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片枯叶落下来并不全然是因为秋时冬寒的来临,也许是风,也许是土地的萎靡,而每一个人的逝去都有千奇百怪的理由。
但姜曳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性命会这么无缘由地消散。
无缘由,是因为他们不像这些受害者被凶手圈禁、束缚、预谋,而是因为他们有选择,有余地,可他们还是死了。
主动性是最最不可预料的动机。
明明可以放弃小孩从车门飞快跳出的人,最后还是选择用了一秒去抱她,用了所有力气去抛出她,最后自己趴地的时候连衣服兜里的面包都被烤干了。
那一块面包,是姜曳之前笑着给他的。
让他饿了吃。
之前他捧着保温杯说:我?我跟你讲,只要局长一开口,我立马脱警服回家,你师傅我可没那么拼命。
结果到死他都没来得及吃面包,到死都穿着警服。
而另一个更有选择的人,因为她突然跑上前去接那个女孩,他也跟着上前最后护住了她。
姜曳从下面出来,把因为惊吓跟爆炸冲击而陷入昏迷的孩子交给赶来的其他警察,而后迅速判断麦青身上的伤势,“把矿泉水瓶都拿进来!!”
姜曳呼喊时,发现在场重伤人士太多,预感就算这些人的警车里有矿泉水也不够用,目光急切寻找着,忽然想到渣土厂一般都有水龙头
她呼喊着,让其他警察寻找,很快有人找到了水龙头。
万幸,虽然这个渣土厂废弃了,但还是属于个人资产,估计这位老板也只是将它废弃在这,连一些渣土资源都没转让处理掉,所以也没管这个水龙头,所以还有水。
“有水,有水!!!”
“别直接喷,脱下身上的衣物弄湿再被人盖上降温!”
此时姜曳拿了刘端几人拼命跑着拿来的矿泉水,将外套脱下来打湿,而后铺盖在后背后都在发红的麦青身上,给他身体降温。
刘端等人也如此对其他烧伤警员进行操作,他飞快跑向老林那边给他盖上自己的内衬,光着膀子给内衬上浇水湿润。
老林已经奄奄一息,这时姜曳从麦青拿跑来,“你去救小A!”姜曳喊了刘端,刘端红着眼,急忙跑开,给其他同事急救。
老林后脑勺的头发都烧没了,嘴唇干裂渗血,一股子烤肉味浓烈,但他看着姜曳,嘴巴试图张说些什么,手指倒是动了动。
姜曳才看到他的手指指着自己兜里的东西。
是那个面包。
老师傅这还惦记着呢。
“以后吃,以后给你吃。”
姜曳红着眼,在他瞳孔即将涣散的时候,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者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反正身体一动不动。
“师傅!!”
其余同事上前,想要抱住他,却因为他身上的高温反被姜曳拉开。
刘端这才发现姜曳的手臂都被烧红了,皮肤上有烤肉味。
可她不声不响,一道哭声都没有,反而冷静指挥众人撤离,接着解下老林腰上的。
一辆车一共五个孩子,三个大人,最后只活下来两个,她怀里的女孩状态还算好,除了外伤只有昏迷,另一个孩子却不乐观,身上被烧伤得去急救。
之前在车上车下的警察全都死去,殉职9个人,其中特警五人,县局警员四人,包括老林,他们全部当场毙命。
其余的重伤五六个,因为是痛苦的烧伤,场面一片惨淡,到处都是压抑的痛呼声,却不是因为自己的伤势痛苦,而是因为看到了最亲密的同事跟战友死亡而痛苦。
麦青等人被救护车送走。
在厂里门口,姜曳拒绝上救护车,只是借了一个药箱,不顾其他人劝阻,飞快给伤口喷洒药剂,这是为了临时处理,至于以后会不会副作用影响身体,她不管。
她在可怕的痛感中让刘端给包扎,一边推开技术警车上的技术员,霹雳啪嗒一顿操作侵入对讲机频道查看之前附近所有的对讲机频道
她之前听到了面包车上那个妇女身上对讲机的声音,哪怕现在一切都被炸成了灰烬,她还是想到了这一茬为什么警方全程被牵着鼻子走?为什么对方对警方的刑侦手段乃至行动路线了如指掌?为什么这次行动的突发时间明明全程封闭,那个人不在现场也能得知老林他们在车上?就算他用第三案当引子,这个时间点也决不可能掐到,因为警方那边行动跟调配是有时间延迟的,出发时间,到场时间,根本不是固定的。
可对方就是知道。
只有一个可能有内鬼,而且大概率是一个玩家,这个内鬼玩家降临在了己方阵营角色中,他也是四人之一。
当然,这只是猜想。
姜曳浏览极快,她在争取时间,疯狂浏览这些数据时,当她看到其中一条频道的通话频率,瞳孔微动。
而此时,本来就在附近指挥的县局局长跟其他高层赶到,看到这惨烈画面后十分震惊,其中跟随的特警却刷刷拔枪对准了技术车内。
刘端正沉浸在极端的悲痛中,看到这一幕后豁然起身,惊问局长要做什么!
