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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拂衣 正文 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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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燕澜眸光一紧,目望漆随梦从客栈门口走进来。

    刚经历过苦战,从苍白的面色来看,漆随梦同样是重伤强撑的状态。

    只不过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不再是之前天阙府飘逸的弟子服,束腰收袖,看上去挺拔凌厉。

    “你不信?”漆随梦没上去二楼,就在大堂站着,“我记得他的面具,据我所知,你们巫族每一个人的面具都不一样。”

    燕澜道:“是不一样,但仿造一副面具并非难事。”

    漆随梦说了声“没错”:“但你父亲的身形、声音,都和将我扔去北境的贼人感觉相似,不,是熟悉至极,这又该怎么解释?”

    燕澜凝眸盯紧他:“你当时只有两岁多,还不到三岁,就这样相信感觉?”

    漆随梦半步不退的回望:“因为我对他记忆深刻,当我在那老乞丐手里遭受折磨时,全靠记得他,才能撑下去。只不过,当年我以为他是我的家人,无意将我丢失,满心期待着他来接我回家。直到期望变成绝望,又化为憎恨。”

    燕澜一手拿着画着符文的纸张,一手搭在栏杆上,默不作声。

    “不然呢,你以为我因为珍珠故意污蔑你父亲?”漆随梦通过栏杆之间的缝隙,看到他腰间坠着的珍珠和铃铛,回想之前种种,攥紧了拳头,“我承认,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没有你那么阴险。”

    对于“阴险”这个评价,燕澜并没有出声反驳。

    闻人不弃再次开口:“燕澜,我本该带着漆随梦直接去见君上,状告剑笙,但此事牵扯到阿拂,我不得不放弃这个铁证,私底下来找你。”

    他指着燕澜,沉声警告,“最后再说一遍,远离她。”

    燕澜收回看向漆随梦的视线,转过身:“关于纵横道的事情,我会回族里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但回去之前,我必须等到阿拂醒来,不能不告而别。至于剑灵被盗,凭漆随梦两三岁时对面具的记忆,算不得什么铁证。”

    顿了顿,“但我也再说一遍,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改变我对阿拂的态度。”

    闻人不弃微勾唇角:“看来,你也想试试真言尺。”

    燕澜确实怕他的真言尺:“您来强迫我主动远离她,应该也是不想和她起太多争执,您敲了我,您且看看她的反应?”

    闻人不弃道:“你说的不错,但你若冥顽不灵,我也会不顾一切。”

    上次和姜拂衣说起剑笙父子,闻人不弃便知道她内心完全偏向巫族,说太多,会遭她讨厌,起到反作用,令她更站队巫族,最好慢慢来。

    但是通过白鹭城这场危机,他发现巫族已经越来越丧心病狂了。

    必须立刻出手制止。

    燕澜往回走。

    眼前倏然激荡起一道剑气。

    漆随梦出现在他前方,握着沧佑剑的那只手,手臂展开,挡在房门前:“你要铁证,好,我们去找你父亲,我正想当面去质问他,为我自己讨个公道。”

    燕澜看向沧佑剑,他攥着纸张的手,手背经络清晰可见:“你想讨什么公道?”

    漆随梦冷冷道:“你看过珍珠的记忆,我自幼流落北境,和野狗抢饭吃的那些苦,难道不该去讨个公道?”

    燕澜问道:“所以,你更希望在天阙府长大,让出肉身给那位神族,重新变回神剑?”

    漆随梦:“……”

    这正是令他心烦之处。

    虽说吃尽了苦头,却因此没被神君占据身体,还让他遇到了珍珠。

    也算值得。

    可是现在珍珠将剑笙当成父亲,燕澜又以大哥的身份,接近珍珠,霸占珍珠。

    珍珠已经被燕澜骗的晕头转向,不能忍。

    漆随梦换了个理由:“点天灯请神族下凡救世的,是你们巫族。说不懂剑道将我送去天阙府的,也是你们巫族。偷走我,在我识海里面塞始祖魔元碎片,阻断神君下凡救世的,还是你们巫族。你且说,我有没有资格,代神族之名,去质问你巫族究竟想做什么?”

