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的选择？”江迟不禁皱眉，“你把话说清楚。”
眼前之人先前所说的一切已然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他预想过这一切和景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从未想过末日的降临竟有着这般复杂的因果，以及如此残酷的结局。
更可笑的是，他都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这人便说景晞失去记忆与“他”有关。
江迟知道，此人口中的“他”应是另一个世界的他，又或者说是数不清的平行世界里，无数个拥有自主思考能力的“他”，这其中的每一个都不是他。
可他也知道，如果此人所言为真，他将必须面对某种残酷的抉择。
那一刻，他望着那个“景晞”的眼睛，急迫地想要从中寻求到一个答案。
只见“她”笑了，自嘲般的笑声，道不尽心底疲惫。
“如果一切按着命定的循环前行，那么当她把我杀掉，继承我全部力量的那一刻，你有可能做出两种选择——”
“第一种，无论发生什么，都陪她一起继续面对，直到被阴邪之力侵蚀得失去自我，再无力陪她多走一步。然而她有我的半神之力护体，并不会因结魂之术随你而去，只会被你独留在这个荒芜的世界，然后像我一样，除了等待与另一个世界的相撞，什么都做不了。”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江迟，眼底或许有对另一个“他”道不尽的思念，但早已干涸的眼眸容不下泪光。
“而你的第二选择，则是为了不让她走向命定的结局，不惜自毁妖丹以激发十倍妖力，借我魂散前想要改写一切的强烈欲念，撕开时空缝隙，把她送去一个时空，一个有机会改变一切的过去。”
“但是记忆的重量比灵魂和肉身沉重太多，哪怕你撕开了时空缝隙，她也无法完整地回到过去……聪明如你，又怎会猜不到，自己注定被她忘记，而在那个时空，也注定会有另一个你，命运般的与她相遇。”
“可为了改变一切，你愿意一试——”话到此处，“她”似是笑了，眼底却满是深不见底的哀伤：“你这家伙，一向如此。”
短暂沉默后，“她”将目光转向景晞，把未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在结魂术的牵引下，他的一缕残魂会随你一同去到那个时空，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附身在了一个刚死于恶妖之手的捉妖师身上，这才让他得以用那个人类的身份残存世间——可他知道，这条命是他偷来的，长久不了……”
“她”似乎还说了什么，景晞却只觉呼吸一滞。
忽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再入不了耳。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的心底有那么一根刺，悄无声息地竖在那里。
碰一下，疼一下。
只是那里太久不曾被人触碰，她都险些以为它早不复存在。
可就在那么一瞬，它又一次被人轻轻地拨动了。
她想，她已不再需要询问那个人类捉妖师的名字了。
原来在被她遗忘的那段过去里，曾有那么一个不惜性命的家伙，心甘情愿拼上自己的所有，只为将她送离那个尚未到来的绝望之地。
这确实很像他会做出的事。
毕竟他也曾说过，这个世上遗憾很多，如果未来真有穿越时空的法子，一定会有人不计代价也要回到过去改变些什么。
哪怕他知道，就算过去真能改变，那也只是改变了一个平行世界的历史，他所处的那个未来仍旧会是荒芜一片，却还是那么义无反顾。
做出这个选择的他，必然抱了必死的决心。
可他偏偏还是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活了下来——
她记得，他曾因她调查过一些陈年档案。
她出现在卢有城身边的那一年，恰逢恶妖作乱，无数捉妖师前去镇压，最终却只有卢有城一人活着回去复命，卢有城也正是因此才得以声名大噪。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应该一直都以为她的身份与那件事或多或少有着关联。
直到那一刻，他闯入了一个人类的躯壳，撞破了一个可笑的真相。
这世上，哪有什么卢有城啊……
“你别叫我师父，听不惯。”
“我吧，和你不一样，总有一天会老得像你爷爷的，叫哥叫叔也都不合适……”
“要不你就叫我糟老头子吧，让我提前习惯一下。”
曾经的她，听不懂他话里的话。
如今想想，才知所有的一切从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阳台上的那把摇椅，是他第一次带她搬家时在批发市场买下的。
她还记得，他在那把摇椅前呆站了很久，而后每一次搬家，什么都落下过，唯独没有落下过它。
从不爱看电影的他，忽然在一个十分寻常的日子，带她看了一场刚上映不久的电影。
她还记得，平日里絮絮叨叨的他，沉默地看完了整场，回家的路上那心思飘得似比虚无缥缈的未来还要更远。
难怪，难怪啊……