局长推开刘端,冷声怒喝道:“行动失败源自我们内部有内鬼,而经我们查探,发现四个游戏玩家里面那个头领的登录IP在江大宝家!江大宝,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端等人难以置信,但刘端还是瞬间选择相信姜曳,“局长,刚刚阿宝差点就死了,她为了救师傅跟那个孩子,差点就死了,她不是,是她查到了真相,通知我们这里有问题,我们几个才没有靠近车子她不是!”
“对,她不是!”
“局长!”
“她”
局长压根不听,就要让人拿下姜曳,此时,姜曳忽然说:“局长,请问下你的对讲机频道是否临时插入3421频道,在这个这个频道里刚刚给车上被威胁启动炸弹的女子发送指令,当然,你可以否认,但我想你家中的衣物鞋子,或者你现在脚下的鞋子也会沾染跟何霖光的鞋子类似的成分,你敢交出一些配合调查吗?”
“你不敢吧,还要一口咬死我是内鬼,可在这个行动启动时候,我跟麦青都不在其中,我们也没有对讲机频道,为此还联系局里询问,可当时局里的人联系不到你,我也就拿不到对讲频道,所以,我根本不知这次行动。”
“我数三下,你我一起投降蹲下配合调查怎么样?”
全场气氛都肃然了,不少人看向局里腰上的对讲机以及他的鞋子,虽然现在还不知真相,但姜曳的怀疑太合理了本身她因为被老林应允出去调查,被隔离在行动中,这是没人预料到的事,也是她主动退出的,事先市局的武警调配行动,她也没有权限知道,因为连老林都不确定时间,只有局长,他知道一切,甚至有指挥权。
论成为这次行动的内奸,局长才更有可能。
局长:“你这是在污蔑我,什么指令,我看是你当时的呼喊提醒了那个女人”
当时听到那个指令的人多在车子内外,但除了耳力好的姜曳跟生死不知的麦青,无人知。
所以他不认,姜曳估计也没办法,因为那个对讲机恐怕早已被炸毁在面包车的一堆废料中了,根本无法辨认。
但!
姜曳直接拿出身上的一个设备,这是录音器,是老林给她抓捕何霖光时就地审问时的录音设备,因为形格势峻,时间紧迫,再把人抓了带回局里审问就太浪费时间了,最好当场审问取证,所以这个录音器在她身上。
她当时奔跑的时候听到声音,直接就按下了录音键当时车内众人因为震惊,加上那些孩子被堵住口鼻,其实是安静的,而封闭空间的声音有回音,扩散开来被录音机捕捉到了一些。
现在播放出来虽然很微弱,众人还是听到了。
原本听从指挥的特警迅速有了判断,既有走向姜曳的,也有走向局长的。
局长目光闪烁,说:“既然我有嫌疑,那就一起配合调查吧,清者自清。”
他正要蹲下忽然拔出腰上的砰!!
