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迟没想过景晞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无疑，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从它对人类的认知来看，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八成应该伤心茫然到快要不想活了。
但景晞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跟中午问它想吃什么时没多大区别。
可这样的平淡里，偏偏又带了几分认真，让它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不说话？”景晞捏了捏小黑猫的耳朵。
小黑猫回过神来，别过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声嘟囔了一句：“教做人这种事，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来说，多少有点冒昧了。”
景晞：“我主动问的，不冒昧。”
江迟不禁陷入沉思。
景晞没再催促，只轻抚着它的后背，擡眼望向远方，思考起了前一个问题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小猫忽然动了一下，回头擡眼看向景晞，似也想好了如何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景晞收回远望的目光，低眉与它目光相对，只见它十分认真地说出了拒绝的话语。
“我不能教你。”
“为什么？”
“我自己都活成这样了，教你什么？”它自嘲道，“你是要我教你什么是大义，什么叫守护，然后再对你说，快来加入我们，成为这个世界见不得光的大英雄吗？”
景晞歪头思考了一会儿，反问道：“你可以这么教我，要是你说得像真的一样，没准这次我就信了。让我加入你们，不是你一直以来期待的吗？”
“现在不期待了。”
“为什么？”
“你救过我……”江迟低声说道，“虽然早就做好了魂散在这里的准备，活着的时候也总觉得看不到未来，可你毕竟救了我，哪怕是被迫的，我也该知恩图报……至少，在这件事上我该尊重你的选择。”
景晞点了点头，又认真问道：“可你不是觉得我比你还茫然，那么茫然的一个我，在做下选择时又要怎么知道这个选择是不是我真心想要的？”
“不知道就多想想，很多选择是不用第一时间做出来的。”
“怎么想？”景晞指尖拨弄着小黑猫的耳朵尖尖，“这是可以教的吗？”
“这个不能教。”
“怎么这个也不能？”
“每个人在选择面前都有自己的倾向，就像午饭吃什么，你让我教你怎么选，我只会选我喜欢的。其他事情也一样，如果你都没有自己的想法就要我来教你，那就等于把选择权交给了我。”
江迟望着景晞叹了一声，认真道：“按你说的来看，从前都是你师父在帮你做选择吧？现在没人给你制定标准答案了，你就不想自己选选看？”
“……”
那一瞬，好像有什么轻轻刺进了她的心脏。
其实也不像是刺进去的，倒像早就有那么一根刺，一直悄无声息地竖在那里。
碰一下，疼一下。
那是悄无声息间被人抽筋拔骨般带走的习惯。
从有记忆开始的五十八年里，她一直跟着那个人，中途换过多少城市，体验过多少不一样的生活。
仔细想想，从最初对这个世界感到难以融入，到后来愈发心安的信任与跟随，她确实一直只是按着他的想法在往前走，也一直都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现在没有人给她制定标准答案了……
她真的可以自己做好每一次的选择吗？
景晞没再说话，只是背靠着身后的树干，陷入了一阵长长的沉思。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绪是杂乱的，但心却并不烦躁。
她试图理清这些杂乱的思绪，试图在一团乱麻中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而那只小黑猫也一直没有离开，只是从她怀里跳了出去，一会儿溪边踩水，一会儿花间扑蝶，最闲的时候甚至跑去视线远处的蒲公英地里打起了滚。
景晞目光追随着它，思绪却飘得很远很远。
她想了很久很久，发现自己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过这一次她也不急着想了，毕竟那只小黑猫说了，有些事不知道就多想想，很多选择是不用第一时间做出来的。
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
景晞下线前那只黑猫正趴在她身旁的草地上睡觉。
她揪了揪它的尾巴，把它吵醒不为别的，只为说上一句：“下了，回见。”
