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九荒还是个孩子,在后山玩耍之时迷了路,师父也不理会他。
偌大的山上跑了两三天,小九荒饿的头晕眼花。趁着夜色,瞧见有一株膝盖高的植物,树根露在外头,像是人的两条腿,在石头表面缓慢移动。
茂密的叶子下挂着一颗拳头大、苹果状的果子。
他便追过去,一脚踩住树根,将果子摘下,咬了一口。
没能咬第二口,第一口咽下去他立马中了毒,腹痛着倒在地上。
手里的果子掉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以后,滚出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
一脑袋小卷毛,没有了半边脸,气恼的瞪着他。
深更半夜,孤月高悬,惨白的月色自九天倾洒,罩在那张只剩一半的脸上,吓的小九荒直接昏了过去。
所以才对那张脸印象深刻,过去五百年了还能想起来,堪称是童年阴影。
“因吃那一口,我险些送命。”
这是另一个令九荒难忘的原因。
他昏迷后,再醒来时身在师父的山洞里,竟已过去大半年了。
刚睁眼,就听见师父冷笑着嘲讽:“心真大,什么都往嘴里塞,怎么没吃死你?”
听着是遗憾他没中毒而亡,可小九荒知道,若非师父执意捞着他这条小命,他早就一命归西了。
因为昏迷前见到师父时,他还是满头青丝,短短半年光景,已是满头霜白,人也苍老许多,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
九荒默了默:“但我算因祸得福。”
那小果子精不知是个什么毒物,估摸着是被九荒山上的毒草吸引来的。小九荒吃下去的那一口,改变了他的体质,令他精纯的木系灵根里充满了毒属性,再搭配他修炼的邪功,如鱼得水。
曲悦是第一次听他提及这段童年旧事,颇感新奇。
小果子精长的像江善唯?
但江善唯是个人类,是药神谷江老祖的亲孙子,还不到二十五岁。
曲悦疑惑起来。
九荒道:“不是他。”
曲悦询问:“你确定?”
九荒点头:“被我咬了一口的小果子精是个毒物,江神医灵气内没有毒。”
他也是突然见到江善唯,才勾起了这段回忆,毕竟快五百年了,他平时根本想不起来。
不再想了,继续雕他的珠花。
原本有三百二十二颗,最近又雕了二十几颗,可能还需要一半。
雕着不难,但他手里只剩下不到六十颗灵珠。
曲悦却还在想着那颗果子精的事儿,越想越觉得巧合太多,相貌有点类似不稀奇,但九荒说那果子精也是卷头发?
长得像,同为卷发,这样的概率是多少?
“小月亮。”灵体状态的幻波趴在耳坠瓶口上,狐疑着道,“韭黄吃过的那颗果子,我好像见过。”
“恩?”曲悦怕九荒看到自己的表情,在床上躺下,面朝墙壁,背对着他,“前辈在哪里见的?”
“就在这水缸底部。”幻波踢一脚海水,“我刚住进来时,到处转了转,这片海底部有一处废墟,残破的墙上有些褪色的壁画,奇奇怪怪,没头没尾,其中有一幅壁画,画的就是一株长了脚的矮树,上头结了两颗果子。”
曲悦皱起眉:“你是说,镇守覆霜学院的水缸里,有处废墟?”
幻波:“是呀。”
曲悦道:“怎么从没听前辈提过?”
幻波啧啧道:“小月亮又没问过我,而且有废墟很正常,上古时海底存在龙族,龙生来可化人形,仿造着人族在海底建造了不少宫殿。我盘龙海下方就有处龙宫遗址,藏了不少海宝呢。”
“等等,您说壁画上的矮树有两颗果子?”刚才九荒说的,似乎是一颗果子。
“是两颗,一模一样。”幻波笃定。
曲悦不会怀疑幻波的记忆力:“您能带我下去看看么?
这水缸一直摆在覆霜学院门外,是覆霜祖师爷留下来的。关于这位祖师爷的信息很少,但存在于君执生出意识之前的时代。
然而海底水压大,通常人族若没有某种可避水的高阶法宝保护,是沉不下去的。
“波爷先前说了会罩着你,当然没问题啦,只不过现在不行,我连鞋子都不能穿,还在养伤。”幻波托着腮,看向坐在角落里认真雕珠花的九荒,露出又欣赏又嫌弃的复杂表情,“可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虚化的手指戳戳曲悦的脸,“你说你们曾经相处过两年,都是这样住在一个屋子里?”
“是的。”曲悦点头。
并非九荒山屋舍少,凭九荒的手工,连他养的鸡都有“豪华别墅”住。
都是起初为了与他套近乎,瞎掰瞎子比正常人还怕黑夜,一到半夜她就从梦中“惊醒”,哭的梨花带雨,折腾几十次之后,终于成功与他“同居”。
“那你们俩都没发生点什么?”幻波诧异极了,那些爱情故事里,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动辄天雷勾地火,难不成全是骗人的?“是他不行,还是对你没兴趣啊?”
曲悦啼笑皆非:“前辈,他年纪不大,那会儿却已是九品巅峰修为。”
这境界的大佬,可没那么容易精虫上脑,自身精气宝贝的跟什么似的,除了双修道侣,会轻易给谁?
