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悦见到陌生人时,除修为外,通常更在意对方的言行举止,以此来判断对方的性格。
关于外貌,鲜少会给予过多关注。
在修道者的世界里,资质虽良莠不齐,但想找个丑八怪非常不容易,清一水儿的俊男美女。见得多了,除非特别出挑,基本没有多看第二眼的欲望。
因为梦境的缘故,曲悦微微仰着头盯着他看了许久。穿着突显身材的窄袖藏青法袍,长发干净利落的全部束进玉冠里,露出饱满的额头。
其余与江善唯那副画几乎是一样的,长眉英挺,黑眸深邃,锐气十足。却又不似剑修那种锐利,说不上来。
“姑娘的眼神有些可怕。”青衣男修坐在高处,见她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看,便稍稍垂下视线,“像在市集上挑选货品?”
“抱歉。”曲悦回过神来,平复心情。看不出他的修为,与他说话便也不使用敬语,“不过,你为何阻止我往池子里撒丹药?”
青衣男修薄唇一抿:“姑娘为何要往池子里撒丹药?”
曲悦指向冰玉池旁边:“是这样的,我瞧见那有条死去的黑翼蛟龙,以为池中会有凶猛妖兽,想以灵兽丹钓它出来。”
青衣男修略有一些诧异:“若真钓上来了,姑娘莫非斗得过?”
曲悦将丹药瓶子收回储物镯里,没有回答。
这灵兽丹是空心的,里头装着提纯过的特质麻醉药,一颗放倒一头三阶妖兽不成问题,一百多颗扔下去,池子里若真有什么上古猛兽,即使不能将其放倒在地,走路也会不利索,足够她逃跑了。
贵得很,她也心疼,可毕竟性命更重要。
不过,她这些灵兽丹极有可能打水漂了。
见她不开口,青衣男修继续道:“姑娘且放心,池中并无妖兽,也无宝物。此乃我的洞府,清修之地,前阵子这条蛟龙忽然闯入,我想赶它走,它不肯……”
这条黑翼蛟龙果然是被他撅成两截的,尽管猜到了,曲悦依然觉着不可思议。
对于大佬来说,杀死一条蛟龙称不上难事儿,难的是不使用法力,手撕蛟龙,根本不是人类能够办到的事情。
也许他并不是人类,本身是妖修也说不定,只不过修为高,她看不出来而已。
想到这种可能,曲悦释然了。
青衣男修再道:“姑娘误闯入内,我不会计较,若无事的话,还请早些离开。”
这话曲悦不爱听了,什么叫做误闯?他不计较?
曲悦狐疑着望向他:“你并非十九洲人士?”
许是曲悦修为太低,青衣男修回望的眼眸里不含任何戒备:“不是。”
曲悦哦一声:“怪不得。”
青衣男修不解:“怪不得什么?莫非外乡人不能在龙牙洲这片荒芜之地拥有一处属于自己的洞府么?”
“不,你误会了。”曲悦摇摇头,解释给他听,“在十九洲界占山为王是有规矩的,你要在山头刻上你的名字才算数。”
“我并非想要占山为王。”青衣男修的表情略显几分迷茫,也摇摇头,“我只需这一处洞府,不愿被外人打扰罢了。”
曲悦指一指洞口:“那你要设置门禁啊,不然谁知道这是你的洞府?”又指着那条蛟龙,“它死的真是冤枉。”
青衣男修的表情凝固住。
曲悦以为他要发脾气。
他却点点头:“多谢提醒,我记住了。”
曲悦看他认真思考的表情,看样子是真不知道,也不知这位妖修大佬是打哪个小世界来的。
随后他又辩解:“但这条蛟龙死的并不冤枉,它入内来是想吃我。”
曲悦点头,回归正题:“我可以取些池水再离开么?”
闻得此言,他眸光隐隐一变,深深打量曲悦几眼:“你知道这池水的效用?”
