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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 正文 第31章 节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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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庆

    金神节乃是这崇丹山周围最盛大的节日,这一带多矿藏,因矿藏而富裕,当地百姓认为这是天神赐福,因此每年盛夏都会举办庆典,祭祀“金神”。宁裕镇当日从一早开始就热闹非凡,到了晚上更是张灯结彩,人潮汹涌,满天烟花之下遍地歌舞表演。

    谢玉珠与叶悯微在宁裕的热闹的人流中前行。她们两人戴着路边买的彩绘半脸面具,谢玉珠照例一身橘红蝶纹罗裙,叶悯微也脱下了日常披着的灰斗篷,穿着一身薄蓝色衣衫,长发半挽。

    反正也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脸,见这一头白发,只当是个腿脚利索的老人便好。

    然而问题也出在这里,没人能看到叶悯微的脸,她更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因为叶悯微有晕人的毛病,在这种人潮如织的地方,她是绝不可能戴着视石的。是以此刻热闹的宁裕镇,在她眼里热闹成一片混杂的颜色。

    谢玉珠小心地拉着叶悯微的手,说道:“大师父你向来不爱凑热闹,以前在摘月楼除了买柿饼都不出门,怎么突然想起来参加这么盛大的节日集会啊?”

    叶悯微一路和行人碰碰撞撞地往前走,她说道:“是温辞要我来的,他说我来,他就帮我做灵器。”

    叶悯微“馋”温辞那双巧手很久了,此前跟温辞提出种种思路,温辞就是不肯帮她做灵器。前几天为了临时造出“灵秤”来,他们讨论了一整夜,她刚画好图温辞就把东西做出来了,还一连做了十五个。

    那手灵活得不像话,让叶悯微直想把所有想法都交给这双手付诸实现。

    于是温辞这利诱十分有效,当下叶悯微便点头答应。

    谢玉珠一听便了然,她说道:“那您可得抓紧我啊!千万别走散了。就您这眼神儿,现在又是晚上,人来人往的别被撞倒了,要是再踩上几脚可是不得了。”

    话音刚落,叶悯微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炸响,无数亮晶晶的东西飞入空中,散做明亮火花。谢玉珠“哇”得叫了一声,她常年被关在家里哪里见过这些有趣玩意儿,当下拉着叶悯微的手就往前冲,说道:“快快快,大师父咱们去看看!”

    叶悯微往前踉跄了两步,便茫然地举起双手来,两只手空空如也,显然并没有被谢玉珠抓住。

    她环顾四周,只见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模糊人影,实在分不清那个乌黑脑袋是谢玉珠。叶悯微在原地安静片刻,放下手镇静自若地说:“啊,这么快就走散了。”

    如今她孤立无援,眼里的世界光怪陆离,换了旁人早怕是要惊慌失措,到处求救。然而叶悯微并不慌张,背着手在人群中磨磨蹭蹭地往前走,踩了人便说抱歉,被人踩了便避开,走出几分狼狈的理直气壮来。

    直到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跳出几个小“妖怪”,指着她说道:“这不是那天种树的仙人婆婆吗?”

    叶悯微被那几个“小妖怪”拉住袖子,拉得弯下腰来。他们几个的面孔终于因贴近而清晰起来,正是那天在树下玩耍的孩子们。也不知是为了节日喜庆还是怎么的,他们的脸上都扑了白粉,眉心点着一颗红点,双颊上也涂了两团红,活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娃。

    “婆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那边有吹火表演呢,不去看吗?”在鞭炮和人群嘈杂声中,最高的那个男孩子问道。

    “我和朋友走散了。”

    叶悯微指指自己的眼睛,补充道:“我的眼睛不好,看不清楚。”

    她的悲惨境况一下子引起了孩子们的同情,人在兴高采烈时便会对周围的人生出一种责任感,以发动大家一起开心为己任,不达目的不罢休。当下这群“小妖怪”便拍着胸脯,说要带这位老婆婆一起玩。

    他们并不是“小妖怪”,而是金神节上要跟着游街队伍后面道福的“福童”,此时游街还没开始就先跑出来玩耍。金神节来街上游玩的人们都会随身带一个装满糖果瓜子的口袋,糖果瓜子称为“彩福”,若是见到认识的人便互道安康抓一把“彩福”互相交换,讨一个沾喜气的好兆头。

    若是见了“福童”,那是一定要给彩福的。

    只见这小福童们排成一队,在街上蹿来蹿去,一个接一个喊道:“和乐安康,富贵永年!”

    路过的行人纷纷笑成一团,回应着“和乐安康,富贵永年”,从兜里掏“彩福”给他们。这矮矮的可爱队伍末尾,蓦然冒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白发婆婆,她被前面两个福童一左一右牵着裙子往前走,真诚而自然地也伸出手来:“和乐安康,富贵永年!”

    “……”

    宁裕镇人心中称奇,今年金神节不仅有小福童,还有老福童呢?

