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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 正文 第25章 宁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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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裕

    夏日的辜赫群山,烈日炎炎,草木葱茏,苍翠掩映。这一连串连绵起伏的山脉中,当属崇丹山最为高大,云雾缭绕,山上时有瘴气,地形复杂,入山者十有七八迷路不得回。而且神奇的是别的山都是尖尖的,这座山顶远远看去却是平的,所以当地百姓奉此为神山,说山中居住着金神,轻易不肯让人上山。

    如今的崇丹山脚下却出奇地热闹,围着崇丹山的七八个小镇上人满为患,又以最大的镇子宁裕为甚。这些天宁裕的客栈家家满客,店家忙得脚不沾地,招了几轮工人手都还是不够。

    若问原因是什么,当地人都不太清楚,只是来的都是些能腾云驾雾的高人,好像是为了抓一只白鹿而来的。

    “叶悯微的白鹿魇兽居然在崇丹山停留了半月之久,听说前日还在西边儿出现过。如今各个仙门都派人过来布下天罗地网,我瞧着这次那魇兽肯定要被抓住了。”

    酒馆里喝酒的大胡子食客这么说着,他发须浓密,同伴却是个高个子的秃子,脑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秃子同伴啧啧感叹,意有所指地擡擡下巴,示意街上走过的各门派弟子。

    “那还真不一定,仙门哪个没有自己的心思,还真能齐心协力?到时候必有一场混乱。”

    “还真能翻脸打起来不成?”

    “怎么不可能,那可是叶悯微的魇兽!灵器和苍晶的秘密都在里头,更不要说它还有叶悯微顶天的修为。得了它就能独步天下,这么个宝贝,撕破脸也得抢到啊。”

    大胡子颇有些幸灾乐祸:“仙门三宗统管众仙门如此之久,这次要变天喽!你说扶光宗那策玉师君也真是坐得住,闭关多少年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出面。”

    “是啊,三大宗里逍遥门甄副门主来了,白云阙此前被林雪庚大伤元气,这次还能派两个护法两个执事,十几个内门弟子来。你看扶光宗,到现在都没来什么有名头的人物,也不知是不是策因算出什么来,他们另有打算。”

    “策因不是说算不到叶悯微了吗?”

    “你信他……”

    这两个人正在酒馆高谈阔论,只见街道上浩浩荡荡走过一群褐衣家仆,前呼后拥,簇拥着一个紫衣的年轻男子。男子生得眉清目朗,木冠下垂着紫色发带,腰间是缠枝葡萄纹的紫玉,背刻“紫气东来”四个字。

    秃子有些讽刺地说道:“灵津阁的这个小辈可真是高调啊,听说是眼下魇修成功的修士里最年轻的一个,修为比得上百岁的大能,用牵丝术驭假人招摇过市,唯恐别人不知道他。”

    “我听说半个月前,在青阳渡灵匪用牵丝术的灵器,闹出很大动静呢。灵津阁不是正追查吗?”

    “早不上心啦,叶悯微的魇兽一出现,谁还顾得上那个,孰重孰轻谁不知晓?先前咱那个魇师盟会闹得多大,谢家小姐丢了,灵匪和苏兆青跑了,你看现在还有多少人提?”

    “这世道够乱了,大家都跟着晕头转向的。不知道天上城有没有派人来,那边叶悯微也下山了,只怕后面会更乱哦。”

    “叶悯微现在有什么要紧,她没有记忆又没有修为,普通人一个,连咱都打不过。下山只有被人拿捏的份,能掀出多大风浪?”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聊着,酒馆里形形色色的外地人,这几天聊的也无非是这些事儿。

    说来也奇怪,明明那魇兽是叶悯微的东西,甚至由她的记忆和精魄所塑造,但如今在所有人的口中,她却好似成了普天之下最没资格拥有它的人。

    被他们所议论的灵津阁弟子卓意朗目不斜视,并不在意路上行人投来的视线,微微扬着下巴,在一众假人家仆中悠然前行。

    “卓意朗!”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队伍最末端的那个假人转过头去,便看见路旁站着一个金衣太阳纹的秀丽女子。

    人群中的卓意朗这才回过头来,回应道:“谢玉想?”

    谢玉想几步走上来与他并肩而行,调笑道:“我听人议论有个富家少爷带了一群仆人浩浩荡荡走街串巷,一猜就是你。平日里行走还操控着这么多人,不怕你师叔骂你招摇?”

    卓意朗皱皱眉头,似乎十分烦闷:“牵丝术法精微,需要时常操控维持感觉,稍有懈怠便会退步。师叔便是太过谨慎,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谢玉想笑出声来,似乎他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她问道:“那偷了牵丝术的灵匪呢,我听说他在冀州兴风作浪,他的牵丝术用得如何?”

