傅灯姑娘!你也来了!”
傅灯擡起眼帘淡淡地看了赵元嘉一眼,目光又转向走近的雎安一行人。
她身边的小丫鬟声音清脆道:“我家小姐听说天机星君来了才肯来的,才不是要见你!”
赵元嘉有些尴尬地笑笑,对雎安介绍道:“这位是翡兰城的神医,傅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