他爱吃的烤鱼，他爱拿的火锅菜，还有他在时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都注定会与数十年后出现的那只猫妖相似。
因为他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同一个人。
他一定很痛苦。
他知道卢有城的结局，更知道自己不能陪她走到最后。
换了个时空，换了个身份，他以最克制的言行，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默默陪着她走完了一个人类所能走过的短暂一生。
只是她不曾发现。
她非但不曾发现，还那么安心的接受着那份陪伴。
四十多年，从未记起过他分毫……
而他，独自守着无人知晓的过去，若无其事地瞒下了所有。
对她唯一的期愿只是远离一切，别再与另一个“他”相遇，别再被“他”卷入这场无解的循环。
他后悔过吗？他自责过吗？
他会不会也曾好奇过，在最初那个还未开始循环的世界里，不曾拥有灭世之力的她是什么模样？他与她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关系，为何会产生后来这般复杂的纠葛？
他是不是觉得只要自己不曾出现，她的未来或许真能有所改变？
可若真是如此，他又为何还要让一切顺着命运轨迹前行？
若说那场电影只是为了填补遗憾。
那么买下那把摇椅是为了什么？生命尽头带她定居碧江又是为了什么？
是害怕吗？
怕所有的一切仍旧无法改变，这才故意顺应着记忆里她所说过的一切将后路铺好，如此一来，待他走后，若是命运齿轮再次转动，至少还有另一个“自己”会陪着她一直一直走下去。
他是这样想的吗……
早已离去之人的想法，景晞此生再也无从得知。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命运的编排，送她离开过往，却又让她再次重逢未来。
原来，他所隐瞒的，她所逃避的，是如此残酷而又无解的命运。
兜兜转转，她还是要回到命运的分岔口，只是此时此刻，选择权不在她的手上。
她不由得望向江迟，迷惘而又沉默地好奇着他会如何抉择。
“这……像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江迟自嘲地笑了，他万般不忍地望向景晞，“可我怎么能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
他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却只一瞬就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
泪水是在那一刻模糊视线的。
“我不愿意。”
她怕他会在她的面前渐渐变成一个陌生的怪物，舍下所有他们之间的过往，留她一人等待这个世界线的彻底消弭。
她更怕她会将他忘记，留他一人背负所有记忆，带着渺茫的希望，踏上一条注定看不到结局的路——直到残魂随着人类的肉身一同消散，而她却无知无觉，甚至不曾为他落下一滴眼泪。
她不敢问，那些沉重到带不走的记忆，都被遗落在了哪里？
如果早知道再也寻不回来，她又如何忍心舍弃？
“我宁愿看着所有人都走了，带着对你们的回忆，等待属于我的结局。”她止不住哽咽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好似祈求一般，抗拒着某种命运的到来。
她想，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不够坚强的人，连做一个选择都好难好难。
她所遗落的过往，像是冰冷而又无望的深海，仿佛快要把她淹没了。
可就在这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他凝视着她痛苦的双眼：“我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在哪儿，到底是我先将你卷了进来，还是你先将那个世界推了过来，好像一切都是因，也一切都是果……”
“也许在最初的那个世界里，你也曾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是我非要招惹你的……”江迟说着，擡起的指尖轻抚过她眼角的泪痕，“但这都只是也许，我们无从追溯一切的源头，如果这真是一场无解的循环，或许只有我与你命运般的相遇和离别，是永恒不变的。”
他说，他或许应该痛恨这样的命运，可他却又忍不住感到无比庆幸。
多好啊，每个世界的他，都能遇见一个她。
他大概永远不可能知道这样的循环发生过多少次，永远无法找到一切的源头，弄清最初的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模样，以什么缘由同她相遇相知相伴相离。
但是没关系，因为他坚信，无数次循环中一定有什么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他说，如果上一次带景晞回去的人是他。
他不会教她如何逃避。
他一定会告诉她，不要认命，往前走。
——你的前路，至少永远都会有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