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悦瞧一眼这两人,倒是明白了曲宋态度差的原因。
本是提出请求的一方,身处华夏地盘上,竟还如此有优越感?
白秘书见她也臭起了脸,忙不叠传音:“十九洲起初递了帖子过来,态度还算不错。大抵觉着轻易就能将九荒带走,可到了部长这里,先要求他们派个有分量的人亲自来谈,再是提出一堆问题,他们应是认为咱们在刻意刁难。”
又道,“这位归海宗大师兄名叫叶蓝倾,师门不得了,听闻家族更不得了。”
曲悦管他家族作甚,眼下是凭章程、讲道理的时候:“叶前辈只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消息,就亲自跑来拿人?”
消息来的如此之巧,八成和恶果子有关。
但五百年前的事儿,十九洲联盟如此重视,也挺令人费解的。
那正折纸的女修擡起头,目光冷冷淡淡:“我先前去过一趟九荒山,隐约有些印象,应不会错。容我见一见他,必能认出来。”
曲悦看向她,同样看不出修为,但从年纪上是位前辈:“晚辈有个疑问,您当年被抽了魂,为何还活着?”
叶蓝倾道:“当年那邪修只抽了她一魂。缺了一魂,她陷入痴呆。过了七年,那邪修放了她,缺魂才重新归位。”
曲悦问:“只她一人被抽一魂?其他人都死了?”
叶蓝倾点头:“恩,那些被抽魂者初步统计有两三百人,修为从低到高,分批次……”
那女修截断:“是被抓去陪他徒弟练功的,魂魄被塞进一个个木头人里。”
曲悦再问:“容晚辈冒犯,为何只放过前辈一人?如此特殊?”
叶蓝倾皱起眉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来押个犯人,反被你们当犯人审问?”
曲宋面无表情:“公约只说让我们配合,没说让我们无脑配合,即使是犯人,我们也不能随意忽视。”
叶蓝倾压着性子,回道:“可能是看她年纪小吧,被抽魂的人无论修为高低,年纪都超过二十。唯独她年仅七岁,也算那邪修尚有一些良知。”
顿了顿,“或许仍有其他人被放了回来,我们统计的并不完整。”
根本不用指认了,曲悦已知是九荒的师父干的。
那老邪修还真是……
可恶!
却又真是掏空心思的培养九荒。
曲悦思忖片刻:“抱歉,恐怕不能让诸位前辈将人带走。”
叶蓝倾目光一厉:“什么意思。”
曲悦略微拱了拱手:“对于此事,九荒当时年纪小,并不知情。即使他知情,他已在监牢里受罚了,你们长途跋涉的带走他,给他定个罪名,再长途跋涉的送回来,有何意义?”
叶蓝倾犹豫着道:“我们带他回去,不是要治他的罪,尚有别的用途。”
曲悦:“什么用途?”
叶蓝倾:“秘密。”
曲悦摇头:“那抱歉,我们不能配合。”
叶蓝倾微恼:“依据公约……”
常在外办案子,关于三千界公约,曲悦烂熟于心:“理由不充分,可以不配合。”
叶蓝倾忍耐半响,道:“我们是想以他为诱饵,引他师父出来。”
曲悦微怔:“九荒的师父死去三百年了。”
叶蓝倾沉眸:“不,几十年前有人见过他。”
此消息令曲悦颇感意外,倘若那老邪修依然活着,他们这一方的确没有理由再拒绝。
曲悦疑惑道:“怕是行不通吧?若真能引出他师父,九荒当年会被我们抓回来?”
叶蓝倾身后一人道:“当年你们行事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连南蛮洲的邪修们都不知道荒山君为何突然就失踪了。也或许他师父认为,这是他自己的事儿,不愿意过多插手。”
曲悦心想,以那老邪修的性格,倒真有这种可能。
又一人道:“将他带回十九洲,将此旧案公之于众,荒山君盖世英雄的名号,在十九洲是十分响亮的,闹大以后,他师父必定知晓,且抽魂一事是他干的,应不会让徒弟背黑锅。”
曲悦沉吟,的确是有理有据。
女修将手中折纸收入储物镯,站起身:“先让我见他一面吧,不然若是认错了,谈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曲悦看向曲宋。
曲宋道:“你看管的犯人,由你全权拿主意。”
“行。”寻思过后,曲悦应允了,“还请诸位前辈稍等,我先和他聊一聊,不然听见你们这样指控他师父,他怕是控制不住,出手伤人。”
叶蓝倾惊讶:“你们没有锁住他的气海?