    “我刚追到线索就得了我师叔指令,奔赴此处。不过我看他留下的痕迹,那灵器里的牵丝术实在太粗糙,若让人以为这就是灵津阁的牵丝术,简直丢我们灵津阁的脸。想来灵脉本就应该在人体内运转,叶悯微违逆天道,在草木玉石上刻下灵脉,终究是画虎反类犬,不仅拙劣还招致祸端。”

    他们边交谈边往前走,阳光热烈行人喧闹,有一群小孩唱着童谣从牵丝假人之中走过。

    “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支,七子团圆正半月,除百零五使得知。”

    他们声音清脆,手里拿着糖葫芦,还有刚刚摘下的金盏花,边唱边在人群中你追我赶,嬉笑游戏。

    一个小女孩一个没留神,直撞到谢玉想身上,怀里的金盏花落了一地,糖葫芦也掉在地上脏得不能吃了。

    她当即就气恼得坐地大哭,那群孩子立刻把谢玉想围起来,七嘴八舌地拉着谢玉想要她赔糖葫芦,年纪小小却十分团结。

    谢玉想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几个铜板,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我赔也无妨,你们刚刚唱的那孙子歌诀,你们可知是什么?”

    小姑娘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愣愣地看着她,她身旁稍大的男孩答道:“是算题。”

    “没错。”谢玉想把铜板放进男孩手里,继续问道:“那我把这歌诀里的数字换去,有物不知其数,七七数之剩二,八八数之剩四,九九数之剩三。问物几何?你们谁说对了,我买一整芦棍子的糖葫芦给他。”

    小姑娘旁边的几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呼啦一下子跑走了,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卓意朗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玉想,你贯爱难为人,怎么连小孩也不放过?你拿鬼谷算考他们,他们怎么可能算出来?”

    “不然意朗来替他们算?也算数的。”

    “我算不来,若论数术谁能比得上你们扶光宗……”

    “一百五十六。”一个稚嫩又稍显犹豫的声音打断了卓意朗的话。

    谢玉想和卓意朗转过头去,只见刚刚跑走的几个小孩不知何时又跑回来了,带头的那个孩子高声回答道。

    谢玉想和卓意朗都十分意外,盯着这孩子一时无言,这孩子的神情逐渐变得不确定起来,他局促问道:“对……对吗?”

    “没错。”谢玉想把碎银放在孩子手里,诧异道:“是谁教你的?”

    他喜上眉梢,大喊道:“不告诉你!”

    没想到这孩子还挺有脾气,说不告诉就不告诉,拿了银子便和他的小伙伴们一溜烟地跑掉,欢天喜地跑去买糖葫芦了。谢玉想站起身来,和卓意朗一齐看那些孩子的身影没入人群中,卓意朗疑惑地问道:“循霜前辈来了吗?”

    谢玉想纳闷:“没有啊。”

    “除了他和策因道长,世上竟有人能这么快算出鬼谷算吗?”

    谢玉想摇摇头:“至少我未曾见过。”

    “宁裕镇上又来了高人啊……”

    此时在几个转角之后的一处僻静院落边,有个人正低头专注地在地上涂涂画画。

    路的两边开满了高高低低的金盏花,她身边有一棵垂柳,翠绿枝条投下大片凉爽的阴影。她却蹲在阴影外的阳光之中,一头白发璀璨夺目,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树枝,围绕着她的大片黄土地上,已经画满了各种各样奇异的符号与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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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仿佛独自活在自己的天地之中。

    这里本是孩童玩耍的地方,很快喧嚣又回到了这里,满载而归的孩子们欢声笑语,一支糖葫芦被递到了她面前。

    “婆婆,你算对啦!这是你的份!”

    她并不擡头,仍然在地上划来划去。

    小孩以为她没反应过来,说道:“就是那个题目,七七数之剩二,八八数之剩四,九九数之剩三……”

    她擡起了头,灰黑色的眼睛望向他,再转向他手里的糖葫芦,似乎刚刚听明白他的话。

    “有柿饼吗?”

    她的声音并不衰老,十分年轻好听。

    “没有,只有糖葫芦。”小孩诚实地回答。

    她似乎有点失望,放下树枝从他手里接过了糖葫芦,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一颗糖衣山楂在她口中破碎,齿间发出清脆声响,虽然头发白了,可她的牙口还是很好。

    小孩瞧了她一会儿,奇怪地问道:“婆婆,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她擡起手,指向躺在垂柳下石阶上的那个人,男子躺在阴影里,枕着手臂睡得很沉,皮肤白皙面容华美,发间的铃铛被花瓣所覆盖。

    他的身上铺满了孩子们玩笑放上去的金盏花,如同盖着一条金色河流。

    “等他睡醒。”她安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