看来他清楚这是天工神器,曲悦淡淡道:“我一位朋友中了火毒,听闻龙牙洲有一处寒冰池,池子里的水可以解火毒,我已经寻找很久了,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总之先取些回去试试。”
“取。”青衣男修的眸色恢复如常,“此水极寒,应可以压制你朋友体内的火毒。”
“多谢了。”
通过简单交流,曲悦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什么危险性,且一副禁欲脸,江果子这个梦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蹲在池子边上,从储物镯里取出一个玉瓶,准备伸手入池中灌一瓶水。
听背后青衣男修制止道:“姑娘,不可以手直接接触池水,会被池水冻伤。”
曲悦忙不叠停住动作,想了想,取出一只土系手套带上。
即使有手套,依旧冰寒彻骨,冻的她直呲牙。
装了满满一瓶,等将手从池水里抽出来时,整条手臂都结了一层薄霜。
此时她才忍不住道:“多谢提醒。”
“不客气。”
玉瓶收好,曲悦离开之前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青衣男修微微颔首:“后会有期。”
曲悦刚离开洞穴,他便吃一堑长一智,在洞口设下了几重屏障,以免再被打扰。
曲悦扭头一瞧,洞口已被障眼法遮蔽,变成一堵石墙,这门禁真够彻底的,洞府直接成为牢房。
尽管很想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冒然去询问他。
江果子的梦摆在这里,往后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当然,若是再也不见那真要谢天谢地了。
她并未想太多,沿着来时路往回走。正在山体甬道内穿梭时,忽然听见背后山洞那青衣男修开口说话——虽有隔音禁制,但对曲悦的耳朵无用。
“我还以为,你会趁她靠近池子时抓住她,用来要挟我。”
曲悦微怔,原来山洞里还有人,藏身在池子里。
难怪他会制止她往池子里撒丹药。
且他与此人说话,明显不似先前的温和,语气比那池子里的水还更冷沉。
片刻以后,一个陌生的、冷冷淡淡地男性声音响起:“我没那么无耻,你也没那么高尚,抓她何用?”
那青衣男修的声音:“你准备与我僵持到几时?”
池子里的声音:“这话该我问你?没完没了的烦不烦,打算与我天荒地老共白首?”
青衣男修的声音:“行,那你我就继续耗着,我有的是时间。”
池子里的声音:“好,反正我也不缺时间。”
曲悦不曾停下脚步,原来他在这山洞里打坐,意不在修炼,是等着抓躲藏在池子里的人?
为何不下水去抓呢?
池水虽然冰冷,但他有本事手撕黑翼蛟龙,还会怕冷不成?
除非藏身水下之人懂得如何操控这座水牢神器,他才不敢下去,甚至坐的又远又高,生怕被水神器攻击到。
安静片刻,青衣男修又道:“我真是不懂你。”
被池子里的声音冷漠打断:“难道你追着我不放,就是为了懂我不成?”
青衣男修自顾自:“这里究竟有什么好,为何你三番四次的想要逃走?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东西?”
池子里的人没有回答。
青衣男修:“随我回去,我会替你求情。”
池子里的人依然不回答。
青衣男修也不再说话。
山洞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凭着寥寥几句,曲悦听不出什么门道来。
正在心中暗暗揣测时,竟听见藏身冰玉池内的人传音给她:“姑娘,你身上为何沾满我徒弟的气息?”
曲悦的脚步停了下来:“您说的徒弟是?”
“南蛮洲九荒山上一个邪修。”
曲悦微微睁圆眼睛,难以置信:“您、您是老荒山君?”
“荒山君就荒山君,为何要加个‘老’字,是那兔崽子说我老?”
他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比九荒还要年轻几岁,但语气充斥着愠怒,曲悦觉着九荒此时若在他面前,可能要被打爆狗头:“不,是晚辈失言了。他没有名字,您也没有名字,从前您是荒山君,传闻您已仙去,如今他被称为荒山君,您自然成了老……”
“我没仙去,只不过一直被这贱人围追堵截,回不去。”他的话音顿了一下,“他还好吗?”
“他……”
“我原本计划离开一百年左右,只给他留了一盒灵珠,两件衣裳,一件够他穿五十年。”他忧愁地问道,“谁知一晃眼三百年过去,我时时都在担心,我那傻徒弟是不是已经光着屁股满山跑了?”