所以曲悦去他身边施展美人计时,从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倒有一回真的差点儿出事……
思维点到即止,曲悦连忙绕过去:“我继续给前辈讲《西游记》,前辈心情好点儿,早些养好伤,带我去水缸底下瞧瞧。”
“可我现在不想听《西游记》,我想听你俩的故事。”幻波不开心了,“比起来打打杀杀降妖伏魔,我更喜欢听爱情故事。”
“但我与韭黄之间,是个惊悚故事。”曲悦垂了垂眼睛,“他随时清醒过来,我可能就没命了。”
幻波越发被吊起了胃口,见她死活不肯说,也不勉强了,托着腮自己脑补,边脑补边念诗。
你在我身边
在我手心里面
你离我很远
漂浮于云端
你愁眉不展
我踟蹰不前
身边
云端
不过一念之间
……
休息一夜过后,第二日上午,江善唯装模作样的请曲悦去密室里治眼睛。
九荒守在密室外。
曲悦解开目识封锁,写着接下来的培训计划,写了一刻钟后,问道:“小唯,我想问你几件事情。”
江善唯正在捣鼓药草,闻言擡头:“师姐请问。”
曲悦斟酌着道:“我看你也不常修炼,修为却比夏孤仞他们还高一大截,你爷爷是不是给你吃什么仙丹了?”
“怎么会呢,我平时连丹药都很少吃。”江善唯好笑道,“我爷爷是渡劫期,我自小在他身边长大,吸收他的真气,修为精进的当然快了,师姐不是也和我一样么?”
曲悦微蹙眉头:“你自小就不怕毒?”
江善唯答:“是啊,这可能是爷爷给我吃了什么高品丹药,不然药神谷老祖的亲孙子,若是哪天中了毒,可真是将爷爷的脸都丢尽了。”
曲悦思忖着又问:“那你自小还有别的与众不同之处么?”
江善唯仰着头想了一会儿:“我自小就特别能吃,算与众不同之处么?”
曲悦:……
江善唯好奇道:“师姐今儿怎么对我小时候这么好奇?”
曲悦笑笑搪塞过去:“随口一问罢了。”
她从储物镯里摸出一盒智慧果,递给江善唯,“往后你每天喂给皮皮吃一颗。”
还是让皮皮早点说话,加入训练,时间不是很充裕了。
“好。”江善唯接过去,有点儿不情愿,“那只贱鹤还真有气运。”
皮皮的确有气运,曲悦暗中看了江善唯一眼。
倘若江善唯并非人类,那必定出自某种厉害的果子精家族。
怪不得催熟的白月草根,能让皮皮直接筑了道基。
但奇怪的是,九荒咬了一口果子精差点儿被毒死,江善唯本身却是没有一点毒性的。
所以这个奇怪的果子精家族,产出剧毒果,也产出解毒果?
……
她揣着一肚子疑问回到房间里,说自己要打坐吸收丹药,将九荒赶了出去,催动一线牵。
曲宋:“送走了没有。”
这十天开启两次一线牵,曲宋的开场白都是这一句。
曲悦知道原因,曲宋当年差点被九荒打死,心有余悸,最清楚他动起来手来有多凶残。
“没有。”曲悦也问,“内奸的事儿有头绪吗?”
“没有。”
沉默片刻,曲悦提出自己的建议:“二哥,不妨将目标锁定药神谷,江家老祖有嫌疑。”
曲宋不认同:“打消你的念头,江老祖是父亲的朋友。”
曲悦做出判断:“正是如此,他对咱们特殊部门以及异人监狱了如指掌,而且……”
“什么?”
曲悦的眼眸越来越锋利:“我今日忽然想起来一件很巧合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当年异种蛇在华夏大肆捕杀修道者,掀起腥风血雨时,我刚好十四岁。”
“那又如何?”
“那一年,父亲正式闭关合道,无论成功失败,至少需要百年。知道父亲闭关的,除了咱们兄妹,应该只有父亲的挚友,药神谷江老祖……”
……
江善唯拿着果盒子出来,捏了一颗递给皮皮:“吃!”
他对谁都好脾气,唯独对皮皮毫无忍耐之心。
皮皮不知这是什么,才不要张嘴。
“你吃不吃!”江善唯准备捏住它的脖子灌下去。
却见它朝后一闪:“不……”
江善唯一怔,它还没吃果子,竟就会说话了?
皮皮也愣了一下,咦,它昨个才消化完白月草根,今儿就能说话了?
再试图张嘴,却又是仙鹤的叫声。
等等。
江善唯瞪大眼睛:“你是只母鹤?”
刚才那声音,明明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的声音!
皮皮震惊的看向他,意思是你天天遛我,竟不知我是母鹤吗?
江善唯真不知道,他看鹤长的一样,也不知道怎样分辨公母,心里以为它是公的。
毕竟这么贱,应该是公的啊。
想到一件事,他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你也太不要脸了,是只母鹤,却跟着我去如厕?!!”
皮皮翻了个白眼:是你牵着我去的好吗?再说我都是闭着眼睛的,谁稀罕看你?
江善唯气急败坏:“没想到你不但卑鄙,还好色!”
过分了啊,皮皮跳起来踹他一脚。
江善唯被气昏了头,一捋袖子,和它打成一团。
在地上滚了几圈以后,江善唯压到了一双鞋子,仰头瞧见是九荒,碍着自己神医的身份,连忙爬起来:“盖世前辈。”
皮皮也有点怕他,躲去廊柱后面。
九荒亮出卷尺:“躺下。”
江善唯没听懂:“恩?”
九荒屈膝半蹲,指节叩了叩地面:“你不是想要一具舒适的棺材?”
所以?
江善唯眼皮儿一跳,造个棺材还要量身定做?
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作者有话要说:说两句正经话。
第一呢,这文的主线就是“这颗魔种究竟是个啥玩意”,至今还没跑偏。
第二呢,韭黄和君执,真不是同一个人。韭黄是个百分百纯人类,不存在前世,真·正常人(虽然看着他最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