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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 正文 第09章 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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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剧

    黑暗消弭,天光破晓。

    谢玉珠还未来得及回应,四周就突然出现一片幽深茂密的树林,百年的老树高耸入云遮天蔽日,雾气弥漫空气潮湿,再没有火海与刀尖的景象。

    谢玉珠掉在铺满枯叶的地面上,擡头看着半空中的大鹏又散作灰烬,仿佛与雾气融为一体。

    云川被树林里的雾气和灰烬所缠绕,日光在雾中散成一片朦胧的金色,她沉浸在烂漫的金色中,仿佛世外之人。

    谢玉珠沉默地与云川相对半晌,突然伸出手来举在二人之间,严肃道:“等等!等等!我得捋一下。”

    顿了顿,她爬起来捂住自己的脑袋,边想边说道:“你杀了那些绑架你的人是因为他们胁迫你在先,这个情有可原。可是付家庄的四个人呢,你为什么杀他们?”

    “他们想抢我的袋子和镯子。”

    “噢噢,他们是强盗啊!那更情有可原了!除此之外你还用这个镯子杀过别人吗?”

    仅限于用镯子杀的话,传闻中的那位挚友排不进来,如此一来就没有别人了。

    于是云川答道:“没有。”

    谢玉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抚着心口发作道:“我一晚上这颗心上上下下,下下上上,都要吓出毛病来了!你干嘛这么急着下结论?你是为了自保而还击,不算坏人,还心狠手辣,什么词儿拿来乱用!”

    云川举起手指向她:“但是你说……”

    “我说了,你不是坏人。云、川、不、是、坏、人!听清楚了吗!”

    谢玉珠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响亮,却有些颤抖。她满脸泥渍灰尘,双眸里深藏不安,仿佛这断言落地生根,不光要劝服云川,也要劝服她自己。

    云川露出一点迷惑的神情,她安静片刻,还是放下手指说道:“好吧。”

    谢玉珠深吸一口气,伸手拍拍云川的肩膀,心有余悸道:“云川姐姐,可别乱说话啊。有些名声一旦背上,就再也拿不下来了。”

    她们在茂密树林里找了个安静地方,坐下来互相包扎在刀山火海里弄出的伤口。和云川进行了一番交流后,谢玉珠觉得自己掌握了事情的真相,并且对云川一问三不知的情况感觉到恨铁不成钢。

    “你真是啥都不知道啊……城里贴的布告你没看到?捡到了这种镶着发光蓝色石头的东西,是不t能乱用的!用了就是灵匪,就会被所有仙门通缉!”

    云川偏过头:“什么是灵匪?”

    谢玉珠扶着额头,她靠着一棵倒下的巨木愤愤道:“说来话长,这就不得不提叶悯微了,这些破事儿全都得怪她!”

    云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叶悯微还被尊为万象之宗的时候,跟梦墟主人一起开创了一种叫‘魇修’的修炼方法。这方法和魇术没什么关系,是修士用来突破境界提升修为的,若修炼成功则修为大增,便是已经修到顶的,都还能把顶往上拓个七尺。”

    “但这种方法需要以梦魇炼自己的精魂,若炼不好,不仅修为不增,精魂中还会生出有自我意识的活物。这活物会把修炼者的灵力和记忆全部吸走,脱离他满世界乱跑,便是魇兽。”

    “现在这话说回叶悯微,二十年前她魇修失败,魇兽逃离昆吾山。大家见了叶悯微的魇兽才发现,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各家术法全部都做成了灵器。像咱们这样的人,根基修为全无,内功、心法、身法、口诀、结印一概不知,但只要拿到灵器,就可以像仙门修士一样施展术法。”

    “叶悯微的魇兽揣着一堆灵器到处乱跑,看谁顺眼了就丢个灵器出去。那平白无故得了灵器神通的普通人,常以灵器作恶,被称为灵匪。从那之后直到今日,就是天下大乱喽。”