    “你当然有立场,有资格。我不是阻拦你,只是提醒你,不管你是被谁偷走,阻碍神君下凡这事儿,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我,也有利于你。”

    燕澜望向房门,“等阿拂醒来,我会通过传送阵回去万象巫,你可以和我一起。如果非得现在和我动手,那咱们出去打。”

    燕澜出门时,给房间施了秘法结界,外面的声音穿不进去。

    然而动起手,结界可能会破碎。

    漆随梦没说话,他其实快要站不稳了,动不了手。

    燕澜又看向闻人不弃,诚恳中含着有一抹请求:“闻人前辈,我说到做到,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闻人不弃转身下楼去:“记住我说的话,若是再将阿拂卷入你们的阴谋里,像今日这般遍体鳞伤,千年前的鸢南之战一定会重演,这次你们万象巫,不一定抵挡得住。”

    燕澜绕开漆随梦,推门入内,将门关上,一气呵成。

    走去床边,姜拂衣依然是“尸体”的状态。

    燕澜重新回到矮几后面,拿出一本册子,将关于极北之海封印的想法写下来。

    不管闻人不弃信不信,答应了姜拂衣的事情,他要做到。

    写完之后,放进同归内的匣子里。

    燕澜没有休息,静坐片刻,开始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挑选出合适的材料。

    这就是他们巫族的习俗,男子一方表明心迹时,都会亲手做一件适合对方的饰品,以确定这份表白,不是临时起意,突发奇想。

    做饰品,是每个巫族少年人的必修课业。

    因此,哪怕少年时的燕澜,认为自己根本用不上这门手艺,也有这一技傍身。

    姜拂衣的孔雀簪子用掉了,燕澜决定做一根发簪。

    却不知该做个什么款式的发簪,才更适合她。

    挑选时,听见床铺传来动静。

    燕澜连忙起身走到床边去,瞧见姜拂衣睁开了眼睛,望着床顶发呆,视线没有焦距。

    燕澜走近来,在床边坐下,她都没有任何反应,禁不住担心:“阿拂,你感觉如何?”

    姜拂衣仍是木讷的表情,半响突然回神,紧张询问:“你是谁?”

    燕澜的脊背猛地一僵:“你听不出我的声音?”

    姜拂衣皱起眉:“我认识你?”

    燕澜如坠冰窖,视线从她脸上,移到她的心脏位置,嘴唇颤动半响,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难道剜了心之后,她又失忆了?

    可怕的沉默之中,却见姜拂衣紧绷的脸色憋不住绽开一丝笑意。

    燕澜立刻明白她在戏弄自己,闭了许久的气儿好不容易喘上来,姜拂衣忽然循声伸出手,恰好摸到他的喉结。

    燕澜这口气又卡在了喉咙里,有股窒息的感觉。

    姜拂衣失明之后,无法观察对方的表情,想得到反馈,只能通过触摸。

    原本是想去摸他的胸口,一时没找对地方。

    细长的手顺着喉结往下滑,按在他胸口上,感受他急速且强烈的心跳,姜拂衣笑:“你还真被我吓到了啊。”

    眉梢一挑,像是对自己的演技很满意。

    若是往常,燕澜会避开她的手,否则他这张脸会烫的没办法看。

    但如今她看不见,燕澜的胆子也变大许多。

    且知道她是通过触摸,来寻求对周围环境的安全感,由着她胡乱摩挲。

    “我不经吓,你不要吓我。”

    “有这么可怕?”

    姜拂衣按在他胸口的手,顺势抓住他的衣襟。

    原本想要借他的力气坐起身,没想到像是拉动柳枝,将他给拽的趴倒在床铺上。

    万幸燕澜及时反应过来,撑起手肘,上半身才没整个压在姜拂衣胸口。

    姜拂衣感觉到有股热气洒在脸颊和脖颈处,另一手下意识又去摸,摸到他高挺的鼻梁。

    这才知道燕澜的脸距离自己有多近,不由愣了愣神。

    这个瞬间,竟让她回想起先前额头上那一吻。

    姜拂衣忽然蠢蠢欲动,很想勾住他的脖子,去亲一亲他的唇,追溯一下那种感觉。

    但燕澜已经领会了她原本的意图,直起身的同时,将她也扶坐起来:“对不起,我刚才跑神了。”

    姜拂衣依然拉着他的衣襟,那股冲动仍在,朝他倾身过去。

    听见燕澜说:“阿拂,我有些急事,要回族里去。你跟在凡迹星身边养伤,关于封印的事儿,我已经写了下来,放在同归里,你等会儿拿去交给闻人不弃。”

    姜拂衣闻言停顿住:“什么要紧事儿?”