    于是这“老福童”便狐假虎威,逢人就说吉祥话,随“小福童”一起兜了满满一个衣摆的“彩福”。小福童们仗着自己讨喜,在各个表演场地横着走,他们个子矮看不到演出,就拉着叶悯微往前排挤。叶悯微跟着他们三下两下就站在了人群最前排。

    “婆婆,你看得清吗?”孩子们还高声关照道,唯恐他们离得不够近,叶悯微看不清。

    托他们的福,叶悯微看了踩高跷、耍狮子、耍大刀、打腰鼓,若不是那打铁花实在不能凑近,她也要贴上去看一看了。

    叶悯微这边跟“小福童”们玩得开心,谢玉珠则为自己一时兴奋丢了师父而追悔不已,满街的找人。奈何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跑动都费劲何谈找人。

    谢玉珠心说,她是不是就是丢师父的命,之前在梁杉一阵风把师父刮走了,现在她一松手师父又没了,赶明儿要让苍术给她算一卦。不过这苍术先生说什么算卦的日子有讲究,每逢春分秋分、夏至冬至要休卦十五日,方是养生之道。

    如今他正休着卦呢,也不知道他养生怎么就养出来这么多规矩,每天早睡早起,养来养去也还是一副瘦骨伶仃。

    谢玉珠正在暗自腹诽,一不留神便迎头撞上一个人。来人比她高出一个头,胸膛厚实,她这一撞对方纹丝不动,她倒眼冒金星踉跄后退t,被来人好心地伸手扶住。

    她连道抱歉,擡头看去。

    只见对方是个年轻男子。他也戴着一张彩绘狮纹面具,身材高大器宇轩昂,一身上好料子的黑色缎面衣服,衣领里露出一道直至下巴的红色胎记。谢玉珠一看他的衣料,心想这可是贡缎,每年经她家的手送到皇宫里,她家自己都没几匹。

    “姑娘为何如此着急?”他悠然问道。

    谢玉珠回过神来,暂且压下心里的惊诧,问道:“这位公子,你有没有看见一位比我稍高的白发婆婆,戴着和我相同的面具,眼睛有些不太好的。”

    男人沉默了一下,重复道:“你的面具?”

    “是啊,我的……我的……我的面具去哪儿了!?”

    谢玉珠正欲摸自己的面具,却一指头戳到了自己的皮肤,这才意识到她的面具在人潮汹涌里,早就不知道被挤掉在了哪里。

    她立刻捂住自己的脸,只留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前后左右地看,警觉得像一只受惊的猫。

    男人跟着她的目光环顾四周,了然道:“姑娘是在躲什么人吗?”

    眼见着周围没有她大姐,谢玉珠稍稍放下心来,但仍旧捂着脸不肯松手,只是尴尬地点头称是。男人善解人意地伸手解下自己的面具,递给谢玉珠:“那姑娘便用我的面具吧。”

    谢玉珠欣喜地看过去,只见面具之下,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来。

    这个男人看起来近三十岁的样子,骨架宽阔,眉目深邃。和温辞那种锐利无当的美不同,他的俊朗仿佛钝器,厚重之下,望而生威。虽然面带笑意,可那笑意深深,深不见底。

    男人这模样这身材这气质,简直是可着谢玉珠的心长的。

    谢玉珠当下放下捂着脸的手,捋捋耳边的头发,接过面具微笑道:“多谢公子相助,佳节相逢亦是有缘,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男人微微一笑,颔首道:“鄙人姓卫,单名一个渊字。”

    谢玉珠愣了愣:“卫渊?公子居然叫卫渊?真巧,您居然和那位逍遥门叛徒天上城城主同名同姓呢,真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玉珠笑着笑着便笑不下去了,背后冷汗直流。

    她心道:不会吧?她本想着如今宁裕镇动静闹得这么大,来个王公贵族也不奇怪,难不成他还真是天上城城主?那可是灵匪头子,居然还敢亲临宁裕镇,这不跟耗子进了猫窝一样?而且……这年头灵匪头子都穿上贡缎了?

    男人却只是继续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顺着她说道:“是啊,真巧。”

    他说着就想继续往前走,却见谢玉珠胳膊一伸,把面具又还给了他。橘红衣服的姑娘郑重其事道:“公子……你拿着,你比我更需要它。”

    这姑娘没追问下去,只是对他行了个礼再道声谢,继续捂着脸去找她师父了。

    卫渊远远地看着姑娘消失在人海里,低下头翻看着手里的面具,微笑道:“真没想到啊,扶光宗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沿着这人流如织热热闹闹的大街一路朝西走,人流渐少,气氛逐渐肃穆,一路走到头正是县衙的所在。县令大人正在县衙里走来走去,眉头紧锁神情焦急,显然根本无心享受节日庆典。他正焦头烂额,为仙门们提出的撤离百姓一事儿烦恼,给嘉州州牧的呈报昨晚才发出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回信儿。

    若他擅自撤离百姓,火山不发或安置不当,他便人头落地,百姓流离失所。可时间紧迫,若火山果然喷发,他与周围的百姓来不及跑,自然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进亦难,退亦难。

    “经年不见,张大人瘦了。”一道声音突兀地在堂内响起,惊了张县令一跳。他擡眼看去,一个黑衣男人正坐在堂上,手一挥旁边的茶壶便自动而起,给茶杯斟满茶。

    张县令收起焦急神色,不动声色地行礼道:“下官见过卫大人,卫大人还是一样神出鬼没,也从不见衰老。”

    卫渊拿起茶,悠悠地吹了口气:“不请自来,张大人莫要见怪。”

    “下官怎敢。”

    “怎么不敢,当年您在朝上弹劾我时义正言辞,振聋发聩,一字一句犹在耳边啊。我无故离京前来此处,您再参我一本,卫某可受不了。”

    “以圣上对您的信任,您便是三年不回京又能如何。我再参您,恐怕就不是被贬此地,而是要死无全尸了。”

    卫渊望向张大人,微微一笑:“张大人这话怎么说的,我是来给您带好消息的。崇丹火山即将喷发,天灾将至,我刚从嘉州而来,替嘉州州牧请了三万两银子安置百姓。”

    张大人眼睛不由得一亮,他问道:“这么说,可以开始撤离百姓了?”

    “我说可以,谁还能说不可。”

    “不过平日里仙门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仅凭他们一句预言便全然相信,若是日后火山不发……”

    卫渊低笑一声,他摸着茶盏道:“这是万象之宗算出来的。张大人以为万象之宗,为何被称为万象之宗?”

    “万象之宗就是说,我师姐算的东西,绝不可能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