江迟：“回见。”
没有过多的言语，是因为知道很快就会再见。
游戏里，游戏外，都有什么悄然发生着改变。
那天晚饭后，单宁宁收到了景晞的消息，说忽然想试试生活玩法，问晚上有空一起玩不。
单宁宁当然高兴了，毕竟一开始每天和景晞说游戏，就是希望能和景晞一块玩儿。
可景晞进入妖灵界后的表现实在是太可怕了，短短几天就已成为了许多人氪金氪命都无法超越的存在。
游戏嘛，等级差距一旦拉开，平日里能一起玩的机会自然就不多了，单宁宁表面没说，心里却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此时此刻，景晞忽然答应了她白天的提议，她瞬间开心得打了一大堆景晞暂时还无法看懂的玩法说明。
那之后的好几天，景晞都跟着单宁宁游走在各个地图间，钓鱼、砍树、挖矿、捕猎、耕种……
妖灵界虽然主打竞争玩法，但其实生活玩法做得也不差。
其中单宁宁最喜欢的是耕种。
如果身上有种子，各主城郊外都有系统农田可以使用，超过24小时没人使用就会长满杂草，不过清理一下就能继续用了。
各地土质不一样，适合种的作物也不一样，这个论坛里有不少玩家摸索出来的攻略。
中途可以去做别的事，但不能走太远，毕竟还要根据作物随机刷新的状态及时浇水和除虫。
作物成熟时间长短不一，快的一个小时，慢的四个小时。
虽然很麻烦，但收获的那一刻，看着一颗颗果子忽然齐刷刷地从花上、树上或是从地里“噗噗”地冒出来，竟有种说不出的解压。
刚开始那一两天，俩人一直在种各种水果，每次成熟都是一大袋子。
虽然这些东西卖不了多少钱，直接花钱去买也不贵，但自己种出来的，吃起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种够了想吃的水果后，单宁宁又带景晞养起了蚕。
蚕架子一般分布在主城边角与新手村中。
蚕也是需要好好伺候的，但一般半小时可以养好一轮。
景晞第一次看到蚕吃饱喝足，慢慢吐丝结茧的过程，虽然游戏加快了太多进程，对她而言仍是十分新鲜。
再后来，她们去了更多更多的地方。
几天过去，等级是一点没涨，生活职业熟练度倒是刷了不少。
由于俩人经常四处传送，江迟每次偷偷从景晞背包里溜出去没多久，就又会被系统传送进去。
时间久了，如果没什么必要的事得做，它也就干脆完全瘫在里面了。
本着晞佬就是上帝的原则，章山甚至贴心地把江迟的占包负重改为了“1”，这样一来，就算江迟被传进了景晞的背包，景晞也依旧可以背很多很多的生活材料。
对此，景晞表示很满意。
江迟则表示：“这传送真不能给取消了吗？”
章山给出的回应是：“晞佬还未点头，同志仍需努力！”
末了，他还不忘问上一句：“我们妖灵界的榜一大佬现在在做什么呢？”
江迟窝在黑漆漆的背包里翻了个白眼：“她俩和好几个玩家挤在一片野牛区，抢牛取腱子肉呢……”
章山：“好啊，真好啊！你学学人家，多有生命的气息啊！”
江迟：“……”
在那之后游戏大群里的妖精们也纷纷把江迟当成了移动摄像头。
狗尾巴草[主-城东]：江哥，我们妖灵界的榜一大佬现在在做什么呢？@江迟[有事找张三]
江迟[有事找张三]：养蚕。
向日葵[主-城南]：江哥江哥@江迟[有事找张三]，我们妖灵界的榜一大佬现在在做什么呢？@江迟[有事找张三]
江迟[有事找张三]：种西瓜。
肉肉[桑城]：@江迟[有事找张三]，好奇求问，咱榜一大佬现在在做什么呢？
江迟[有事找张三]：挖铜矿……
素罗[主-城南]：@江迟[有事找张三]榜一大佬做啥呢？
江迟[有事找张三]：鱼
到后来，这句话甚至被缩写到了极致。
章山[快乐很简单]：@江迟[张三亲爹]佬做甚？
章山[快乐很简单]：咋改名儿了呢？
江迟[张三亲爹]：滚！
许多无关紧要的变化，都是景晞所不知道的。
时间一天天过。
游戏外的江迟一直保持着每天至少能醒来两次的频率，它说这样挺好的，虽然无法控制，但自己还活着的那种感觉变得更真切了。
景晞每次做饭都会多做一份，等它醒来热给它吃。
如果江迟清醒时她正在游戏里，她也会在感应到它从游戏中消失的第一时间以“去卫生间”为由，下线给它热个饭。
虽然江迟说自己吃冷的就可以，但现在毕竟入冬了，她还是不想太亏待这个家伙，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个病号。
不过病号最近恢复得不错，游戏外也终于能说人话了。
为了庆祝以后不用再猜猫语，她大方地为它点了一条烤鱼。
烤鱼在前，江迟随口感慨了一句：“你最近心情不错啊。”
景晞想了想，她好像只是给自己放了一个假，但又和先前失业后的长期休息不一样。
她说不出为什么，但随着背包和寄存处里的小垃圾越来越多，原本无聊的日子似乎也变得有趣了起来。
这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有些问题的答案，她好像已经触手可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