似九荒这般修为的犯人,通常都会锁死气海。
曲悦淡淡“哦”了一声:“是这样的,我们华夏虽是一寸之地,但囚禁犯人使用的天罗塔却是神级宝物,从来不必浪费精力锁囚犯气海的。哪怕关进去一条龙,也得在里头盘着。”
听她话中有话,叶蓝倾倒是还好,身后几人的面色稍有尴尬。
曲悦没再多说,退出会议室,重新去往下方天罗塔。
……
塔灵将笼子打开,曲悦在十七层招招手:“韭黄,上来。”
九荒莫名其妙着从笼子里钻出来,飞到十七层去。
“走。”
“哦。”
她原本心情愉悦,此时却眉头深锁,连带着九荒也紧张起来,想问她出了什么事情,又怕惹她更不开心。
十七层以上,已是个正经塔,他跟在她屁股后面,沿着盘旋的楼梯不断往上走。
曲悦忽然开口:“你师父真的死了么?
九荒一怔:“死了。”
曲悦问:“你亲眼瞧见的?”
九荒答:“师父出去闭关时告诉我,他若一百年内不回来,就说明他死了,已经过去三百年了,当然是死了。”
听他一解释,曲悦反而相信了他师父依然活着。
曲悦慢慢放缓脚步,语气凝重:“你师父当年为你做的那些小木偶,后来去了哪里,你知道么?”
“不知道。”他摇头。
师父不爱说话,也不许他多话,他根本不敢询问,不然师父会狠狠抽他。
曲悦说出口:“那些被你拿来练功的木偶,全是活人。”
九荒一时没听懂,怔愣片刻之后,摇头:“是木头,我亲眼瞧见师父砍树做出来的。”
曲悦解释:“木头是真木头,却是抽了活人的魂,以邪术封印进木头里去。”
她忽然又想到一种可能,也许他小时候身边那些小动物,也是他师父抽走人魂,以兽皮缝制出来的。
九荒山光秃秃的,遍地是毒,他小时候哪来那么多小动物陪伴?
九荒停下了脚步,若是旁人这样说,他连想都不会多想,直接拧断对方的脖子。
但六娘不会乱说话,他的脑子有些混乱:“不可能啊六娘,你从哪里听来的?”
曲悦也停下脚步,高他一个台阶,转身恰好与他平视:“是你们十九洲界来人了……”
她将来龙去脉说了说。
九荒许久没有反应,倏然抓住曲悦的手腕,急迫道:“不可能的,我师父常常告诉我,南蛮洲的邪魔随便杀,没几个是干净的。但出了南蛮洲,杀人之前要动脑子想一想,以免伤了天和,不得好死。师父既然如此教我,他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若不然的话,我们养的蛇吃人更简单,何必去修冤孽气?”
曲悦哪里会知道,那老邪修的行事作风邪乎的很,她摸不透。
会这样教九荒,是怕九荒会滥杀伤了天和,他自己未必怕。
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曲悦安慰他:“先上去看看情况。”
九荒应下:“好。”
曲悦又在他肩膀一戳,严肃道:“不许发脾气,不许出手打人。”
九荒稍作迟疑,才点头:“好。”
曲悦得到他的承诺,放心不少,转身继续上台阶。
九荒并没有跟上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等曲悦要拐弯时,他哑着嗓子喊道:“六娘。”
曲悦再一次停下脚步,扭头看他:“怎么不走?”板起脸,“该不是反悔了吧?想出手揍他们?”
“没有。”九荒错开视线,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如果是真的,你会不会很失望?”
曲悦微微一愣,不解其意。
眼睫一垂一擡间,稍懂了一些,勾勾手指头:“上来。”
九荒的双腿宛如灌了铅,不想上去,不想去被人指认。
曲悦唯有走下去,依然高他一个台阶,直视他:“韭黄,你师父是你师父,你是你,这不是你的错,我为何要失望?”
九荒不敢看她:“但我师父是因为我才干坏事,而我也经常去砍那些木头人,砍坏好些个,我也杀了不少人……”
“不会的,你砍那些木头人,是杀不死魂魄的。”曲悦非常笃定,他师父不明说,是想一肩承担,既然如此,就绝不会让九荒身上沾了罪孽。
九荒却被恐慌所充斥,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满心都是曾被他砍零碎了的木头人。
“原来我坐牢一点儿也不冤枉。”九荒揪着她的衣袖。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曲悦看他这幅模样,真好奇他的黑脑洞又开去了哪里。
“倘若我被十九洲判定有罪呢,你们这里同样认定我有罪?”九荒小声嘀咕,“在我们那里,一贯是父债子偿,师债徒偿。”
“不会,搁我们华夏你是无罪的。”曲悦不明白他关心这个干什么。
“那就好。”
九荒放心了,在华夏他是无罪的,曲宋依然得赔偿他。
六娘说特殊部门从未出过冤案,那必然会赔偿他许多许多钱,就能拿来当聘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