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善唯带着曲悦去了东北角的一处浮空岛,岛上没有建筑,栽满翠竹,随风微微倾倒。
一行行仙鹤低吟啾啾,在竹林间来来往往,有起有落。
“学院八角有八座这种岛,专供仙鹤栖息。”毕竟学院面积广阔,层次分明,动辄需要仙鹤代步。
江善唯因为脸肿,说话不利索,连比带划,“鹤群都有各自的地盘,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只糟蹋我药田的坏家伙。”
解释着,他的眼睛又湿润了,“师姐,就是这里!”
曲悦望过去,他所指的竹林里,一群仙鹤正金鸡独立着站在地上睡觉。有一只明显不太合群,站在树杈子上,睁圆了眼睛注视着他们,目光炯炯有神。
筷子似的右腿上,缠绕着曲悦先前随手绑的红线。
神识打量过去,她稍稍有些讶然,这只仙鹤的灵气明显增强了,灵智也开稍许,已经筑了道基。
怪事,前天骑着它的时候,分明还是一只普通仙鹤。
仅仅筑了道基的仙鹤,也就是个二品,不可能在她面前隐藏修为啊。
曲悦会很多种动物的语言,但不包括禽鸟,不然真想问问它。
忽地,她想起那片被糟蹋的药田,那些江善唯不分昼夜催熟了大半个月的白月草,正是炼制筑基丹的一味药。
可筑基丹需要十二味药材,白月草是其中一味。
而仙鹤将白月草刨出来,只吃了草根。
退一万步,莫说生吃灵植了,直接吞一瓶成品筑基丹,也未必会使一只仙鹤筑基。
但是,只能是那些白月草的缘故。
曲悦正想问江善唯哪里来的白月草种,却见树杈上的仙鹤骤然亮翅,俯冲而下,直奔江善唯杀来。
呀,好凶的鹤!
曲悦下意识想要出手,被江善唯制止:“师姐,这是我与贱鸟之间的恩怨,你答应不出手的!”
曲悦连忙收势,施展轻身术躲去一边,以免被殃及到。
她远远观战,见江善唯并拢两指,默念法诀,指尖冒出一小簇绿光。
绿光拉长,幻化成一条荆棘鞭,气势汹汹的朝那仙鹤抽去。
仙鹤身形一闪,步伐轻盈,趁着江善唯收鞭再打的时候,已经绕去江善唯身后,在他后脑勺啄了一下。
曲悦更诧异了,这只鹤确实厉害,脚下走的竟然是一套蕴含易数的罡步。
就算得到机缘筑了道基,也不可能在两天内学会这般精妙的罡步吧?
江善唯没有斗法经验,不可能赢它,只啄他的脸,没将他啄瞎,都算仙鹤嘴下留情了。
然而下一刻,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占据优势的仙鹤,突然反守为攻。还特意留出空隙给江善唯,让他钻到空子,抽了它一鞭子。
荆棘刺勾过,仙鹤的羽毛雪片般扑簌簌飞舞。
仙鹤试图反击,但力不从心,江善唯的势头越来越猛。
曲悦沉吟,莫非它要以退为进,诱敌深入,再一招指敌?
曲悦想提醒江善唯小心,但想起自己不能插手,又乖乖闭嘴。
事实证明她的猜想是错误的,仙鹤没有任何反攻,被江善唯跳上它的背,狠狠拿荆棘鞭抽了一顿。
仙鹤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其他围观的同伴被吓的四散奔逃。
“让你啄我!”江善唯一雪前耻,激动万分,越打越起劲。打完之后又开始拔它的毛。
其他仙鹤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人类太特么凶残了!
唯有曲悦搞不懂,原本稳赢的仙鹤,为何要收势挨打呢?
“我的羽儿啊!”突然一声暴喝从头顶压下,声音微颤,充斥着震惊和不可思议。
话音落下,一人御风而下。拂袖间,一道光刃攻向江善唯,将他从仙鹤背上击飞!
曲悦忙不叠祭出琵琶,信手一拨,音波交织成一张弹力十足的网,兜住江善唯。
曲悦疾步上前,将惊魂未定的江善唯护在身后,躬身拱手,先下嘴为强:“徐前辈,为何在学院内随意出手伤人?”
此人名叫徐励,也是学院里的老师,她没见过本人,但看过手册。
学院内有规定,除了比试和授课,不能私下里动手——当然,居不屈和韦三绝两人有特权。
仙鹤已被江善唯打晕,脑袋也秃了,徐励为它检查过罢,直接逮着曲悦骂道:“我倒要问问你,为何虐待我的灵宠!”