    谢玉珠指向云川:“现在你就是灵匪。”

    云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到这里谢玉珠便心中发愁。云川修好手镯,本可以借着灵器的力量一路躲避障碍到梦境中心,请那里的魇师将她们放出去。可梦境的中心会呈现在铜镜上,仙门宗派那么多人盯着,云川一出现她灵匪的身份定然暴露。

    “借灵器之力使用术法是重罪,更别提你还杀了人,被仙门宗派的那些人发现了就只有一个死字。咱们不能去找魇师。”

    谢玉珠身上的伤口被云川包扎好了,她便撕下布条给云川包扎起来,边包边说:“咱就偷偷藏着,等他们比试结束所有的梦都破掉,咱们自然就能出去了。”

    云川疼得轻声吸气,她思索了一会儿谢玉珠的话,疑惑道:“你是在替我着想吗?”

    “对啊……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你救了我多少次啊,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谢玉珠伸出手,在嘴边一晃:“我绝对替你保密。”

    云川望着她,面不改色地击碎对方的义气:“我救你是为了五百两银子。”

    谢玉珠瞪着眼睛噎了半晌,艰难道:“君子论迹不论心……不是,云川姐姐你能不能不要太诚实!”

    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变成了活物,正在四处探索。

    “它们醒了,我们该走了。”云川终于站起身来,手腕上的镯子缓慢转动着。她说道:“镯子没有完全修好,只是勉强能用,很快就会再次坏掉,而且会坏得更严重。按照梦境持续的时间来看,撑不到最后。”

    谢玉珠傻眼:“那怎么办?”

    “我们现在去梦境中心找魇师。”

    “然后呢?”

    “后面的事情我不擅长,你来想办法吧。”云川说得坦坦荡荡。

    谢玉珠愣了片刻,揉着太阳穴道:“我明白了。这情况就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我要折寿。”

    此时摘月楼里的众人们,正在一片混乱中维持着微妙的秩序。魇师们被白纸围困在高台上不得脱身,纷纷以魇术招魇来与白纸对抗,一时间高台上刀剑、火海、洪水、猛兽层出不穷,声势浩大而来,然而纷纷被白纸切成碎片或掩埋消散。

    这白纸的牢笼坚不可摧,背后的魇师强得出乎所有人意料。梦醒的魇师们只能徒劳地尝试,而尚且未落败的魇师们则仍以梦魇厮杀,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纹丝不动。

    另一边,仙门弟子们和摘月楼仆役们倒都还镇定。仙门中人本来就是受邀来此为盟会做个见证,并非主事之人,眼见这搅乱盟会的人也是个魇师,想来这也算是魇师内部的斗争,不便插手。于是他们尝试破坏白纸无果后,看白纸并不想攻击他们,便也先按兵不动,看着铜镜上的梦魇战局。

    摘月楼仆役则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想来桌椅摆设坏了魇师们也赔得起,别把楼拆了就行。

    逍遥门席上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快看巽字乙号位!”

    仙门弟子们纷纷把铜镜上的梦境转到巽字乙号位。这里正是三人混战,一个矮个子的四十来岁的黝黑中年人敲着巨大的鼓,每敲一下天地便跟着震动,靠近他的东西都应声粉碎。一个三十来岁的白面书生样的人操纵着无数巨木,如同活物般伸出枝干纠缠对面,一旦断开便流出烫人的毒液。最后一位高个子清瘦的尖脑袋,一挥手便有无数蝗虫铺天盖地地飞来,所过之处的所有生灵都被啃食殆尽。

    这边正战得昏天黑地不分胜败,三个梦境汇聚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奇诡纷乱。而两个灰头土脸的女子躲在巨木的枝干后,一个女子高喊道:“都说了我是谢家六小姐!快把我们放出去!”

    镜子外的摘月楼仆役们一见这情景,纷纷大惊失色,惊呼声此起彼伏。

    “六小姐!小姐怎么进梦里了?”