一颗子弹擦着姜曳歪过的脑袋,打中了后面技术警车的车壁,但姜曳回击的一颗子弹瞬间穿透了局长的心脏。
局长倒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因为姜曳一只手受伤,一只手距离枪支有些距离,他笃定对方没有反击的余地,没想到
她愣是用烧伤的手拔枪射杀了他。
这一幕变故太突然了,姜曳此时射杀局长,虽然有原因,局长也基本不打自招,估计是对讲机跟他的鞋子都有证据让他暴露身份,所以才突然袭射江大宝。
江大宝也算是正当防卫。
但这一切还是不符合程序,在场特警不得不欲将她先拿下。
结果姜曳按了下骇然剧痛的手腕,额头冷汗叠出,她说:“林章两家的孩子,还有其他孩子不在这里,那个人不是白威胁那个女人的,按照五角星案情的设计,这第四案对应土,其实也对应爆炸的火,所以他们在案子设计中只需要五个案子四个人,因为两个案子连在一起,就是这一次,所谓金木水火土就是幌子,它故意用来迷惑我们的。”
最后一个火葬场就是来引开类似她跟麦青这样行动力强的警员,让她们没法联想到火跟土两个案子合并,以完成这两个案子的爆炸死伤。
“现在案子已经全部完成,局长被杀,还剩下一个人,对方接下来的行动要么是勒索那些家长拿钱,要么是把所有孩子灭口。”
“时间紧迫,我们需要立即出警。”
“如果不信我,可以让两个人看住我,但为了案子,我必须一起,我信不过你们的脑子。”
其实姜曳想的是看麦青的身体情况,很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她得尽快击杀所有凶手,加快案子结束的时间,只要案子结束,就算她变成植物人,脱离了无限时空,人也会恢复完全的。
所以她哪怕知道直接射杀局长有被官方问罪跟怀疑的嫌疑,她还是果断射杀了他。
当然,为了某个目的,她还特地用的老林的枪,就是想验证一个可能性。
接下来还有其他凶手,她都得干掉。
当然,对外她得掩饰一下,用主要矛盾压下次要矛盾。
众人:“”
此时特警正在接一个电话,他把事情说了,那边应该是市局的领导,得知了情况,沉思片刻,答应了。
警方付出了这么大的死伤,如果还救不回那些孩子,那这简直是一场灾难,也是省内数十年来最恶劣的犯罪。
但他用电话问姜曳,“你知道那个人把其他孩子藏在哪里?问那个人两个活下来的孩子吗,他们现在都昏迷了,时间上来不及。”
游戏公司的那边还查不出以前的交流数据,只是暂时确定了四个人的IP地址,其中一个是江大宝家里,很大概率是污蔑,另一个人的确定在网吧,也需要时间查探。
对方就是在时间上一步步领先于警方,才让一切行动都不断失败。
必须现在就知道地点,不然谈何立刻出警?
“我知道。”姜曳声音清脆。
在赶来的路上,姜曳就打电话询问了那个学校,得知了校车的信息,司机乘客的信息,车子开出,被劫持,偏离固定路线,行驶向偏远的渣土厂,而后将一部分人留在车上当作诱饵,一部分孩子带走
后来有人提供线索,说在这边听到孩子哭声。
她跟麦青商量了,一致认为这背后有鬼。
“渣土厂废弃,什么人会到这附近?这些老房子的居民早就走了,就算有老人,对方也没有手机这些东西,谈何联系警方?”
“所以本身这个电话就有问题。”
“其次面包车上其余两个大人为什么会被斩首,其中一个留了来启动爆炸?只是因为怕他们露出实情吗?其实跟孩子一样堵住口鼻就可以了,拿捏这个妇女的孩子,可以即时迫使她启动炸弹,其余两个大人根本来不及诉说,何必还费心巴力斩首,而且脑袋还不见了,这不是复杂了犯罪过程?”
但江曳到场后就知道了,爆炸之后,她看了一眼面包车那边的情况,小孩死状惨不忍睹,她忍着难受看过,却发现一件事司机的尸体不对劲。
虽然尸体已经被烤焦,但他屁股下面坐着的车垫下面远比另一个被斩首女性身下车垫来得完好。
按照爆炸范围,其实他们遭受的强度差不多,是因为rou体阻隔,垫子下面没被直接焚烧,但高温之下,女性身下的垫子也发黄滚烫,那是被高温炙烤的原因,但司机这边不一样。
两个地方都有血液喷溅,说明是在位置上被斩首的。
但司机身上绑着安全带,如果他是被直接斩首的,身体会在迸发血液的时候身体肌肉跟着蜷缩,比如他的四肢会有蜷缩僵硬的状态,是契合座位的临时痉挛反应,可它不是,它是软塌塌被安全带绑在椅子上的,双腿还上翘内弯,就跟婴儿蜷缩在袋子里
这说明他的尸僵早在其他场所形成了,只是被搬到这安放在椅子上。
而这个尸僵状态让姜曳想到了箱子,被杀死后装在箱子里带走的张光耀。
被斩首的司机其实不是司机曹光荣,而是张光耀,他已经死了有两三天了,为了模糊尸体腐烂状态,中间必然经过冰冻,所以尸体解冻流出的水会渗入垫子下面,让它抗住了一定时间的高温炙烤。
那张光耀替代了曹光荣的身份,他去哪了?
也许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劫持,司机自己就是凶手,他是自己把车子开到这里来的,也许连报警的人也是他。
现在的情况是,中午12:30校车失联,14:25分有人报警说渣土厂听到孩子声音,15:00点的时候校方各方联系自行调查无果,选择报警,15:30也就是现在解救行动失败。
不管曹光荣这个人是什么社会背景,又为何从普通的校车司机变成变态杀人魔,结合他开车的出发时间跟路程距离计算,假设报警的人是他,他在下午两点二十五报警,当时他要么已经把孩子这些转移完毕,待在老巢那边等待消息,要么他那时还在渣土厂。
若是在渣土厂,他的作案时间差不多两个小时,布置完后立即转移,那他能从渣土厂到老巢的时间也就是一个小时差不多。
若是在老巢,他的作案时间作案时间+交通转移时间也才两个小时。
那么,他当时到底在哪呢?