灵宠?
仙鹤在学院内是坐骑,属于共用的,成为“灵宠”,则代表着归属个人所有。
江善唯躲在曲悦身后打了个哆嗦,曲悦皱皱眉:“前辈,是您的灵宠先动手的。”
“胡说!”徐励怒道,“我的羽儿出了名的好脾气,岂会先动手!”
曲悦侧身,将江善唯推出来:“您自己看。”
徐励一怔,他脸上的伤确实是被仙鹤啄出来的。
他横眉:“这不是今日的伤!”
提起来江善唯也恼了:“是它前天啄了我,昨晚上还偷袭我,今日我才来报仇的!”
“胡说八道!昨天一整晚我的羽儿都跟在我身边,岂有空闲去偷袭你?”徐励被气的发抖,指着周围的仙鹤,“这么多鹤,都长的一个样子,你分辨的出来吗?”
“它脚上绑了红绳。”曲悦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前两天晚辈与韦师尊比试,曾骑着它回了趟住处。它毁坏了我师弟的药田,晚辈那会儿心急比试,于是绑了条红绳上去,需要一些法力方能打开。”
“什么红……”徐励低头一瞧,仙鹤脚上果然绑着红绳。
他又是一怔,旋即摇头:“绝无可能!”
曲悦问:“为何?”
徐励冷笑:“它是我的灵宠,只驮着我,岂会听你差遣?”
曲悦迟疑:“请问您这只鹤筑道基多久了。”
徐励答:“四十年整。”
“的确不是它。”曲悦呼出口气。
“师姐……”江善唯瞪圆眼睛,“我认错了?”
徐励厉声道:“承认了吧,我知道原因,我将韦长老从大雪山请回来,你恼我!”
原来是他,他不说曲悦还真不知道。
她就没想过去调查,不在意。
她笑道:“前辈误会了。的确不是它,但并不是我家师弟认错了,是您的灵宠故意来挨打的,与我家师弟无关。”
“你……!”徐励指着她,气的手抖,“走,咱们去长老院说理去!”
——
天上城,长老院内。
长老们恰好正在开会,坐了一屋子的大佬,独缺韦三绝。
当徐励将秃头仙鹤抱进去时,众长老都不忍直视。但瞅一眼江善唯的脸,又觉着仙鹤被打死也是活该。
毕竟人和鹤比,当然是人更重要。
听徐励讲完始末,坐在右一的窦长老点点头:“平时连我们都使唤不动白羽,不可能去给曲姑娘当坐骑的。”
长老们纷纷附和。
坐在上首的居不屈则指着江善唯的脸,好笑道:“那你认为,江小友会为了报复,将自己脸搞成这样?”
长老们又纷纷附和。
窦长老望着房顶呵呵一笑:“那就不清楚了,鹤心亦猜,人心难测啊。”
曲悦知道窦长老讨厌她,先前就是他一直反对自己留下来。
因为九国试炼原先是由他主要负责的,是个大肥差,能捞许多好处。
曲悦来了以后,等同抢走他的收益进项。徐励会去大雪山请回韦三绝,八成也是受了他的指使。
曲悦并不打算反击,自己空降来此夺了别人的利益,被记恨是正常的。但想将江善唯送去戒律堂受罚,想太多。
她拱手道:“各位长老,毁坏药田、啄我师弟的,的确不是白羽。那只贼鹤没有白羽的修为。”
窦长老一眯眼:“你承认是你们蓄意报复了?”
曲悦沉吟:“晚辈以为,是那只贼鹤欺骗了白羽。知道我师弟今天会去报仇,处心积虑骗白羽过去故意挨打。主人与灵宠间存在感应,徐前辈寻着感应而来,恰好看到这一幕……那只贼鹤,是想陷害我师弟。”
徐励听的发笑:“真能胡扯,鹤若这般聪明还是鹤吗?我的阿羽已经是全学院灵智最高的鹤了!”
