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景晞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沿途的人们都面露忧色。
奇异的景象不止出现了一次。
血红的天空,难以名状的怪影,时不时受到影响的网络通讯,这让一小时前还以为这是一个寻常日子的人类感受到了未知的恐惧。
只是他们依旧看不见景晞偶尔能够看见的异世界残影。
为了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她向章山询问了情况。
果不其然,章山也看见了。
准确说,每个觉醒了灵能之人都能看见,那不是一种幻觉。
他说,这世上一直都存在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这些年从事研究异世界一事的学者把这种力量称作“磁场”。
当然了,它并不是科学意义上的磁场,只是有着许多相似点,所以这么称呼会好理解很多。
学者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个平行世界,每个平行世界之间都有着相似甚至相同的磁场,磁场保护着每个世界永不相撞。
在这些平行世界里,有相似的历史,相似的未来,当然也有相似的“我们”。
只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会产生不同的分支,但这并不会影响大的未来,因为磁场会对一些足以影响历史进程的谬误进行修正,以确保每个平行世界大体相似,又各自安好。
如果两个世界的磁场都不曾发生改变,那原本平行世界本该永不相交。
但此时此刻,另一个世界已然降临,两个世界产生交叠,这意味着另一个世界的磁场已与他们世界彻底不同了。
本该相斥的它们,在经历相吸、相交后,将进入最后一个步骤——相撞、相融。
但这并不是一件易事,那种无形的力量不会停止修正世界,所以它们打起来了。
当另一个世界的画面在某个地方短暂出现时,就意味着那个世界的磁场在那一瞬于那个地方短暂地压过了这个世界。
章山说:“从那个世界露出的冰山一角来看,我们世界的磁场比那个世界完整,也更为强大,可那个世界的磁场十分极端……你知道的,极端就像是一把剑,可以轻易刺破许多东西,包括我们世界的磁场。”
“想要与之抗衡,没准最好的办法是改变我们的磁场,以极端应对极端。我这样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大概就是——假设那个世界全是无光的永夜,我们也只有无暗的永昼,那么在融合的过程中,才有可能出现昼夜交替的正常世界。”章山说着,疲惫地苦笑了一声,“不过很可惜,没有人知道怎么做……就算知道,或许也不敢那么做,因为代价是未知的。”
他的语气和往日不同,许是妖灵界的崩塌令他消沉得厉害。
或许他认为最后是江迟牺牲了自己,才借得异世之力解开了天地灵脉的封印。
景晞想了想,对他说道:“江迟没事,我把它带出来了。”
“真的?”章山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
“真的。”
章山沉默了数秒,这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短短几个字里,是被狠狠压抑住的惊喜与欣慰,不可思议却又万般庆幸。
景晞:“我说不清楚。”
章山:“没事,没事就好……对了,世界随时会受到严重的影响,通讯交通都有可能受阻,我得去召集更多的人,让更多力量聚在一起。巨木,我们去巨木,那里是如今天地灵气之源,无论如何都要守住那里。”
章山说,等异世界那些妖异和阴邪灵气能越过磁场过来了,这个世界就要彻底乱起来了。
那一天不会太远。
如果可以,最好能将现有的力量聚拢在一处,建立一个能够尽可能庇护更多人的基地。
只是人之眷恋各有不同,不知这过程中又会乱成什么样子。
电话挂断了,景晞也回到了家中。
她将江迟轻轻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则回到了卧室。
她不过是出了一趟门,卧室里电脑前还摆着那整套全息设备,妖灵界就已经不在了。
打开电脑上网看了一眼,各种末日言论和异常的照片已是铺天盖地,各大平台似乎也没有一点要管的意思。
距离妖灵界的消失还没过多久,网上甚至出现了某地多人结伴抢超市,最后被一个会法术的壮汉截胡并连车一起打包抢走的新闻。
还真是世界末日了,什么事都有。
景晞起身走至客厅阳台,擡眼望向远方发起了呆。
忽然之间,那个寂静的、暗沉的、灰蒙蒙的世界又一次出现了。
她望着眼前一片残败废墟之景,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却发现这间屋子似乎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
沙发上头的皮都掉了,那只小黑猫还静静睡在那里。
客厅墙上的白漆都脏了落了,墙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裂缝,可地上没有灰尘。
屋内虽是昏暗,却也还算干净整洁,明显一直有人打扫,就连身侧的那把老旧摇椅,看上去也被人修补过了。
这里与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格格不入。
凭什么呢?
景晞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不自觉地问着那个问题。
凭什么,世界都残败了,这里还能一片静好?
思绪再怎么混乱,千丝万缕也总有个头,她隐隐约约抓到了那个头,好像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不愿面对。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末日之景散去了。
落日的余晖自阳台洒进客厅,轻抚着那只小小的黑猫。
江迟缓缓睁开了眼,默不作声地望向阳台上的那个背影。
它有些不敢相信,妖灵界没了,它却还活着。
灵魂深处的束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令它心甘情愿的誓约。
在经过了一段好似短暂却又无比漫长的岁月后,它第一次回忆起完整的活着是一种什么感觉,没有灵魂的残缺,不被幻境与现实来回撕扯。
她真的做到了。
它跳下沙发,走到阳台,跃上那把摇椅。
声音很轻,却还是第一时间被景晞听见了。
“醒了。”
“嗯。”
“我有事想和你说。”
“你说。”
景晞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背靠着阳台的护栏,垂眼看向摇椅上蹲坐着的小黑猫。
“破除地脉封印的时候你都看到了。”景晞淡淡说道,“我可以使用那个世界的力量。”
江迟:“我看到了。”
景晞:“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迟:“你想说会告诉我,更何况,我相信你也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景晞叹了一声:“是,我也很想知道……关于我的过去,我似乎看见一些画面。”
江迟:“什么样的画面?”