“他在渣土厂,而且一定挟持着简美心的儿子,当着她的面联系警方报警,让她明白自己接下来需要做的事,让她知道自己没得选。不然一旦他在老巢那边联系警方,简美心却在渣土厂,在指令还未下达时,她就骤然看到警察到来,作为正常人,她肯定会把希望寄托在警察身上,希望他们救自己儿子,当时炸弹启动的权力在简美心手里,这是不可控的变量,但凡她有一点犹豫,或者出于恐惧呼喊求救告知计划,整个计划就失败了,而从局长威胁简美心的语言看来,她此前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她有思考决断的时间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才选择了引爆炸弹。”
“因为他能运载张光耀的尸体放在这里,以及转移孩子,必然有一辆小车,而且老巢那边一定有一个大冰柜,可以放置张光耀的尸体。”
又是小车又是大冰柜,这不是一个校车司机能有的消费水平,而且正常人家藏着三个孩子,但凡有人上门拜访都怕露馅,所以这个老巢必然偏僻且无人拜访,而且建筑不会太辣鸡,因为太辣鸡的屋子出入一辆小车反而很突兀。
要知道现在可是90年代。
“能符合这种消费水平,他们又是一伙的,能提供这些场所的只有何霖光,而且他们,也必然需要一个这样的场所,之前不是说何霖光经常出差隔壁白杨镇,一去好几天,而曹光荣就刚好是白杨的人,何霖光掌握的林家生意除了在白杨镇除了开了两家店,其实还有个食品加工厂,但这个厂子因为绩效不佳,早就暂停生意,里面肯定有大冰柜,而且这个厂子在白杨镇郊区,距离曹光荣老家村子不远。”
“算算从那个食品厂到这里的距离,四十五分钟的车程就够了,还有从线路来看,它跟章家所在的村子距离也不远,杀王科死人后用板车载着孩子出村,都不用小车,骑几分钟就能到这个食品厂。”
“最重要的是何霖光的鞋子底下除了沾染外,还有一部分面粉跟油脂,我在路上刮下了上面的粘连物查看过。”
“鞋子就在那,你们自己看。”
这些都是姜曳在车上跟三个特警解释的话,以加强他们的信心,免得疑神疑鬼还担心她是坏人。
三人都看了鞋子,倒也觉得这么多线索指向,目的地的确很明确,不过也十分忧虑:“但等我们过去四十几分钟,会不会孩子们都已经遇害了,这个时间可不短。”
姜曳也知道风险很大,但不能因为孩子有可能遇害就不去了。
“所以我让你们别把局长死掉的消息传出去,对外宣称是我有问题,被抓了曹光荣现在很可能会看电视新闻,让局里找个信得过的媒体披露点假消息,麻痹他!”
“因为还有一种可能是此前林章两家三个孩子,校车失踪七个孩子,一共十个孩子,本来案子已经结束,曹光荣完全可以把其他孩子也留在车上一起炸死,为什么还要一起带走?要知道一辆校车装七个孩子也够呛,我怀疑他对于五角星案还是有一个执念在,想要完成最后一个仪式感,所以凑齐十个孩子。”
“前面是假的五角星,后面才是真正的五角星。”
“假如让他以为案子已经完全成功,那么我们在他眼里就都是失败者,失败者是无法打断他的仪式的,越得意的时候,越需要信仰仪式来满足自己。”
“我猜测局长是那个女角色,他不是多年没有孩子?不孕不育是吧,虽然身处高位,但在这方面一直被人诟病,所以有可能对育婴所怀有恨意,但他毕竟是干刑侦的,又懂的遮掩,所以女角色是假身份,还故意在跟章桂生的聊天里捏造出闺蜜嫉妒的假象那曹光荣就是那个类似巫师的角色,在五行使者里面,巫师最高等级转职有一种祭祀,就是用十个孩子摆成五角星献祭给神灵”
想想看,五角星的五个角不就是十条线段组成的么。
四个特警心头冷然。
黑白电视机里,新闻的确在播报渣土厂的爆炸,以及某某警员被抓的事女刑警的脸还被打了马赛克。
曹光荣坐在凳子上看着这个画面,嘴角微微勾,心满意足喝了一口水,起身,他提起了边上的汽油缓缓走向那十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