曲悦面向居不屈:“晚辈猜的对不对,等白羽醒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烦请居掌院将咱们学院负责教养仙鹤的前辈请来。”
居不屈特别配合:“去请周夫子。”
一刻钟后,周夫子来到长老院。
瞧见地上躺着的秃头白羽,猛吃一惊,狠狠剜了江善唯一眼,与徐励同仇敌忾的模样。
但当周夫子将白羽唤醒,与它交流过后,他的面部表情相当精彩。
“怎么说?”一众长老好奇的很。
“是这样的……”周夫子颇有些哭笑不得,“白羽呢,它夜半时见到一只叫做皮皮的仙鹤,原本非常不起眼,忽然筑了道基。它很好奇,询问皮皮原因,皮皮便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得了机缘……”
皮皮将脚擡高,让白羽瞧瞧自己脚上的红绳,说自己被曲悦的师弟挑中,每日陪他练功。
只要假装和他打架,打输了,被他揍一顿,就会赏它一颗丹药疗伤。
它吃了三颗就筑了道基。
曲悦的父亲是渡劫期大佬,她的师弟看着蠢蠢的,但手里肯定有好东西,于是白羽相信了。
它也想得到一颗灵丹突破三阶,就拿出一瓶珍藏许久的固灵水,和皮皮交换一次。
好说歹说了半天,皮皮勉强答应了。白羽便施法将它脚上的红绳解开,给自己绑上,跑去皮皮的窝里蹲着,等着江善唯上门。
才有了刚才那出。
众长老:……好鸡贼的鹤!
江善唯嘴角抽搐,怪不得自己今天能打赢!
秃头白羽可怜巴巴的看向江善唯,泪眼汪汪,自己都没毛了,被打的这么惨,丹药呢?
骗子哦。
“好聪明的鹤。”周夫子哈哈笑着离开,招呼门外守着的道童,去寻找那只仙鹤。
曲悦摊手:“看吧,晚辈说了,是它自己送上门来挨打的,不能怪我师弟吧?”
徐励窘迫,在白羽光秃秃的脑袋上锤了一记:“蠢货!”拖着它走了。
窦长老的脸色也黑如锅底。
居不屈想要拍桌子大笑,但还得保持庄重,抚着小胡子淡淡道:“一场误会,没事了。”
曲悦准备带着江善唯离开时,被窦长老喊住:“曲先生留步,我们正好在商讨与你有关的事情。”
曲悦驻足,给江善唯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回去。
窦长老问:“九国试炼团队赛的人选,你还差一人吧?”
曲悦答:“是的。”
窦长老看向居不屈,居不屈清清嗓子道:“窦长老推荐了一人,本座和诸位长老都觉得合适。”
曲悦点了点头,她原本就在发愁第五人,听听学院长老们的推荐也好。
“行知。”窦长老喊道。
自殿外走进一人,身穿滚了两道蓝边的弟子服,提着一柄银雕剑稳步上前:“掌院,各位师尊。”又转身正面朝向曲悦,“先生。”
“这位是?”第一眼给曲悦的印象不错。
“晏行知,窦长老的亲传。上一届九国试炼,他是剑道比试单挑组的魁首,一剑败了炙炎学院选送的弟子,就一剑。”居不屈竖起一根手指,特别骄傲,“同时,也参加了团队比试。”
输得很惨就不提了。
曲悦点头,个人实力很强,不输给夏孤仞。同时很有经验,的确是个好人选。
但九年前能拿到魁首,说明已是三品巅峰,怎么没突破?
居不屈知她疑惑:“他七年前就突破了四品,在外游历,岂料遭了天魔教攻击,受了伤,修为又跌回三品了。”
窦长老接着道:“昨日回到学院里来修养,我突地想起,你恰好还需要一个人。”
居不屈目露慈爱:“行知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无论各个方面,都绝对符合你的要求。”
窦长老的话曲悦不听,但看居不屈的态度,以及一众长老满意的模样,此人的来历品性应是靠得住。
但曲悦没有立刻应下:“晚辈这两日有些私事需要处理,过几日吧,过几日晚辈需要考核一下。”
居不屈道:“没问题。”
……
曲悦出了长老院,立刻去往妲媞岛上为君执疗伤。
一待就是一整夜。
第二日清晨当她回来时,见到江善唯手里提着柄剑,卷发上满是晨露,看来站在院中等了她很久。
一见着曲悦,他便迫不及待地道:“师姐,周夫子说找了一夜没有找到,学院里的仙鹤少了一只,那坏家伙一定是畏罪潜逃了!”
曲悦不解:“那你提剑做什么?”
江善唯眼神坚定:“我要出去找它,天涯海角,与它不死不休!”
曲悦瞧他这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英雄气概,忍不住想笑:“别慌,它没有离开学院,师姐今晚就帮你逮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