景晞:“发生过,或还没发生过的画面。”
她说着,再一次侧头望向远方。
成群的飞鸟掠过天际,急促地好似在躲避什么。
“当我行走在即将崩塌的妖灵界中,当我一心只想寻到你的时候,沿途的一切,都仿佛似曾相识。”
“当我不知自己该怎么办的时候,我会看见记忆碎片里的我,在做一些我可能想都想不到的举动……”
“当两个世界开始产生视觉交替的时候,我在一片废墟中看见这个家仍旧干干净净。”
景晞说着,眼中流露出了茫然。
“你刚醒来,或许不知道,我们口中的异世界,似乎真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未来。”她再次将目光望向江迟,轻声问道,“糟老头子总对我说,别再被带回那个世界了,我从前不懂也不在意,可现在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江迟歪了歪脑袋,似是没太听懂。
景晞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江迟,你说,我会不会来自你们倾尽全力都要抵御的异世界?”
江迟:“……”
“我会不会来自未来?会不会曾也一个人独活在那个世界?我是谁,我在那个世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我为什么会失去记忆来到这里,将走过的路重新再走一次……”
话到此处,她忽然问道:“你说,这个世界所遭受的一切苦难,会和我有关系吗?”
江迟:“景晞……”
“我一向不在乎的过去,有没有可能是残存的本能在刻意逃避?”景晞轻声说着,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我的命运,是不是早就注定了?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是不是在告诉我,哪怕真的重来一次,我也还是只会按着既定的路线往前走,直至走到那个荒芜的未来。”
江迟想要说点什么,一时半会儿却不知如何开口。
下沉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也映照着景晞的侧脸。
她与它安静的对视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一缕夕阳消散,整片天都暗沉下来。
无论白天发生了什么,无论末日言论引起了怎样的动荡,在这个灾难还未正式降临的夜晚,茫然或是惶恐的人类依旧在夜幕降临之时点亮了这个暂且平静的夜晚。
“有人曾经说过,想知道未来有没有发展出足以穿梭时空的机器其实很简单,每个人都写下一张纸条,纸条上就写——我有非常重要的秘密想要告知未来,现在的人类无法相信,可如果有了时空机器,请务必回到某年某月某日的某刻,在某个固定的地点来找我。而这个时间和地点,就是自己写下纸条的时间地点,写完后就嘱咐后代一定要一直一直传下去。”
江迟说着,从摇椅上站起身来,一下跃上阳台护栏,站在了景晞的身旁。
景晞望向它的眼睛:“然后呢?”
“然后,如果将来真的有了时空机器,写下纸条之人的后代也确实将纸条传了下去,那么理论上,那个人在写下纸条那一刻就可以看到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人了。”江迟说,“当时这种说法在网上可火了,有不少人都做过这样的实验,可几十年过去了,只有疑似未来的预言人,却没有哪个实验者能拿出证据说明自己真的看到了未来的旅人。”
“也许时空机器并不民用呢?”
“嗯。”江迟点了点头,“高端的科技总是如此,不过留下纸条的人那么多,没一个人的后代有权有势吗?再者说,一项技术刚出现的时候只有少数人能受益,可数百年、上千年后呢?技术不会进步吗?权限不会下放吗?”
景晞似懂非懂地听着。
“这个世上遗憾很多,如果未来真有穿越时空的技术,不管是通过科技,还是个体对于修行的理解得到了突破,那么一定会有人想要回到从前改变一些事情,一定,一定会有的!”江迟笃定地说道,“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带着对未来的了解,改写历史应该不是难事才对,可如果历史是可以被拨动的,我们所处的现在又为什么能够如此稳定?它不应该随着历史的变动而不断变动吗?”
景晞不解地看着江迟:“你是想说,我不可能来自未来?”
“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那么多事实都指向你的猜测,或许你真的来自未来那个被毁灭的世界,也真在那个世界经历过相似的过往……可我听章山说过,这世上有无数个平行的世界,每个世界历史的轨迹相似却不相同。如果那个世界曾经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注定躲不掉的未来,那么不知付出了何等代价把你送来这个世界的人,他一定希望你能改变未来,至少……他希望你能改变你自己的未来。”
“可未来就在那里,它撞入了这个世界。”
“那是那个世界的未来。”
“我不太明白。”
“你再想想,留下纸条的人,为什么见不到来自未来的旅人?”
“为什么?”
“我猜,人或许真的可以回到过去,但永远无法回到自己这个世界的过去。”
江迟说,那些带着执念回到过去的人们,也许只是去到了一个相似的,还没有发生未来的平行世界。
也许每个世界都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有人称它为天道,有人称它为命运,它始终掌控着历史的轨迹,让每个时间趋近相同,可它真的无法战胜吗?
对于一个还没有发生未来的世界而言,未来为什么不可以被改变呢?
“景晞,你能干涉我的命运,怎么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