    “云川怎么也在?”

    “怎么回事!?”

    席间的仙门弟子面面相觑,不由得瞥向扶光宗。谁不知道谢家大小姐与二公子都在扶光宗修行,这次虽然没有来,但扶光宗到底与谢家关系亲近。庄叔不顾白纸纷飞,马上奔去扶光宗席位,隔着白纸围墙求扶光宗弟子帮忙把谢玉珠救出来。

    那梦境里的魇师还在火上浇油,敲鼓的中年人道:“我只知谢家大公子,大小姐,二公子,谁见过什么六小姐?你说你是谢家六小姐你就是了?”

    白面书生劝道:“不管她们是谁,两个弱女子误入梦境,我们不能不管吧!”

    敲鼓的摇摇头:“怎么管?召她们入梦的不是我不是你,我看也不是那赵老六,不是我们召的怎么放?谁又知道她们怎么进来的?一个谢家小姐一个白毛丫头,这一塌糊涂的比试规则保不齐就是她们搞的!”

    “依我看这规则早就出了问题,大家都该停手了!”书生高喊。

    那操纵蝗虫的尖脑袋终于发话,哈哈大笑道:“管他什么规则,赢到最后就是盟主了。你徐述要充好人就乖乖认输,所有梦都破了她们不就出去了?”

    敲鼓的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道:“你看看,就算你收手赵老六那疯子也不会收手!你现在分神护着她们两个,一会儿就得败下阵去!”

    徐述气道:“钱千福,你就会说些风凉话!”

    他们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话说了几回合梦境便战了几回合。徐述护着云川与谢玉珠确实力不从心,眼见着挡在云川和谢玉珠面前的巨木在鼓声中化为齑粉,那蝗虫们便乌云般黑压压地冲过来,饿疯了似的连野兔老鼠都啃光只剩个骨架。

    谢玉珠嚎叫一声连连后退,只觉得今晚她也得做噩梦,所有这些玩意儿都得重来一遍。

    那黑云般的蝗虫就要冲到她们面前,千钧一发之际,云川擡起手,藏在袖中的灰烬绕着胳膊涌出,随着她的吹拂冲天而起,自地而天立起一座高墙,朝着蝗虫们轰然倾倒。

    乌云被高墙拍散在地,谢玉珠捂着心口望向身边一脸淡然的云川。

    云川的镯子露出衣袖之外,挂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层层圆环旋转间蓝色光芒璀璨。

    她们面面相觑片刻后,云川一挥胳膊把手背在身后,念词儿似的说:“啊,我暴露了。”

    谢玉珠为这稀烂的演技沉默一瞬,瞥了一眼灰暗的天空。

    铜镜外仙门的弟子们自从云川吹起灰烬时,就已经乱成了一团。“灵器”、“苍晶”、“灵匪”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吹烟化灰术所属的逍遥门弟子们已经全部站起来,围着铜镜议论纷纷。

    “这竟是个灵匪!她是谁?”

    “她偷了吹烟化灰术!”

    “是不是她把谢小姐骗进梦魇的?她是怎么进去的?”

    怀疑声刚起,便见铜镜里的谢玉珠一步跳开远离云川,指着她夸张地大喊:“云川姐姐,你居然是灵匪!亏我这么相信你!我……我看错你了!”

    云川一把将谢玉珠拉过来,拿尖尖的树枝戳着她的咽喉,说道:“不要乱动!乖乖听我的话!不然我就杀了你!”

    摘月楼仆役们震惊声一浪高过一浪,庄叔的呼喊声更是响彻整个摘月楼。

    温辞倚着朱门眉头紧锁,盯着铜镜里身上血迹斑斑的云川,惊讶已经全数转为愤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油盐不进、胆大包天、自讨苦吃!”

    叫她不要碰魇术,她还偏要碰!

    顿t了顿,好像还不解气似的,温辞又愤恨地补了一句:“演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