    她还失明,他就着急要走。

    “关于一个名叫纵横道的组织,我必须回去查个一清二楚。”燕澜将风雷帜的事情告诉她,以及闻人不弃的指责,“还有漆随梦,指认当年将他从无上夷身边盗走的人,是我父亲……”

    姜拂衣惊讶:“这怎么可能?漆随梦那狗东西发疯乱咬人?”

    但冷静下来一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她和燕澜一直怀疑盗走漆随梦的是魔神,但魔神之前来白鹭城,还需要借用刑刀的身体,且无法使用修为,轻易被柳藏酒一脚踹飞。

    更别提十几年前,从无上夷眼皮子底下偷走漆随梦,根本办不到。

    稍后她又询问亦孤行,亦孤行完全不知道漆随梦是神剑剑灵这回事。

    二十多年前,神族天灯在云巅国库内预警,燕澜的母亲奉召入神都,点天灯请神明下凡的事情,是一个只有云巅高层知道的秘密。

    剑笙前辈不仅有身份知道这个秘密,还精通巫族秘法可以避开无上夷。

    至于剑笙阻止神君下凡的动机……

    燕澜原本的宿命,是被下凡的神君杀死。

    神君无法下凡,最受益的人就是燕澜。

    毕竟,剑笙前辈已经和大荒怪物合作,请绝渡逢舟给他一道契约,帮绝渡逢舟隐瞒身份,混在巫族。

    完蛋。

    姜拂衣越寻思,越觉得剑笙前辈真可能是盗走漆随梦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起初也是这种想法,但又被我给否定了。”

    燕澜笃定地道,“在漆随梦识海里塞始祖魔元碎片,除了会阻断神君下凡,还可能导致神剑堕入魔道,对于人间来说,同样会造成难以预估的浩劫。我不相信父亲只为了保我一条命,如此不计后果。”

    姜拂衣:“……”

    不知该怎样告诉燕澜,她对剑笙的信任,全都来源于剑笙对她发自真心的爱护。

    一柄拔不出来的心剑,对剑笙的影响应该并不是很大。

    但他对姜拂衣的心疼和关爱,甚至还要超过真正的心剑剑主。

    由此可见,亲情,父爱,绝对是剑笙最大的软肋。

    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但这只是私心,不是祸心,

    燕澜见她沉默,音色微变:“阿拂,你难道也和闻人一样,觉得我父亲是个奸邪之辈?”

    姜拂衣忙道:“当然不是了,我能够打包票,纵横道的首领不会是你爹,水蠹虫的事情也一定和他没有关系。”

    巫族有没有问题不知道,剑笙和燕澜肯定没问题。

    她听到燕澜似乎暗暗松了口气:“你相信我们就好。”

    姜拂衣深深蹙眉:“看来闻人将你刁难的不轻。”

    燕澜也不会怕他刁难,除非这刁难与她有关系。

    燕澜摇摇头:“也不能怪闻人怀疑我和父亲对你有所图谋,魔神和我们有关,纵横道也和我们有关,他不怀疑我们才奇怪……”

    燕澜自己心中都忐忑不安,疑心重重,“而且闻人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以往见到我父亲,哪怕心里恨得要死,都能言笑晏晏,让我们捉摸不透。这次,他可谓是气急败坏。”

    姜拂衣想了想,想不出瞧着温文尔雅的闻人不弃,气急败坏是个什么模样。

    失去心脏后,姜拂衣更加畏寒,打了个寒颤:“看来不是刁难,是羞辱。不过,你也没必要和他生气……”

    燕澜将被子提起来裹住她:“不,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我虽受他一通羞辱,但仔细想来,他会气急败坏,也是因为过分担心你,才会失了分寸,我没有理由生气,不生气,甚至为你感到开心。”

    姜拂衣一通安慰的话被堵了回去,屈起膝盖,裹紧被子,寒着脸开始替他生气:“大哥,有时候我很喜欢你的心境,好像任何事情都似云烟,影响不到你几分。你就像一株万年古树,往你身边一站,别提有多心安。但有时候,又觉得你少了点血性……”

    她话未说完,手被燕澜握住。

    燕澜揉开她攥着的拳头,横着手掌,覆在自己通红的双眼上:“我的血性,全都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